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也是创新的试验田
2018-01-22龚丹韵郭文浩
龚丹韵 郭文浩
乡村振兴,有一个绕不过去的核心问题,就是在保护生态的同时如何发展经济,企业的入驻,究竟能否为乡村带来活力与机会。如今,上海的乡村正探索和寻求着各种答案。有的基于政府规划和倡导,有的出于年轻人的自觉……未来,农民不只是一种身份,也可以是一份职业。在乡村这片土地上,或许能诞生出更多创新可能。
乡村小道上,有间白领咖啡馆
沿着淀山湖往北,水面如镜,天色如画。这里是青浦的水资源保护区。
岑卜村一幢幢普通的农房乍看并不起眼,推门而入,手冲咖啡的香气扑鼻而来。耶加雪菲咖啡豆在磨头中碎成粉末,随长嘴壶流下的热水,穿过滤纸孔隙,萃取出玛瑙光泽的咖啡液。
“我也来冲一杯。”一位客人举手,其他人露出鼓励的微笑。此时,窗外芦苇正拂过湖面,让乡村里的咖啡馆填满想象。
这家GOGO咖啡馆的主人其实是4个“70后”城市白领:高永芳、张雪华、徐伟峰、周雪珍。2015年的春天,岑卜的油菜花成片盛开,几个小姐妹偶然来此游玩。高永芳喜爱咖啡文化,平时一直自己琢磨,还考取了国际咖啡师品鉴证,拥有一家咖啡馆是她心中的梦。在美景中,大家萌生一个想法,不如就在这里共同开一家咖啡馆。
当然,岑卜真正打动她们的不只是静谧的风景,还有村里的邻居。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里,住着一群有想法的“城里人。有的包了一块地打造生态农场,有的喜欢玩皮划艇,有的雇农民种植有机果蔬。还有一对70多岁的老夫妻,专注庭院设计,梦想打造一个童话小镇。
“爱上咖啡后,我一直想找个地方将精品咖啡分享给更多的朋友。”高永芳说,她怕城市里太商业化,把唯一的爱好磨灭了,乡村刚刚好,可以安静地烘豆子、喝咖啡,享受美好时光。
岑卜路边的这间小屋一年的租金相当于城里一个月。装修咖啡馆时,几个女白领一起和装修师傅趴在地上铺地板、刷油漆,开着雷克萨斯轿车运水泥。
2017年1月,咖啡小屋开张。4人平时各有工作,咖啡屋只在双休日开门。如果双休日大家都有事,也就任性关门了。
有不走尋常路的摩托车队、自行车队偶然路过,喝杯咖啡小憩。也有“驴友”来村里游玩,推门而入,喝一杯咖啡聊上半天,从此成为朋友。最令人意外的是,来这里的老外很多,也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信息。
到了七八月,萤火虫林间飞舞,咖啡小屋人气更旺。这也是乡村,时尚而优雅的上海乡村。
把农民当一份职业的城里人
3年来,岑卜村的“新村民”越来越多,他们都是来自城市的年轻人,想回归田园生活,便来此租下农民的房子。有的像高永芳一样,只有双休日来此休闲,而有些自由职业者干脆长期住在村里。
新村民的一天充实而忙碌:早上起床,在宁静的淀山湖练习皮划艇。临近中午,约上几个邻居一起做顿午饭。菜籽油是生态农场的主人自己榨的,绿叶蔬菜是村口自己摘的,鱼虾是向村里的渔民买的。到了下午,跟随村里新来的书法老师学毛笔、找时髦的瑜伽老师学瑜伽。夜幕低垂时,几名乐友相聚一起弹古筝。窗外走过熟人,彼此会心一笑。
“我们的心灵是自由的,充满活力和阳光,没有住在城里那么焦虑。”一位年轻人说。
到了节日,这群新村民聚在一起玩“村趴”,生态农场提供食物,咖啡馆提供饮品和活动场地,乐友们现场演奏,玩吉他、聊人生、唱歌、诵诗,其乐融融。
如今,村子居民大约总共300户,而年轻的新村民已经达到50多户。还不断有亲朋好友向他们打听有没有适合的房子可以租。
聊起农村人口凋敝,有人这样回答:“村里的孩子向往城市,去了城市。而我们这些城市年轻人向往乡村,来到乡村。如果未来,我们的数量越来越多,不是正好流动互补吗?”
