国学经典中“真、善、美”道德内涵浅析
2018-01-23曾文芳
曾文芳
(中共陕西省委党校,陕西 西安 710061;西北政法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2)
作为一支独特的文化系统,中华文明绵延数千年,有着令世人惊叹的恒久生命力和不断自我创新的能力,究其根本原因,在于这一支文化中始终饱含着积极正向的精神能量,它们源于天地之道,彰显于文明精神,孕育、滋养和长久支撑着华夏民族如滚雪球般繁衍壮大、生生不息,这种正能量就是对“真、善、美”境界的执着追求,并沉淀和筑就了中国传统的崇尚中庸和谐、固守天人合一、提倡创新流变等思维模式和评价标准,这是我们极其珍贵的文化遗产。当今的互联网时代,技术对真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战,社交媒体、虚拟现实、黑客无处不在,人们对“真、善、美”的认识标准变得越来越复杂化,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面临许多新困惑,使得我们有必要重新去梳理和温习国学经典,结合时代需要,不断获取有关“真、善、美”认知体系的有益传承与道德升华。
一、“真”的道德内涵与人格修养
真,甲骨文中无此字,金文里的“真”字,上半部为“人”,下半部为“鼎”,鼎表示高级祭器,从会意角度,“真”即神化的大巫或超升的高人。许慎《说文解字》云:“真,匕部。仙人变形而登天也。”其意取自道家认识论。道家经典关于“真”的阐述甚多,其中《庄子·渔父》有一段渔父与孔子的对话:
孔子揪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
这段话里渔父强调了道家追求精神修养之“真”,即人的情感表达应抒发真诚、顺应心理,才能打动人心。《庄子·应帝王》还有一段描述:
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冰冻)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
这里所谓的“至人”,也多被等同于道家“真人”,指那些修炼得道、扬弃尘世,达到返朴归真、实现了天命心性为一体的所谓“神仙”。当然,随着时代推移,“真”的涵义亦不断丰富,《现代汉语词典》里有三个层面的阐释:
(一)与客观存在完全相符的表象或情感,如真相、真情等
人类在基于生存发展需要的基础上,东西方的哲人们都一直致力于对周围世界的深入研究和探索,提出了很多关于认知的理论。海德格尔认为,“真”就是对象的无遮蔽状态,是此在的原始展开状态,即真实地了解客观事物和把握世界的存在状态,并表达出真实的情感反应。而在中华传统经典《易经》里,“观物取象”“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等表达了基本相同的观点[1]。
传统儒家十分看重“真诚”之人格品质,认为“求真”是人格健全的基础和前提。《礼记·大学》把“真”落实到人身上,特别强调格物致知,即人要通过不断学习,深入掌握各科知识来全面了解真实的客观世界,而人自身也通过格物致知的方式逐渐诚意正心,从而夯实修齐治平的道德基础。
《孟子·离娄上》云:“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要求人要学习天地之真诚,活得真实,要表达和传递真实的思想情感,勿欺勿妄;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始终奉行一个事业信条,所谓“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这些表明“做一个真诚的人”是中华文化对人格养成的最根本要求。
真诚的情意往往体现在亲情、友情和两性爱情上,并最终必然上升为国家和民族的高度。传统经典诗词是中华人文精神的重要承载者,《尚书·尧典》提出了“诗可言志”的观点,汉代《毛诗序》也认为,“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抒情言志是经典诗词的创作传统,并尤其注重抒情言志要追求“真、善、美”的永恒价值,从自然之真到情感之真,再到表达之真、艺术之真的探寻,这些构成了经典得以千古流传的核心内涵。孔子把《诗经》作为儒家弟子的“六艺”教科书,认为“诗三百,一言蔽之:思无邪”。
