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阿拉伯世界对华援助研究*
2018-01-23洪伟
洪 伟
中国与阿拉伯世界的交往历史源远流长,但至近代进入相对低落时期。自16世纪起,随着奥斯曼帝国的衰落,商路贸易被西方国家控制,加之清政府闭关锁国,限制了与阿拉伯国家的正常往来。1840年后,中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国家,清政府疲于应对西方列强的侵略,无暇开拓与阿拉伯国家的关系。
日本在明治之前,除18世纪初政治家、学者新井白石外,很少有日本人涉足阿拉伯世界。②小林元『と回教圈の文化交流史—明治以前における日本人の回教および回教圏知識』、中東調查会、1975年,22頁。明治二十八年(1895年),日本军官福岛正安为收集俄罗斯军事情报,赴近东地区进行军事视察。这一期间,日本《外交时报》和《史学杂志》刊登了《阿拉比谈话》《埃及问题》《埃及国的财政》等文章。③渡辺宏「日本のイスラーム研究史紹介——明治末年まで」、『オリエント』1962年第5卷3—4号、31—62頁。自1935年始,为了加强对中国及周边地区的控制,作为制定国策的参考,日本政府极力支持对中国及亚洲的研究,特别是对于中国、东南亚、中东与近东的文化研究,一批学术与情报机构、研究人员和研究成果涌现,这一时期成为日本亚洲研究(回教研究)的第一个高峰。④田村爱理「回教圈研究所をめぐつてーその人と時代」、『学习院史学』1987年第25期、21頁。与此同时,随着日本国力的加强及对外扩张政策的实施,日本与阿拉伯国家外交关系与经贸往来日益密切,在近东、中东地区的影响力增强。⑤和田华子「第一次世界大戦後における日本外交と在外公館」、『人間文化論叢』2005年第8卷、6.1—6.13頁。二战前,日本与埃及、伊拉克、沙特阿拉伯、黎巴嫩、叙利亚等五个阿拉伯国家建立了大使级外交关系。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坚定与日本军国主义作长期抗战的中国,把争取最广大国际社会的对华援助工作提升到战略高度,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同情和支持。1938年5月,在瑞士日内瓦召开的国际反侵略大会执行委员会议通过的反日援华决议指出,国际援华运动有五项措施:援华组织、拒买日货、禁止军火运往日本、征募药品、声援抗战。⑥郑洪范:《全世界反日援华运动的展开》,《浙江潮》第16期,1938年,第308页。1939年11月13日,孙绳武在重庆中央广播电台发表的《抗战期间对回教应有的认识》一文中指出,日本在近东的活动“一方面是拉拢当地的回胞,造成与它有利的舆论,一方面争取国外市场,使过剩的生产找到出路”。所以,“无论从经济方面,或政治方面说,近东和南洋都是极关重要”。①参见王曾善《吉达设领与近东外交》,《中国回教救国协会会刊》第1卷第6期,1940年,第14页。尽管当时阿拉伯世界大部分国家仍被西方列强殖民统治,尚未取得完全独立和解放,但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正义浪潮中,仍通过外交声援、民间友好往来、新闻舆论支持、抵制日货、筹捐货款等方式积极援助中国,成为国际社会支持中国抗战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朝野政要外交声援,积极发展外交关系