“农民不是一种身份阶层,而是一种职业,我以农民作为我的工作。”老谷仓农场的张菁这样说。她是资深广告人士,久居繁华之后,希望在乡村开始新的工作,有土地、池塘、农作物这些新朋友。
2013年,她看中了青浦陈新路585号。这里原本是废弃已久的苗圃,沼泽坑坑洼洼,芦苇野蛮生长。决定把100多亩全部租下只需一秒,而把荒地改造成生态农场则需要好几年。
4年农耕之后,大地返青。如今她坐在谷仓窗前,拥有窗外一览无余的绿。近处是草甸子柔软的嫩绿,草正在结种子;远处是早稻恣意的碧绿,稻田正在抽穗。风吹过大地,水稻弯下腰,稻田深处白鹭起飞。“极目远眺”四个字,在她人到中年时成为生活中一件乐事。
张菁雇了十几位农民种植水稻。沃土之上,仿佛万物有灵,由于田地此前已休耕5年,修护过程中,常常能抓到野生黄鳝、蛇、黑鱼。4年来,这位娇滴滴的女性每年所产的近4万斤大米仅在亲朋好友圈就被一抢而空,这是她引以为豪的“买卖”,因为这一次无关贩卖,关乎种植。但即便如此,盈利仍然遥远。
“根本不赚钱。我的初衷很简单,平时工作压力大,内心向往看得到生命与生长的田园生活。”说这句话时,她正摆开古色古香的茶案上的工夫茶具,往茶壶里注入热水。
张菁前前后后已经投入千万余元,通水渠、挖池塘、造路、植树,搭建各种基础设施。除了卖大米,还能略微贴补投入的办法就是租借场地。常有影视或广告公司来此取景拍摄,也有企业租下场地搞活动,组织烧烤、放风筝等。
每周有4天待在农场,张菁对乡村有了归属感。她已经像一个真正的农民,会看着抽穗的水稻笑得心花怒放。如今二期的250亩已经开始填土,她计划建造一个稻米文化博物馆,向来访的城里人讲讲她心爱的水稻的故事。
“与其强求农村年轻人待在村庄不出去,不如欢迎更多像我这样的城市人在乡村深耕。角色互换挺好,大家都拥有一个新世界。”张菁说,尤其上海交通便利,一小时车程就回到城里原本的生活半径。
即便如此,张菁也越来越多地选择在城里办事会友之后,趁着夜色开回农场。乡村的夜有满天繁星指路,头顶上的星星越来越亮,就是即将归家时。
乡愁可以是一场马拉松
奉贤区金汇镇,人民港水波潺潺,两岸绿树林立,如今已成金汇一景。河岸,一条红色跑道九曲十八弯,向远方延伸。这里未来将会成为一条全程马拉松赛道。
最初,金汇镇希望打通农村的断头路,方便出行。在建设过程中偶然发现,这些断头路连起来约42公里,正好是一条全程马拉松赛道的长度。于是,镇里便萌生一个想法:建造一条专业的乡村马拉松赛道。
为了这条全马小道,金汇镇下一步打算与软通公司合作,把跑道建设成智能赛道。如今已经建成的5公里样板段,河岸微风吹拂,迎着蓝天白云,跑起来别有趣味。
赛道边,每隔一段距离,有电子屏实时显示空气质量、风速、风向、噪音分贝等。而跑道地下已经预埋了感应线,跑步者的心率、速度、距离等能实时感应。未来,赛道全线贯通之后通过一个APP就能提供全部的实时信息。
跑一场马拉松,光有赛道和美景远远不够,配套服务也得跟上。就在赛道边,穿过绿林,是一个三十几户人口的小村庄。村庄正计划重新设计翻新,并且配备无人机,通过软通公司设计一个全方位的电力监控、水位监控、车牌识别。这些数据将会和公安部门配套,联网比对,最后全覆盖。
配合马拉松赛道建设,金汇镇计划把这里打造成三里一小景、五里一古桥、十里一驿站、十五里一民宿、N个“三园(院)一总部”意象的乡村振兴战略承载区。
乡村振兴,可能是一场马拉松,可能是田园综合体,也可能是各种产业。近几年,通过市场手段,引入企业为农民增收,一直是乡村振兴的方法之一。
比如,化妆品、健康产业渐渐成为奉贤区重点支柱型产业,今年上半年全区941家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完成产值达到835.8亿元,其中71家为美丽健康产业,实现产值126.5亿元。
“十三五”规划中,奉贤把发展美丽健康产业定为目标,提出打造“东方美谷”。它并不是一个物理概念的园区,而是以奉贤全区为载体的立体产业体系。
近几年,中国化妆品行业—直维持高速增长,各大城市都争先恐后抢夺这块香饽饽,如杭州授牌了化妆品生产基地,湖州推出美妆小镇,广州更是化妆品代工生产地。而上海发展香化产业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因为这里是全国最大的消费市场之_,也是时尚设计之都。
更进一步说,如今,国产品牌的市场份额逐年增长,外资品牌在一线城市的份额逐年下降。中国化妆品产业的机会来了。