国学经典诗词中传递的直写衷曲,往往至情流溢,能深深打动人们的心灵,并使之从中经受洗礼。比如亲情,当我们读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时候,不禁为以母爱为中心的家庭亲情而深深打动,这些诗歌使无数游子对家产生强烈的牵挂,对亲情凝聚产生强烈的渴望,从而形成了独具魅力的东方家庭伦理。当真诚的情感表现在朋友交往层面,便产生了“高山流水”“管鲍之交”的友情赞歌,当我们读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便悟出真挚的友情不是基于利益交换基础上,而是基于志趣相投、灵魂共鸣的道理。当真诚的情感表现在两性交往,更是出现了“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爱情誓言,以及“执子之手,与尔偕老”的婚姻誓言。
发乎真诚的情感最后必然上升到对民族、国家的强烈热爱,以千古名言不断陶冶和传承,并在历史的长河中自然而然地塑造出一个民族的精神风貌。如春秋时期晏子之感慨“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陆游的“位卑未敢忘忧国”,顾炎武的名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等,正如《秦风·无衣》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子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子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子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是说军情紧急的战场上,战士们的衣服一时难以齐备。但是大敌当前,“无衣”算什么,大家愿意同仇敌忾、团结一致、克服困难,于是积极备战,修整武器、磨砺兵刃,随时整装待发,只等君王发兵命令——这样一种慷慨激昂的爱国主义和大无畏精神是那样至真至纯、令人热血澎湃!一个民族有了这种根深蒂固的精神传承,才不断凝聚了最深厚强大的家国情怀,产生出伟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从而维系了数千年的民族团结和国家的持久不衰,并始终拥有了民族、文化发展的不竭动力。
(二)对社会存在本质的认识,如真知、真理等
真,不但反映人认知世界的合本相性,还体现了对客观世界本质规律认识的合规律性和超越性。传统儒家历来注重对人的本质力量、生命终极价值的追求,形成了为追求生命真理而“舍生取义”的文化理念,丰富和铸造了坚贞不屈、为理想献身的中华人格精神。一般说来,人格的内涵包含有人的思想、观念、知识体系等范畴,一个人能否真实反映对客观世界的正确认识,体现了他的人格境界和价值,高尚人格是激励人奋进的精神动力。
翻开中华民族的一部部典籍,可以看到为真理而不懈奋斗的的英雄人物前赴后继、举不胜举,他们追求真知、坚持真理的事迹可歌可泣。屈原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而艰辛,甚至充满了困惑和迷茫,但须永远保持坚定的探索精神。司马迁讲:“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谁也逃避不了死亡,然而,当我们离开世界那一刻,若盖棺定论做生命总结,这一生是给人类社会创造了幸福,还是带去了伤害,就是衡量生命价值的唯一标准。宋代大儒张载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倡导如何能够做一个有大智慧知行合一的人,能深刻领悟天地之德(道)后在人类社会积极传承与弘扬,做一个大写的人。中华文化自古推崇人生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这些名言箴句无不反映了先贤们对生命价值的思考和实践,其中富含了追求真知、崇尚真理、建树崇高道德境界的文化内涵和精神正能量。
因此,立足方寸、积极求真、建树精神,正是传统文化对中华民族人格养成的基本要求。《中庸》还提出了“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思结合、善于明辨的“致诚”之道,成为不断激励我们人格提升的信条。
(三)本性、本源,如返璞归真、修真等