“关于外交上之运营,不过仅次于军事耳。”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展开了全方位的多元外交,争取国际社会对中国抗战的广泛支持。但“我国外交路线,向重欧美,于近东各国,尚未加十分之注意。”虽然阿拉伯国家并非抗战外交的重点,但“殊不知近东各国为同样被压迫之民族,抗战以来,彼邦人士不断的予我以精神与物质的帮助,无非渴望我争取最后胜利,以声张正义也”。②《中国回教朝觐团之收获》,《月华》第11卷4—6期合刊,1939年,第1页。
1938年1月,由王曾善为团长,马天英、薛文波、张兆理、王世明等为团员组成的“中国回教近东访问团”先后访问了沙特、埃及、黎巴嫩、叙利亚、伊拉克等十余国,历时近一年半。其成员多有留学背景,精通英、阿、法、土等语言及近东各国政治文化。访问期间,出席各国举办的欢迎大会、会谈、演讲等抗战宣传活动百余次。沙特国王先后两次接见访问团,并对访问团的“使命和宗旨,极为嘉许,关于我国抗战情形,垂询甚殷,谓‘中国之坚忍抗战,颇予阿拉伯人以极度兴奋’,并谓‘爱国御侮,实为回教人民的天职’”。③《中国回教近东访问团日记》,中国文化服务社1943年版,第112页。叙利亚政府承担了访问团在叙期间的所有费用,并委派国会议员、阿拉伯民族协会会长范贺尔贝巴鲁第专门陪同接待。叙利亚总统、内政部长、教育部长等先后接见了访问团。在伊拉克,访问团谒见了伊拉克国王、首相、内政部长、教育部长等,“各项宣传工作,深获彼等之赞助”。④《中国回教近东访问团日记》,第319页。
除近东访问团外,还有爱国宗教人士达浦生、艾沙与马赋良等两次赴阿拉伯国家开展国民外交活动。1937年12月,达浦生大阿訇远赴近东、中东,受到各国政要的礼遇。在与埃及国王会见时,达浦生“将暴日对我的兽行,及我国朝野一致抗战到底,以求最后胜利的决心,作一有系统的叙述。埃王当表深切同情,次日派人送以酬答的礼物”,并表示“最终胜利一定是属于中国的”。⑤孙绳武:《抗战以来回教同胞的国民外交》,《回教论坛》第2卷第12期,1939年,第3—8页。1940年,艾沙、马赋良出访沙特、埃及等九国,所到之处,皆受政界热情接待。艾沙感慨近东各国“在了解远东之战争情形后,对我国多表示同情,希望日寇早荡,与我发生密切关系,交换文化。”⑥《本会理事艾沙马赋良访问近东各国之报告》,《中国回教救国协会会刊》第1卷第10期,1940年,第27页。
以上只是国民外交活动中各国政要通过各种方式声援中国的部分片段。各访问团所到之处受到的礼遇和支持,通过《大公报》《申报》《新华日报》等主流报刊的报道,极大地鼓舞了中国人民的斗志。
全面抗战爆发前,饱受西方列强欺凌的中国与大部分阿拉伯国家缺乏深度来往,且因阿拉伯国家多失去独立外交权,中国仅同少数阿拉伯国家保持有限的外交往来。抗战初期,政界、文化界与宗教人士纷纷呼吁,“根据目前对日的抗战,及战后我国在亚洲的生存及繁荣计,应当督促政府,唤起其对西亚各国外交的注意及重视,努力于最短期间,实现与西亚各主要国家建立正式外交关系”①《建立西亚各国外交》,《月华》第10卷第25—27期,1938年,第1页。,“一扫过去敷衍塞责之恶习,建立西亚外交之新阵容”。②杨敬之:《日本之国际回教阴谋》,商务印书馆1943年版,第42页。1942年2月24日,正在印度访问的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近东与中东回教各国之邦交应积极发展。以后亚洲与非洲回教势力必蒸蒸日上。如其能注重科学与经济,则其力量当有驱逐白种于各殖民地以外之可能”。③转引自段瑞聪《1942年蒋介石访问印度之分析》,《第三届近代中国与世界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2卷政治·外交(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776页。