奉贤区的化妆品和生物医药产业占到全市1/4,已经形成完整的上下游产业链。越来越多的化妆品、健康产业公司向奉贤区集聚。可以说,奉贤区近几年的经济增长,与“东方美谷”息息相关。
而企业入驻村庄后,还会发展—系列生活驿站。比如,有人提出需要咖啡馆、健身房、餐饮等,这些都能给当地村民带来收益。未来如果发展良好,这些村庄甚至可以成为一个个“特色小镇”。
好的农产品需要好的渠道
在乡村,新的经营模式层出不穷,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举成功,尤其是第一产业一—农业。
“60后”蔡伯伯出生在乡村,长大后_直在城市从事建筑行业。近几年,他关注到上海乡村出台了_—系列农业相关的政策,比如鼓励高附加值的农产品,再配以观光休闲等第三产业。于是他下定决心回到乡村,在商蔡路518号租了上百亩田,主要种植绿色有机的鸭稻米。
农庄一眼望去,无边无垠的水稻与天边接壤,风吹稻浪,绿波翻涌。由于水稻不打农药,采用的方法一是养一群鸭子,鸭稻共生;二是使用杀虫灯,每盏超过1000元的杀虫灯,放了约30盏。
两年前,稻田试验成功,出产的鸭稻米网上售卖10~15元一斤。不过这种高品质的大米亩产量低,一年仅一季的水稻在收割后,需要种植其他植物滋养土壤,平均每年只能产出900斤左右的大米。加上前期的场地建设、设备投资、雇佣人工等,投入和产出并不平衡。
“对我来说最难的是宣传推广和市场渠道,我们做不来宣传。”蔡伯伯说。为了更好地平衡收支,他计划下一步主打稻田观光、休闲采摘,开发农庄烧烤和钓鱼。因为他觉得,只有来到基地,耳闻目睹,顾客才更容易信任和认可。
其实,不独蔡伯伯如此,有好的农产品,却难推广宣传,缺少出售渠道,_直是农民的痛点。
浦东新区新南村,是上海本地水蜜桃产区之一,平均每户人家拥有2亩左右的桃树。过去,新南的桃子有的依赖村庄附近的工厂批量购买,有的在乡村小道售卖,家家户户也会有一些亲朋好友的小圈子。
而如今,村庄附近的工厂已经全部迁走,销售渠道颇费脑筋。
傅文(化名)今年40多岁,平时在工厂上班,父母在新南村种桃。到了收获季节,他会抽空帮父母打包、装运、贩售水蜜桃。
他曾经尝试过网上卖桃,但发现排名上不去,很难被网友搜索到。他也在自家果园做过鲜桃采摘活动,还赠送一些农副产品。靠着以往积累的熟客人脉,今年家里的桃子已经全部售完,但这种零敲碎打的销售方式能否年年如此好运,傅文是忧心的。
就在新南村隔壁的大团镇,镇政府今年做了-一个新尝试,牵头苏宁、京东、盒马等几家大的电商平台,统一收购镇里某个村的高品质水蜜桃,统一打包装运,在电商平台销售。电商给农民的统一收购价几乎达到了当地的市场售卖价,为村民卖桃解决了后顾之忧。
但是仅靠第一产业,创收毕竟有限,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
连成—片新的诗意田园
今年是新南村加入桃花节的第一年。
浦东新区举办桃花节已有20多年历史,近几年发展尤其迅速。桃花节不再是过去景点售票看桃花的简单模式,而是一个涵盖吃、住、行、游、购、娱等要素的主题活动。
到了春暖花开时,桃花节打造了8条赏花踏青精品游路线,沿途包括各个种桃的原生态村庄、成片桃林组成的马路、特别的农庄、本地景区,以及一系列餐饮和酒店。就连上海佛罗伦萨小镇也成为桃花节的一部分,桃花节期间,佛罗伦萨小镇的老外大厨特地创新了一款桃花节菜品。
通过与网络平台合作,浦东新区相关的景点、酒店、餐饮信息主动集合在一个页面跳出,供游客一站式选择。直白地说,相当于借助“桃花”这个主题,把乡村资源全部整合在一起,构成消费、旅游、文化、商业为一体的体验。
桃花节给新南村带来了一定人流量,但另一个问题却摆在眼前:全村果农大多50岁以上,很少有村里的年轻人愿意再种植桃树。风吹日晒、起早贪黑,每年只能在收获的一个月内赚四五万元,年轻人觉得不划算。
换言之,上海盛产果树的乡村会不会渐渐消失在岁月长河中?像淀山湖畔的村庄那样,城里的年轻创客返乡创业,城乡流动互补,是否会提供另一种可能?答案仍然未知。
烟波似镜的河水日复一日,有晨雾中出发的渔民,有起早贪黑耕种的果农;有想去远方的年轻人,也有重返乡村的城市创客和企业。
“新农村”未来什么样?可能是小而美的文创,是一条马拉松赛道,是一个个特色小镇和企业总部……慢慢地,就会连成一片新的诗意田园。从这个意义上,农民将来真的可以成为一份職业,乡村包含无限的创新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