中华传统文化具有完整系统的生命认知体系。有人说,儒家为入世哲学,道家为出世哲学,佛家为修心哲学。每一样学问都充满了深邃的智慧,都不可或缺地成为我们人生道路上不同阶段、不同际遇的指导。其中,道家文化尤其注重对生命的本源思考和对生命终极理想的描述。他们认为生命的本质和目标就是让心灵(精神)获得彻底的自由,回归自然状态,返璞归真。《道德经》第22章里讲“少则得,多则惑。至虚极,守静笃”。认为简单的生活方式才饱含初心,是最好的生活状态,包括了简约的物质需求,淳朴纯真的思维习惯,通过“去甚、去奢、去泰”,个人、国家、民族才可以成为“善建者”,得以“深根固蒂,长生久视”。庄子还通过自己的实践思考,还提出了“坐忘”“无己”“丧我”的修行工夫,力倡消除身体对精神的种种束缚,消除知识对精神的困扰,超脱耳目心意,让个体生命逐步达到超越功利、道德和生死的崇高境界。庄子认为,只要生命不受到任何内外在的是非、好恶、美丑等人为限制,就能最终实现与天地的融合为一,达到“同于道”的“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绝对自由境界。
当然,今天是一个物质时代,人们被各种物质欲望所绑架,难免会造成“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使人耳聋,五味使人口爽,驰骋田猎使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使人行妨”(《道德经》第12章)的尴尬处境。事实也证明:单纯的物质满足并不能使生命、精神获得圆满富足,而简约生活方式也正在东西方悄悄兴起,未来必将引领着高度文明时代人类生活的新风尚。
二、“善”的道德内涵与人格修养
善,甲骨文中无此字,涉及其域多以“义”字统之;金文中亦无笔画相同的“善”字,但有26个内涵相同、形体大致的字形。《说文解字》释云:“会意,言部。吉也,从言,从羊,与美同意。”从名词解,由“美味”引申为“美好的道德”,为美好、善良、慈善之意,是道德上的认同与赞许,与“恶”相对;从动词解,则有喜好、擅长等意。苏格拉底说:“美德即善”,柏拉图认为,“善是神的基本属性”[2]。我国学者也往往把善作为美好的行为标准,认为“善是道德生活的核心与本质,道德生活就是道德主体内在求善”[3]。我们可以从修养的实践需要,把“善”分作四个维向:善言、善行、善念和善心;而从哲学视域,也可分世俗意义的有用和道德,是相对的善,或者绝对的、超越的善,作为相对善的理念和目标。
中国文化高度注重道德修养,所以“善”一直是传统时代中的一个核心命题,可见于各家经典。《易经》里蕴含着我们民族特有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和伦理道德的所有基因,阐述极多且系统化。它把“善”的本源追溯到宇宙天地之道,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元者,善之长也”即一阴一阳的运行变化我们称之为天道,顺阴阳、合天道就是“天道之善”,它是一切善的根本,也是判断是否“善”的标准。那么,这个标准是什么?“天地之大德曰生”,是说天地运行就像一个形神兼备的大生命系统,通过顺阴阳自然、消长往复而使万物在其中滋长繁荣、和谐共生、生生不息。万物各有其生命,生命各有其天性,而“生生”就是大善。下及于人,若能顺天性而行,天人合发就为“率性”。在这个层面上,传统文化崇善的一个重要表征就是强调仁爱思想与和谐的人际关系。《易经》把天道之善作为人格修养的参照,认为“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系辞》),君子须时刻“遏恶扬善”(《大有卦》)“见善则迁”(《益卦》),从点滴做起。同时也把“善”作为家庭道德践履和警示,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系辞》)。
儒家视“善”为君子修养的美好品德。《论语》出现“善”字30余次,内含仁爱、礼仪等多种规范与心理品质,比如,“百善孝为先”,强调了“孝”是人格美德中的最高体现,具有纲举目张的意义,直接影响其家族能否绵延壮大,《曾国藩家书·家范》说:“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佚,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一个能够传承“孝”德的家族绵延发展的时间才可能最长,所以非常重要。又比如“俭则百善兴”,一个人只有做到生活俭朴节约了,才能使其它美德彰显和体现,那些追求奢侈浪费的人会逐渐丧失所有美德。孟子对“善”很有理论贡献,他率先提出了“人之初、性本善”的人性论观点,《孟子·尽心下》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善就是把欲望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适可而止,善是一切理想阶梯的基础。