在国内不断的呼吁、国民外交的推进等多重因素影响下,中国与阿拉伯国家层面的外交关系得以发展。沙特财政部长兼陆军部长阿卜杜拉·苏里曼在与中国近东访问团会见时,表达了沙中两国建立外交关系及中国商品出口沙特以抵制日货的建议。1939年11月,沙特新任驻英公使拜会中国驻英公使顾维钧时表示,对日本所鼓吹的泛亚细亚主义的宣传完全失去了信任,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④江淳、郭应德:《中阿关系史》,经济日报出版社2001年版,第212页。同年,为方便处理朝觐及侨民事务,中国在沙特吉达设立领事馆,这是抗战以来中阿关系由国民外交上升为国家外交的转折点。
1941年,国民党中央海外部派遣吴建勋以“中央海外部南洋西亚及北非各国党务特派员”的身份,访问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伊拉克和约旦等阿拉伯国家及马来亚、印度、阿富汗、伊朗、土耳其等国,以推动外交关系的发展。⑤《派吴建勋赴近东、北非各国访问及其报告卷》,台北“党史会”藏,特种档案·特30/78。1947年12月8日,美国对日宣战,埃及等阿拉伯国家宣布与日本断交,中国迎来了与阿拉伯国家发展外交关系的历史性机遇。
早在1935年,中国即在埃及设立了领事馆,两国文化、经贸往来频繁。1937年5月,为争取国际援助而赴欧美访问的孔祥熙在瑞士日内瓦与埃及总理、外长举行会谈。1941年埃及发生霍乱,中国政府立即空运治疗针剂,埃及卫生部长纳吉布亲自主持接收仪式,“次日,各报颂扬备至,谓中国确实够得上称为‘救苦救难’的朋友。”⑥何凤山:《外交生涯四十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47页。1942年中国与埃及正式建立公使级外交关系,中国政府任命林海东为驻埃及公使,并在亚历山大设领事馆。1944年,埃及在中国开设公使馆,派出首任公使。
1942年,伊拉克成为美国依照《租借法案》物资援华援苏的假道国家,其最大港口巴士拉成为重要转运港。为保护海员权利和交涉航运事务,中伊两国于1942年3月在巴格达签署友好条约,决定建立代办级外交关系,1943年2月,双方正式交换批准文本。1944年11月,中国承认叙利亚和黎巴嫩。经办此事的中国驻伊朗公使兼驻伊拉克公使李铁铮,应邀作为贵宾前往访问,受到高规格的接待。他在回忆文章中写道:“我深深地感到亚洲尚待发达的新起国家是如何寄厚望于中国。”⑦李铁铮:《敞帚一把:李铁铮的晚年写作与生平》,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8页。
中国与阿拉伯国家外交关系的建立和发展,是在外交层面获得更多支持的重大举措,既改善了中国与亚非贫弱国家关系滞后的局面,也使日本军国主义企图在外交上孤立中国的阴谋破产。二战结束后,中国作为反法西斯四大国之一,得到了世界的认同,国际地位进一步提升。至1947年,中国在埃及、沙特、伊拉克及土耳其、阿富汗、伊朗等国家设立了使领馆。⑧国民政府主计处统计局编:《中华民国统计提要》,1947年,第136页。中国在中东地区的政治影响力达到近代外交史上的高峰。
二、民间友好同情支持,国民外交获得成功
争取阿拉伯世界的对华援助,除了“由外交上力谋接近”外,还应“在文化上力谋使近东各国人民对我有更深澈之理解,则敌人之阴谋可不攻自破矣。”①陶希圣等:《国际形势与抗战前途》,时事新闻编译社1938年版,第6页。饱受殖民统治压迫的阿拉伯民众,对中国人民的苦难感同身受。各地团体、学校和友好人士以极大的热情支持中国的正义抗战,促成国民外交活动取得丰厚成果。
