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与自然相融的无限禅意
——读女诗人冉冉近作《喀拉峻的夜晚》等诗
2018-01-23
诗歌是以独特语言艺术形式存在于世的艺术门类,相对于其他文学语言来说,诗歌语言具有更多诗意的韵律感、趣味性的亲和力以及感染力,其语言张力不仅丰富和拓展了题旨,并把意蕴和意境推向宏阔和深邃。诗人冉冉深谙其道,长期以来,不仅坚持以其道之矩规范自身的诗歌实践,更是在诗歌写作的不断创新和发展的诗路历程中升华诗歌旨意和净化心灵。
冉冉忠实于生活的感召和心灵的呼唤,以自己独特的观察力打量这个世界和身处的时代,以一种超低的姿势,沉潜于生活之中,去发现生活的美和闪光的事物,捕捉现实物象在心底稍纵即逝的诗意,并以朴素、清丽的个体专属语言简略地陈述出来。作为一个以汉语抒写生活的土家族诗人,她比汉族诗人更多了一种母语能源的储备。用汉语写作的少数民族诗人,同时拥有两种母语语素的运用技能,本民族语言和汉语语言的异质性交融,其词汇更为丰富、更有韵味和内涵,其诗意发酵的过程就有了双语基因的碰撞与融合,其诗歌意蕴丰富而绵长,语言凸显出一种意想不到的厚重,加之诗人自身的诗歌语言感知天赋和自我修行的自觉约束,早已形成独特的创作风格及雅逸清丽的语言个性。冉冉的诗歌沉静、内敛、温润、练达、简约,无佶屈聱牙之语,多质感强烈的具象,直抵意旨,又因诗人在抵达中年心境时人生况味对诗思的浸润与人生自省,其诗语或多或少地呈现出道家观物的思想痕迹。较之诗人早期的诗歌创作,这一时期作品的“思”与“诗”有了更加统一的高度,更富有生存历练和岁月流逝而心愈明的人生感悟,其厚重的人生况味的苍凉和丰腴促使诗人与其作品更为成熟和凝重。诗歌文本呈现的生命意识和岁月蹉跎在若有若无的禅意中显得轻盈和淡远,这无形中淡化了生活的重压带来的心理和思想的负重感。其生命体验的尖锐性和情感体验的深刻性与高超诗艺的高度融合,使其深邃的思想在诗歌中呈现出轻松和意趣,让读者欣欣然中受到潜移默化的诗意熏陶。诗人的近作《喀拉峻的夜晚》等诗,正好为此作了不言而明的注释。
《喀拉峻的夜晚》一诗,蕴藉着一种向上的强大的感染力,而这种感染又渗透出无尽的美和无限的禅意。
喀拉峻的夜晚是美好的,却又有着太多玄浮的诡异。喀拉峻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纬度,充满神奇和神秘色彩,其浩大的肃穆和苍茫辽阔的高远,让人陡生敬畏而满怀虔诚。当风从海拔2800米的“山脊上的莽原”吹来,“顺着风的方向/一直走就会走到天上去”(《喀拉峻的夜晚》)。任谁也无法摆脱这奇异大自然恒定的宿命,这当然不是唯心主义的宿命论,而是神谕的召唤:“山脊上的莽原”是圣洁之地,这里远离尘嚣,纤尘不染,终年无铜臭的腐败气息,万物洁净如圣物,高山、草原、湖泊,以及散布其间的牛群和羊群,这里是未被污染的一方净土。
而静谧是喀拉峻夜晚随影附形的又一显著形态,喀拉峻的夜晚弥散着淡淡的禅意氛围。禅重静,静在心,其宗旨在于静心养性。置身喀拉峻夜晚的诗人,此时已静若处子,当花朵一样盛开的星子“清澈地摇曳/与我与无量的我相互倒映”时,诗人圣洁的灵魂和崇高的思想境界高已齐天。所谓大道人生就是富有禅心又重禅理,其禅道遵循“静心——守定——思悟——内养”为序。禅事禅理禅智的核心意义在于修行从忘我到无我,从心所欲,不逾矩。怡然自得者心自安,静心者方能悟禅,唯悟禅之人可为“无量的我”。“无量”本是宗教专属用语,“无量”在佛教那里是指普度无量众生而应具有的精神,道教中的“无量”一词,除了汉语词汇本身含有的“无数”“无边”“无限”的意思之外,还有不可揣度、无法推测之意。因之,“短暂的盛开”也好,“懵懂的圆满”也罢,都“要历经多少迷途才能显现”,而最终“在花蕊中下马”的时候,“我耳垂似雪面若子夜”。
这些由主观认知而生的物事情态已经超越喀拉峻美丽的自然风物的客观景象,有了道家观物运思的物态思考,更渗透出“无欲修禅、恰性做人”的禅道人生旨趣。这样的诗句较好地凸显出了人生历练和人生况味及社会物象的客观本质。“与无量的我相互倒映”,就有了一种物我互置的广阔空间和可能性,诗人超凡脱俗的思想境界已然超越佛教与道教的教义所指,是诗人在现实生活中与万物对视而获得的诗意升华,诗人的思想和诗歌所蕴涵的旨意早已超然物外。