《道德经》44次出现“善”字,并5次出现与“善”相关联的“慈”字。“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第2章)。“正复为奇,善复为妖”(第58章)。老子已认识到善具有相对性,与不善之间相互依存又相互转化,但他没有看到这种依存和转化的客观条件,以及人在促成这种转化中的主观能动作用。比较之宇宙万物,道家认为“水”其实具备了宇宙的大德精神,它能够“善利万物而不争”“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第8章),即“上善”的状态,所以君子遇水必观,要时刻从水那里学习和培养人的美德。在社会治理上,道家还强调了“善”(慈)就是治理天下的第一法宝,“吾有三宝,一曰慈”(第67章),慈者,善也,被放在了治理天下的首位。此外,兵家亦有关于“善战、善攻、善守、善兵”的用兵策略,墨家则有“兼善”天下的博爱倡导,佛学设置了“大慈大悲”的成佛境界,最重要的是,各家又都不约而同地把“至善”作为人生修养的终点站、作为生命的终极学问,如《大学》所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总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十分重视育善与扬善,国学经典中有关“善”的意义在很多阐述中都已经突破了单纯的伦理学范畴,把“善”的道德修养与个体人生义务、社会全面发展等紧密联系在一起,认为如果一个人的生命活动仅仅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目的和需要,还不能谓之“善”,只有他的个人活动既符合了社会规范,同时又满足了社会需要,才能谓之“善”。总之,古人把善作为人格修养层面上道德作用的实现和观念的外化,视作高尚行为、优秀品质和崇高理想的综合概括,可见对善的理解和践行均达到了相当的理论高度。
三、“美”的道德内涵与真善美之统一
美,甲骨文字形像人首上加羽毛或羊角等饰物之形,有人谓即巫师的形象。《说文解字》云:“羊部,甘也。从羊从大……美与善同意。”可见,东汉时期人们对“美”的认识已经有了比前更丰富的多重涵义。人类生活离不开与自然环境的紧密联系,“美”源于人们对生活的观察和体验,之后逐渐形成了通过审美来满足精神、情感愉悦的、相对固定的审美观念。“美”,既被用于对客观事物的直接描述和概括,也常被用来比喻生活、前途、愿望等抽象事物的幸福、愉快和美好。我国古代大约在春秋时期较为明确地出现了真、善、美的抽象概念,《国语·楚语》最早记载了楚国武举与灵王在章华之台的一段对话:“夫美也者,上下、内外、小大、远近皆无害焉,故曰美。若于目观则美,缩于财用则匮,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胡美之为?”武举认为,于民“无害”就是“美”,这是从政治管理的角度,对“美”赋予了政治伦理内涵,把政治关系的和谐(善政)也作为美的标志,这在先秦时期的美学中具有代丧性,使中国传统美学观念之后便主要是沿着这个方向发展[4]。
此后,“美”高于生活的内涵逐渐变得愈加宏大和丰富,不仅有语言美和形式美,还包含了精神美、形象美、情感美和意境美,等等,古人认为,只有当“美”与“真”“善”统一起来,才能更好地发挥人格塑造的功能,促使人们通过对审美理想境界的追寻而不断完善自己的人格境界。因此,传统文化还形成了独有的东方审美观,出现了“自然之美”“精神之美”“中和之美”等美学概念,体现了人们对“美”从内容到形式的全面追求,由此而培养和塑造了中华民族的人格特征,把高尚的道德情操视为人格最重要的内涵,“人格之美”由此而成为传统审美中“美”的最高体现。这种观念一经形成,反过来又直接促进人格审美境界的不断上升,形成高尚人格并成为创造美和占有美的主体能动力量。综观诸论,儒家于此思考最多,《论语·尧曰》中子张问先生:“何谓五美?”孔子回答:“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认为有“人格之美”的君子能够从容地用自己的智慧轻松达到乐于助人、驱使民力的目的,他们对自己的欲望有所节制,气质庄重而不虚骄,态度威严而不鲁莽。《荀子·乐论》说“美善相乐”,认为美以真和善为前提,三者之间可以相互促进。而“中庸”“中和”,作为儒家追求人生与社会理想目标的最高哲学智慧,体现的也正是“真善美”的统一[5]。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整体认识论中,“真”即世界和人的本身,“善”是“真”上升到“美”的手段与表现。儒、释、道均从不同角度推崇“真、善、美”,完善其理论,并足以完美地支撑起中国传统文化的大厦[6]。在这个多元构成的认知体系中,“美”往往被视为“真”和“善”的精神归宿,求“真”和求“善”,其实最终也是为了求“美”。只有“真”和“善”发展到一个较高阶段,“美”才能与之合一。“真、善、美”的统一赋予了中华文化无比强大的精神能量,当它在日常生活中达致合一时,人生的大快乐(生命美)就随之而来。《孟子尽心下》说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强调真诚的亲情);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强调善良的本心);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强调个体对美的创造)。寻真、持善、求美是造就完满人格不可或缺的三维[7]。