埃及是阿拉伯世界的大国,其对中国抗战的态度对其他阿拉伯国家有重要影响。自1931年始,受埃及国王的资助,先后有33名中国学子赴埃及著名学府艾资哈尔大学求学,成为中阿文化交流的一件盛事。这些中国学子与当地华侨是中国在阿拉伯国家开展国民外交的先锋。他们中有多人后来成为驻阿拉伯国家外交人员(如王世明任吉达领事馆副领事),马坚、纳忠等成为中国阿拉伯语高等教育的奠基人。1938年,在艾资哈尔大学校长的提倡下,为进一步“沟通中埃文化、联络两国人民感情”,埃及成立了埃中文化协会,成为开展两国文化教育交流、加深民间友谊、宣传两国国情的阵地。世界和平会(世界反侵略运动会)埃及分会为表达对中国抗战的同情,特意在埃及名胜巴拉支公园组织“中国同情会”活动,发表支持中国抗战演讲,发放英阿文宣传资料,并邀请新闻媒体为活动宣传造势。埃及亚历山大市人民设立了“中国筹款会亚历山大分会”,并举办“中国日”活动,邀请军政文教各界500余人参加,“捐款者极为踊跃,成绩极好”。1938年9月,埃及世界回教青年会、妇女协会等团体筹募捐赠药品20大箱,救助中国受难军民。
埃及各界知名人士也表达了对中国抗战的同情与关切。埃及律师公会会长易卜拉·欣阿力博爱在会见近东访问团时表示,“余所最关心者,乃中日之战争……中国之回民,互应努力于救亡工作也”。②《中国回教近东访问团日记》,第8、60、165页。埃及妇女协会会长胡达·沙拉威夫人在私邸召开大会,欢迎近东访问团,并“对于其他应尽行事项,皆加以匡助,如晋谒内阁总理及教育部长等等”。③《胡达·沙拉威夫人小传》,《回教论坛》第2卷第20期,1939年,第13页。留埃学生等赴沙特等国开展抗日宣传活动,也都得到了胡达·沙拉威夫人的协助。④《埃及妇女协会会长胡达·沙拉威夫人》,《回教妇女》创刊号,1945年,第6页。她还向难童捐款一百埃及镑,并致函宋美龄,表达对抗战的同情。⑤《埃及妇协会长同情我国抗战》,香港《大公报》1940年9月10日,第3版。宋美龄在给胡达·沙拉威夫人复函中感谢她对“中华民族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寄予的伟大同情”⑥蒋美玲、林仲鸣译:《蒋夫人覆埃及妇女协会会长函》,《回教论坛》第3卷第8期,1940年,第18页.
1939年,中国朝觐团在前往沙特途中与埃及王储、艾资哈尔大学、埃及福德大学组成的朝觐团同船共行。埃及人士得知是中国朝觐团后,邀请合影留念,并在艾资哈尔大学朝觐团团长带领下为中国抗战祈祷。近东访问团在埃及街头时,还有孩童因误认成日本人对其态度厌恶,得知是中国人后而即表尊敬。其父对孩童说,访问团是其弟兄。仅此一例,亦可见埃及普通民众对中国抗战之立场。⑦《中国回教近东访问团日记》,第517页。
近东访问团在麦加时,利用朝觐期的机会,开展宣传活动,得到了热烈的回应,除“赞扬我国抗战精神”外,各国朝觐团向访问团发出访问的邀请。许多旅居麦加的中国侨民也热情接待来自祖国的朝觐者,凭其“浓厚的国家意识”,纷纷祈祷“我中华民族走于自拔与复兴之路”。⑧溪村:《祈祷大会在麦加》,《中国回教救国协会会刊》第2卷第12期,1940年,第20页。
各国友好团体与民众对中国抗战的同情与支持,绝不止上述几例。近东访问团五位团员皆为当时中国回族知识分子中的精英,其中王曾善曾在土耳其留学,王世明曾在埃及留学,他们与各国友人交往甚多,对各国情况相当熟悉。承担宣传抗战之使命,深入近东各国家,让他们颇感“阿拉伯人在唐时侨居我国者为数颇多,彼时我国商人亦多前往近东各国贸易,来往颇密,惜后世关系中断,彼此隔绝。此次本团访问所至,无不认为东西交通中断后第一次之重复打通,故各国人士咸表欣慰”。①《中国回教近东访问团日记之中国回教近东访问团总报告书》,中国文化服务社1943年版,第63页。可见阿拉伯各国对中国的友好正是中国与其传统友谊的延续。
三、新闻媒体正义声援,正面宣传中国抗战