《公交车上的魔术师》一诗暗藏玄机且深蕴禅理,处处隐喻着这个社会繁衍生息的众多物象和丰富充裕的人生况味。的确,人生犹如乘坐一趟公交车,每一个站都有人上,也有人下,沿途上上下下的旅客就是你这一生不同时段的人生旅伴。生活就犹如一位高明的魔术师,“首先,他把自己变没了”,其目的在于更灵活而又无所不可地把人们的一生随心所欲地变来变去:所谓荣华富贵,贫穷落后;所谓春风得意,失魂落魄;那只不过是生活这位魔术师惯常手段的肆意妄为。这一切又让人们觉得十分正常,正常得顺理成章,就像人们的命运,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个个都是魔术师”,只是人们没意识到而已,正是在这不知不觉中,世界才变得千奇百怪和无常,生活才变得丰富多彩和美好。换一个角度说,在“没有了魔术师的车厢”里,“只一会儿功夫”,人们“就换了面孔,/每个人都成了另外的人”,而事实上,“乔装出场的还是刚才那些人”。而生活这位魔术师心明如镜,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管你如何变,他始终知道“‘总的脸谱还是那些’”,“‘只是互换了身体而已’”。最让人窝火的是,这些千变万化的面孔,“每一个都像他的亲戚”,“尤其是这些人像一面面镜子/每一面都映照着他千方百计/隐瞒的自己”,这难免让人“心烦意乱”,所以,“他懊恼饮恨失语”,生活中我们谁又不是这样的呢?然而,“一闪念”间,“众人各归其位”,来得猝不及防,人们往往会茫然失措。这一切,“唯有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得真切”。这就是人生,这就是生活,处处、事事充满玄机,这就是充满禅意和禅理的世界。
再比如,“一个急刹车,他猛地醒来。/灵感就这样来到他身上”(《灵感》),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而生活中恰好就发生过这类事情,更有甚者,“一个人只要悄悄换掉眼睛,/他便可以从蜗牛变成苹果,/从蚂蚁变成燕子”(《灵感》)。而《午后》一诗的场景,是日常生活中一种司空见惯的在场性实景,虽然物象呈现的必然逻辑依稀可循可见,初读其诗仍会感到有一点莫名其妙,似觉随诗行推移而显影的物理逻辑匪夷所思。当“车过两路口,/空气突然灼热起来。/到了枇杷山,/背麻袋的人脸手通红,/仿佛着了火//一点四十,/车厢里乱成一团。/打盹的人手忙脚乱,/像瞎子落了水”。车厢里打盹的人不知何故竟莫名地一阵慌乱,且茫然无措,犹如瞎子落水,心慌意乱,手脚乱抓。此情景的表面意旨虽然寓意着因外来人而打破人们平静而了无生气的常态生活时,人们的排异和防范心理就滋生和幻化出种种臆造的情景物象,而这一切皆因人们子虚乌有的心魔所致。待“车到七星岗,/背麻袋的人下了车。/虚惊一场的人,/转眼间重新沉睡”。生活又回到原位,一切复归平静。原本一步一景的场景转换,的确真真切切让人感到玄机重重,诡诞不经,而且更让人心悬一线而又未明玄妙的是这车一路开来,司机竟深陷于瞌睡与懵懂之中,车“才到第九个站点,/他以为已走完一生”(《午后》)!诗至此戛然而止,玄机更是深不可测。其实,只要我们从丰富多彩的生活中清楚地意识到社会及人际关系的多元化和复杂性,透过现象看本质,所谓玄机便一目了然。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从诗中感悟到深潜的一种禅理的寓义存在。
同样富于禅理的诗句,继续把我们带入一种妙不可言的禅趣无尽的意境。“当羊群闪烁着消失在峡谷对面的山坡/她也靠近了天山”(《羊群闪烁》)。这里的“天山”,是地理位置的高度,同样也是一种人生高度;“她也靠近了天山”,其实是她接近了生活的一种高度。“并把宁谧的光芒/隐藏在冰峰上”,就有了哲学的思辨,更隐含着无尽的禅理。
老Q常常对我说,/他梦里总是赶掉了车。/我则常梦见找不到自己的脚(《跟陌生人说话》)
一个临终的人坐公交车去终点站,/他身体还在生长气血已经耗尽。/他的气力全部集中在眼部,/忽然看见的终点近得可疑……死神勾勒着每个人临终的模样,/死神把一车的人变成了诗人(《一个临终的人》)
这一系列诗歌意象的呈现,恰好是客观世界与诗人主观世界在诗中的认知结果的自证,诗人的生命体验与生活经验显得更加真实可信;而文本的另一个意义所在,就是淋漓尽致地展示了诗人冉冉独特的诗歌艺术风格,无尽的诗意润物无声地浸润着我们的整个阅读过程,让我们在艺术熏陶中获得美的享受和心灵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