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体检
2018-01-22忆江林
忆江林
黔东南莽莽苍苍的麒麟山深处,有一个远近有名的“打妻村”,叫坑边村。村里的男人大多好吃懒做,还爱打骂女人。女人们一天到晚在田间地头累死累活不说,不时地还得遭受丈夫的打骂。有些女人咽不下这口气,有离家出走的,也有想不开自杀的。周围村庄的女人一提到“打妻村”,没有不变脸色的,谁也不愿意嫁到那旮旯去。
有一年,从山外面来了个年轻人叫王旦,看中这里得天独厚的养殖环境,投资办起了野生菌类种殖加工厂。厂子一口气从村里请了十来个壮劳力。这王旦对工人们不含糊,工资福利什么的都不错,就是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许员工打骂老婆。王旦说了,打老婆的猪狗不如,没出息的男人才打老婆哩,他不指望这种人帮厂里办成啥事!
听说王旦从大城市里引了台什么神奇的机器,年终的时候,员工的家属们都得领到公司来体检,由王旦单独给她们测。人只要往机器上面一站,丈夫有没有对妻子家暴什么的,机器全能给测出来。
有几个好事的人不信这东西有这么邪门,这王旦当着众人面请他们挨个站上去试,王旦揿下按钮,机子放出射线。嘿!您还别说,谁谁得过痔疮,割过包皮、阑尾什么的,机子全给照出来哩!这几个像给当众脱了裤子,全红着脸,一旁看热闹的都呲着牙乐。大伙没有不服气的。
厂里的福利好,在那上班比在地里侍弄庄稼强,村里的男人都指着能有这碗饭吃,因此谁也不敢去触碰这条高压线。
几年下来,王旦的生意是越做越红火,上他那求工的人也越来越多。“打妻村”打骂女人的现象因为有了王旦这个特殊的体检得到了改观。
话说,村西头有户人家,丈夫是出了名的酒鬼,叫王大癞子。这王大癞子每次喝完酒,爱耍酒疯,把家里的女人打得全身没一处好肉。王大癞子看着周围的男人都跑去王旦的厂子,日子是一个比一个红火,能不急红了眼?有一天,借着酒劲上头,这王大癞子觍着脸便来找王旦。王旦早就听说过这号人,心里烦他,揶揄了一句:“叔,我这的规矩想必您也听说了,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婶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啊!”王大癞子的脸阴一阵晴一阵的。
王旦想打发他走,可是转念一想,这王大癞子正在酒劲上,要是现在碰一鼻子灰回去,还不得把气撒在女人身上?他心里同情王婶,只得使个缓兵计:“您要真想来我这啊,回去对我婶好点,挑个时间,别一身酒气,臭烘烘的。你说,那点酒落在肚里,能谈个啥事?”好言好语把王大癞子打发了回去。
谁知没过几天,王大癞子真的又找上门,连媳妇都一块领来了。王大癞子堆着笑脸对王旦说:“王老板您说得对,混蛋王八蛋才打女人呢!媳妇俺也领来了,不信您问她,俺对她好不?她要说个不字,看我……咳咳,我也没脸在您这儿做哇。”
王旦看着王婶凄苦的神情,手臂、脖子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动了恻隐之心,他决定帮帮这可怜的女人。王旦说:“行,明儿就来上班。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可不许再欺负我婶了,别忘了年底我这还有一关。到时您得领她来,人要是个好人,这还有一笔奖金给您;要磕破点皮什么的,可得走人!”王大癞子赶忙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就这样,王旦把王大癞子留了下来。这王大癞子倒还中用,虽说在家里横得跟天王老子似的,在厂里干起活来倒也算中规中矩。
转眼到了年底,又到了给家属们“体检”的日子。这天天很冷,外面还下着鹅毛大雪。王大癞子把媳妇领到厂里来。王旦注意到,这王婶气色比往年要好很多,但眉宇间似乎还有淡淡的忧伤。他把王婶单独请到了里间,关切地问:“婶,我叔对您好不?”
王婶神色很不自然,说:“都说您那机器是孙猴子的火眼金睛,婶也不瞒你,你叔啊,真改了不少,就是爱贪杯,疯起来没个准……”
王旦是个聪明人,马上就明白过来,摇摇头说:“我叔还是没过关啊!”
王婶一听急了,她怕王旦真个把王大癞子给辞了,赶忙求情:“您叔不能没有这份工作,您要把他给辞了,他这人你知道,婶这年就没法过哇……再说,机子不都还没给测吗?”
王旦笑了:“婶,跟您说件事,您老可得保密。”他指指机器,又指指外头说,“这机器啊,是用来唬外面那些人的,这世上压根就没这么神奇的东西!”
原来,这不过是一台普通的体检机,能看出人身上有疤痕什么的。王旦根据每个人身上的疤去套他们的话,谁受过什么伤,做过什么手术,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王旦告诉王婶,自己真名叫王马蛋,也是这的人。20多年前,马蛋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有一天,外头下着大雪,父母因为一点琐事吵架,他的酒鬼父亲出手打了母亲。母亲想不开,半夜里吊死在村口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心灰意冷的父亲变卖了家产,带着马蛋到外面打工。父亲后来也死在外头。马蛋经过一番摸爬滚打,辛苦攒了点钱,于是带着这笔钱回乡创业。他出去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中间又隔了二十几年,在村里又无亲无故,难怪没人认出来。
王旦对童年的经历有切肤之痛,这才有了厂里那个特殊的规定。而对于王大癞子,其实他心里早就有数,知道治顽疾除了要下猛药外,不能指望一时半会好全。这王大癞子还得再敲打敲打。
王旦对王婶说:“婶,您先出去坐会,我找王叔也说两句。您放心,您这年呐,准保能过得好!”
王婶抹着眼泪出去了。这王大癞子在外头瞅见了,心说要壞,迎上去想问一句,王旦已经站在门口叫他,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王旦绷着张脸问:“叔,你是不是又欺负我婶来着?”
王大癞子指天发誓:“天地良心,哪能呐!”
“没有?人会说谎,机器可不会说谎。”
王大癞子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王旦知道已经打到了蛇的七寸。他拿捏着火候,故意叹口气说:“可我婶却说是机器有毛病,说你不知对她有多好哩!唉,我婶是实诚人,应该不会糊弄我才对。”
王大癞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赶忙接过话去:“你婶说的没错!仙人打鼓都会错,甭说是个……是个机器了。”
王旦一言不发地盯着王大癞子,像能看透他内心似的。两人其实都心知肚明,王大癞子脸上渐渐露出羞愧的神色。看差不多时候了,王旦指指桌上一沓钱,说:“这钱你拿回去,给我婶买点吃啊穿啊什么的,她对你才是真的好!好好对我婶,明年还接着来!先给您上点弦:明年要还不过关啊,找谁说道都不行!”
王大癞子把钱攥得紧紧的,千恩万谢地出去了。隔着办公室的玻璃门,王旦看到他和王婶在外头亲热地说着什么,王婶笑得很舒心。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记得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雪。王旦知道,王婶今年一定能过个好年,而且她的年还会越过越红火!这样想着,王旦的眉头才舒展不少。
(图◇雨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