在全面发动侵华战争之前,日本朝野上下大搞所谓的“亲善”活动,策划、组织了大规模的“巡礼团”,利用朝觐、出访,对阿拉伯国家开展外交活动。同时,日本通过收买各国新闻媒体,发行阿、英、日文报刊,污蔑中国为“鸦片之邦,盗匪之薮,害群之马”,侵华日军为“王者之师,欲救中华于水火”,以此美化其侵略行为,制造有利于日本的舆论环境。②李伟、雍际春、王三义:《抗日战争中的回族》,甘肃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20页。日本利用其在经济、文化、外交、舆论等方面的优势,不断在国际社会上制造荒谬宣传,同处被压迫地位的亚非各国对中国抗战不甚了解。
争取各国朝野与人民的声援支持,争取各国新闻界对我抗战的正义报道,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新闻宣传战。1939年,重庆中央电台开通阿拉伯语广播,由埃及留学归来的张秉铎主持,向阿拉伯世界宣传中国的抗战。积极开展国民外交的近东访问团注意到日本大肆歪曲中国正义抗战的舆论活动,也意识到了争取正面新闻宣传的积极意义,遂通过各种渠道广泛接触新闻界友好人士和团体,发放宣传资料,撰写评论报道,揭露日军罪行,积极争取与借助国际舆论支持,广泛正面宣传中国抗战。随着世界反法西斯力量不断壮大,反法西斯战争的东方战场日益被世界了解,各国媒体对中国英勇抗战的宣传日益增加。日本侵略中国,进而征服亚洲的野心逐渐被近东、中东国家所认识。③[伊拉克]纳伊姆·贾西姆·穆罕默德:《日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对中国的野心本质研究》,《人文社会科学研究》2016年第18期。
近东访问团每至一国,便拜访当地新闻团体和知名新闻人,组织召开记者见面会,在《伊拉克泰晤士报》《贝鲁特日报》《埃及邮报》等主流报纸上发表评论文章。根据国民政府战时国际宣传部署,访问团根据各国情况及需要,将《三民主义要义》《日本侵华史略》《中日不平等条约》等资料送各国报社,沙特、伊拉克、黎巴嫩、叙利亚等国报纸相继刊载。④《中国回教近东访问团日记之中国回教近东访问团总报告书》,第51页。那些“受日方谬误消息之混淆而有不实不尽之刊载”的各国新闻界,“已能辨别是非,明了我国抗战神圣之意义,始同情于我,开始刊载有利我国之消息”,“无时不代我鼓吹,每遇我方胜利消息,辄以大字号刊载重要地位,其人民读之亦莫不表示欢欣鼓舞作祝贺。”⑤王曾善:《近东回教民族思想之改变与对我抗战之同情》,《伊斯兰青年》第1卷第9期,1941年,第2页。艾沙一行到达叙利亚后,与当地文化新闻界人士广泛接触,新闻界对中国抗战“特别表示同情”,当地报纸逐日登载中国抗战消息与评论。伊拉克报纸刊文,认为中伊发展外交关系意义重大,并号召与中国深入开展文化交流活动。⑥江淳、郭应德:《中阿关系史》,第214页。
埃及新闻业在阿拉伯国家中影响最大,其主流媒体对中国抗战的正面报道也最为积极。享有盛誉的埃及《金字塔报》刊登了达浦生阿訇撰写的《告全世界回教同胞书》,引发埃及各界人士的极大关注,后又被翻译成英语、印地语,分发到各国新闻媒体,在中东地区广泛流传,赢得了阿拉伯世界的广泛支持。1938年在埃及复刊的《东方论坛》杂志是由埃及著名人士尔里·噶尔啼1922年在瑞士日内瓦创办的,“专载复兴东方之一切消息、评论、学术、文艺等译著”,影响颇大。尔里·噶尔啼特邀请南京六合留埃学生胡恩钧“主持该报远东事件之评论”,发表关于中国抗战的新闻与评论,使得“近东各国,对远东纠纷,藉此将更近一步之认识”。开罗广播电台特别选出《义勇军进行曲》《铁蹄下的歌女》等中国抗战歌曲,于1939年4月20日向全埃及播放,并配音解说。《埃及邮报》在题为《远东时事之新变化》的评论中写道:“中国军队展开新的局势,而开始向日军作总攻,南北各阵地齐同下手,策略是非常的完备。他们以视死如归的精神,挫败日本精锐之军队,这种惨败是一般观察者所料想不到的,更不是日本人预想所及的事情。现在的趋势,迫使日本人疲于奔命,简直逃不出中国军队广大之包围。”①转引自周瑞海等《中国回族抗日救亡史稿》,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389页。