其实,中国文化的“美”学视界还远不止于关注人的本身。《庄子·齐物论》从天地的“大美”中悟受出了“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天、地、人合一的整体美感,这正是“宇宙共同体”的审美观,倡导宇宙中人类与万物和谐共存的生命理念。在理论建树上,孟子被认为是我国最早提出完整意义的“天人合一”思想的哲学家,影响到后来,“整个中国传统哲学,无论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都以讨论‘天人合一’为中心课题”[8]。其实,早在春秋晚期的《道德经》第25章就已经提出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宇宙层级认识体系,强调了以天地的“道”和人类的“德”共同架构的万物完整和谐美,必须是在“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德经》第51章)的基础之上。所以,西汉时期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春秋繁露·阴阳义》),宋代张载的“民胞物与”(《正蒙》),王阳明之“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风雨露霜、日月星辰、禽兽草木、山川木石,人原是一体”(《阳明全书》)等观点一脉相承,异曲同工,甚至也与西汉以后从印度传入中国的佛学所提出的“众生平等,同体大悲”的自然伦理同气相求。由此可见,中华传统文化虽然具有多方位、多层次的审美追求,形成了多家思想和不同流派,但儒、释、道最终还是在“真、善、美”的三重维度上相互交叉、相互融合,获得了完满的理论合一,形成了独特的中华文化系统。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庞大系统中,不但是一个融合了历史上各阶段、华夏核心族群优秀的科学、道德、审美等文化的综合体,也吸收了大量的兄弟民族文化和外来文化,其最终的价值导向无疑都指向了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9]52。
同样,如果投注于西方文明,我们也能发现,西方人文哲学的讨论大体亦是围绕“真、善、美”这三个核心观念而展开的,虽各有侧重,但总会兼及其余[10],都展示了人类在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过程中,不断致力于追求“真、善、美”统一的精神追求。比如,深受全世界各国人民尊重的伟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在《我的世界观》一文中就说:“安逸与享乐与我无缘,照亮我前进、并不断给我勇气的,是善、美、真……除此之外,在我看来都是空虚的。”他所诠释的真理:人类精神生活的最高追求就是把真、善、美在认知和实践系统中统一起来,追求“真”、做到“善”、创造“美”,与我们中华传统文化的人格追求毫无二致。可以说,“真、善、美”的统一是全人类活动最高、最后的圆融,在这个基础上的中华民族的文化生命,与西方的文化生命心息相通、和谐会通[11]。
当前,人类正在进入新的轴心时代[12],面临前所未有的社会大转型,如何用文化的力量来促使未来社会朝着健康、合理的方向发展,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责任。人类基于自身的实践和对客观世界知、情、意的心灵感知能力,滋生了“真、善、美”三大价值观念,求真之路是知识前提,求善之路是道德基石,只有在科学和伦理学基础上才能建构真正的美学,“美”也只有在“真”和“善”的引领下才能达致崇高的情境,并成为人类最终的精神家园。因此,“真、善、美”三大价值是深深植根于全人类的心灵能力,寻真、持善、求美就是人类的本质,也必然是人们共同追求的完美的理想人格,并成为全人类最完满的和谐存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