1943年11月23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形势发生重大转折、反法西斯战争的伟大胜利已比较明朗的情况下,开罗会议召开。在会议召开前后的一段时间,阿拉伯国家新闻界对于中国战场的新闻评论更加密集。与前期多以同情中国的态度不同,此时的新闻评论一方面肯定中国战场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重要地位,如1943年8月10日的埃及《自由西报》以《中国战争》为题发表社评指出:“吾人实不可忽视中国战争之重要性,自中国独立抵抗日本,已逾六载,其对英美之贡献,实属未可估量。而日本自侵华以来,人力物力均有莫大之消耗,是以今日其在太平洋及印度洋战争之中,处境已大不同”②《埃报强调中国战场重要》,《中国回教救国协会会刊》第5卷第9—12期,1943年,第36页。;另一方面对中国能与美、苏、英等大国共议反法西斯大计给予高度评价。③江淳、郭应德:《中阿关系史》,第211页。如1943年12月3日,埃及《劳工晚报》在开罗会议专版中称:“一旦日本被击溃后,中国在亚洲应以长兄之资格负担维持世界和平之责任”。④《汤武电外交部续报埃及各报对三强会议评论》(1943年12月3日),“蒋档”·蒋中正革命文献——同盟国联合作战:开罗会议,台北“国史馆”藏,2020.3/4450.01/23/28。
四、发起抵制日货运动,断绝与日贸易往来
近代以来,中阿关系虽未能深入发展,但商贸往来并未完全中断。1875年,中国进口埃及货物价值8000两,出口11000两。1891年中国进口埃及货物4000余两,出口则达到66.8万余两。⑤薛福成:《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780页。民国时期,中国还与阿尔及利亚、沙特、黎巴嫩、摩洛哥等国发展经贸关系,且具有一定规模。⑥国民政府主计处统计局编:《中华民国统计提要》,1936年,第618页。
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把棉纺织业和丝织业作为主导产业,积极开拓对外贸易。阿拉伯世界成为日本重要的原料来源地与海外市场。自1930年始,埃及、叙利亚、巴勒斯坦、伊拉克等国都曾因日本商品严重挤压本国产业而发起过多次不同规模的抵制日货运动。⑦王曾善:《近东各国群起抵制日货》,《时事月报》第8卷第1—6期,1933年,第69页。日货的畅销,加之日本制造舆论诋毁中国的对外贸易,冲击了中国与这些国家的贸易往来。⑧《中国棉丝织品在埃及之危机》,《贸易》第69期,1936年,第14页。例如,摩洛哥是中国在阿拉伯地区重要的生丝市场。1935年第一季度,中国向摩洛哥出口生丝达4000余包。作为当时世界第一大生丝贸易国,日本通过政治与经贸渠道,加紧对摩洛哥市场的争夺。⑨《日拟夺我摩洛哥生丝市场》,《贸易》第81期,1936年,第19页。1930年4月,中国驻英公使施肇基与埃及驻英公使馆代办马默互换照会,对双方的“各项出产品及工业品输入”相互给予最惠国待遇。1935年12月,埃及政府为制止日货假冒,不得不下令凡由中国进口的织物,均征收43%的附加税,对中埃纺织贸易产生较大影响。⑩江淳、郭应德:《中阿关系史》,第218页。
时任中国国际联盟同志会会长朱家骅在《告近东回教民众书》中呼吁:“近东友好回教民众对中国之神圣抗战,表示无限同情,在道义上已有不少之援助……惟望我友好回教民众更进一步对暴日作直接之制裁,而制裁之最有效办法,莫如抵制日货”。⑪朱家骅:《告近东回教民众书》,《月华》第10卷第18期,1938年,第16页。中国外交宣传把抵制日货、断绝对日输出作为重要内容,“使敌伪迷惑近东,混淆国际视听之阴谋,从此粉碎,而且博得了近东各友邦同情中国神圣之抗战,对暴日有施行禁运,断绝贸易之事实和表示。”①汪浩:《三年来中国回胞之国民外交战》,《突崛》第6卷第11期,1940年,第12—15页。王曾善这样描述各国民众对抵制日货的支持:“随地要求各地民众遵奉回教扶弱抑强之正义,作抵制日货之运动,此种要求皆获同情,各国或由私人发起,或由团体提倡,对日经济制裁,间接援助中国,而一般教民常于本团举行公开演讲或在清真寺中参加礼拜宣传之后,一致起立以宗教仪式,宣誓不购日货,甚至有手持日本制造折扇,及身穿日货衣服当场撕毁,以表示其态度之坚决者。于是日货在近东各国市场之销路大受打击”。②王曾善:《近东回教民族思想之改变与对我抗战之同情》,《伊斯兰青年》第1卷第9期,1941年,第2页。1939年初,日本驻埃及临时公使横山正幸访问沙特,希望与沙特开展石油贸易,但沙特拒绝了日本的贸易请求。
作为中东地区的农业、能源大国,埃及是日本在该地区最大的贸易国。至1937年,埃及已成为日本第9大贸易国。③《日本贸易主要国别表》,《中外经济拔萃》第2卷第6—7期,1938年,第28页。埃及对日出口最重要的商品是被誉为“白金”的埃及优质长绒棉。根据1935年统计,埃及棉产量为世界第五位,出口量则为世界第二位。1926至1930年,埃及棉花出口占出口总额的80%。自30年代起,日本成为世界第一大棉花进口国和第二大棉花消费国,棉花在其对外贸易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④《世界棉花生产及贸易》,《工商半月刊》第5卷第20期,1933年,第31页。同时,棉花还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二战全面爆发后,日本从苏联、美国、印度等主要产棉国获取棉花的渠道堵塞,遂加紧对埃及的外交与经济攻势,以保证稳定的优质棉进口。
中国意识到埃及作为地区大国和对日贸易大国的影响力,把宣传抵制日货和断绝对日贸易作为对埃活动的重点。近东访问团与留埃学生在埃及卓有成效的宣传,“获埃人对我热烈同情,引起埃人抵制日货”。⑤《近东访问团海外宣传工作》,《中国回民救国协会通告》第14期,1938年,第54页。埃及《密斯星日报》等主流报纸纷纷发表评论,呼吁各国禁止向日本输出棉花、石油、金属等原材料,以阻止其继续侵略中国。⑥林仲明译:《奋勇抗敌的中国》,《回教论坛》第2卷第7期,1939年,第8页。
在埃及本国产业保护、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扩大、中国等外交努力的多重因素作用下,日埃两国的贸易额逐年下降。⑦《日本与埃及之贸易》,《中外经济拔萃月刊》第3卷第7—8期,1939年,第49页。1939年,埃及禁止占其产量60%的对日棉花出口贸易。⑧《埃及同情我抗战禁止棉花输日》,《新华日报》1939年9月7日,第2版。1940年初,日本外交官赴埃及商讨两国贸易问题,特别希望解决棉花贸易问题。⑨《敌正积极经营近东》,《中国回教救国协会会刊》第9期,1940年,第32页。1940年9月27日,德国、意大利和日本三国在柏林签署《德意日三国同盟条约》,成立以柏林—罗马—东京轴心为核心的军事集团。埃及迅速做出回应,于当年10月下令禁止与日本的棉花贸易。⑩《埃及棉花禁运》,《纺织周刊》第4期,1940年,第2610页。1941年,埃及全面禁止对日出口。⑪《埃及禁止对日输出》,《金融周刊》第9期,1941年,第19页。珍珠港事件爆发后,埃及对日宣战,日本随即封存埃及在日资产,埃日经济往来中断。⑫《日本封存埃及资产》,《业余》第1期,1942年,第78页。至1941年,叙利亚、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等国对日本棉布进口等重要贸易也全部停止。⑬严匡国:《日本棉业的近况》,《农本》第50期,1941年,第36页。与此同时,中国与埃及等国贸易往来仍然维持。1937年,中埃贸易总额达到35万埃镑。1938年,中国向埃及出口茶叶18903公斤,其他主要出口商品包括皮革、锡、珠宝等,埃及则主要向中国出口棉花、焦油和烟卷等。⑭[埃及]凯莱姆·哈勒玛:《埃及与中国关系:历史、现状与前景》,埃及人文社会研究出版社2002年版,第88页。
经济往来的停滞,打击了资源匮乏、国内市场狭小的日本与阿拉伯世界在政治、文化等方面交往,削弱了日本在该地区的影响力,有力地支援了中国抗战,也为前文所述中国在该地区发展外交关系、经贸关系创造了条件。
五、结语
国际问题专家金仲华在其《抗战中军事与外交》一书中指出,“世界各国和平民众的援助……最少受注意,但实际的作用却是非常重大的”。他列举了世界和平民众民间援助的七种形式,包括抵制日货、断绝对日贸易、捐款救济、志愿服务、各弱小民族孤立日本、新闻舆论支持、声援集会,“弱小民族所能给予我们物质援助固属有限,但是主持正义的资格是与大国民族均等的”。①金仲华:《抗战中的军事与外交》,生活书店1938年版,第127页。抗战时期阿拉伯世界的对华援助,在规模与影响力上虽与美苏等国不能相提并论,但上述七种形式,皆有不同规模的体现,恰如王曾善在《近东回教民族思想之改变与对我抗战之同情》一文中指出,近东各国对我抗战的支持与西方大国不同,“在于近东各国与我国无政治上、经济上的利益关系,其同情发自内心;在于近东各国视我国为亚洲大国,其同情发自尊敬;在于近东各国尚在争取国家独立之中,其同情发自对我抗战胜利的期盼。”当时阿拉伯世界“多半仍在被压迫”之中,但“他们都希望中国抗战成功,中国民族得到解放”,期盼中国这一东方大国的抗战胜利为广大受压迫国家和民族的解放事业给予莫大的鼓励。
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损害了其他国家在远东及太平洋地区的利益,这促使中国权衡各方利益、争取全面外援的外交活动全方位展开。受到对国际形势判断和国民政府外交政策局限的影响,中国的外交活动仍集聚在对美苏英等大国之中。“弱国无外交”的历史定律,决定了当时中国不可能在与强国的外交博弈中保持真正平等的地位,外交活动必然存在很大的被动性。抗战后期,中国逐渐意识到包括阿拉伯世界在内的亚非国家在反帝斗争、石油能源、对外经贸、确立中国大国地位等方面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唤醒、鼓舞阿拉伯世界对华援助的热情及义举,除源于阿拉伯世界“在历史或地理方面与我国之关系均甚密切,其对中国本有好感”,以及对奋力抗战、以求民族解放之中国的同情外,国民外交活动也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不仅为中国争取国际援助创造了条件,也提高了中国在近东国家中的声誉,是抗战时期国民外交活动中值得浓墨重彩记录的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