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梦想的人
2018-01-22耶雅亿
文/耶雅亿
在他的身上，我明白了真正怀揣梦想的人并不声张、默默实干、充满蓄势的力量……
但是，人生真的竟是这样的祸不单行：老公的公司出事了，他被一个客户骗走了全部资金。
老公几乎崩溃，从不沾酒的人开始日日买醉。我既心疼焦急，又无计可施，想了一个晚上，决定卖房子。
弟弟是第二天中午打来的电话。他离开后，弟弟倒是常常打来电话，我没心思和他寒暄，他也听出了我的焦虑，耐心地询问。
没想到他竟然坐上火车第二天一大早就赶了过来，进门，什么都不说，从怀里掏出用报纸包着的一沓钱来：“姐，这是 5万块，不多，先拿着应急。”
我吃惊不已：“你哪来的钱？”
“这几个月开车拉货赚了一部分，用房子抵押贷了3万，县城里房子不值钱，只能贷这么多……”
我心里一热，把钱推给他：“我不能用你的钱。”弟弟急了：“姐，去年工厂倒闭，我和你弟妹都下了岗，想买辆车没钱，你给了爸4万块，让他给我，还不让爸告诉我是你的钱。”
我呆住了，弟弟继续说：“爸说了，小时候你总让着我，因为我是弟弟；现在我要保护你，因为你是女人。爸还说，有一天他不在了，我就是你娘家……”
“爸！”我一转头，泪如雨下。我这个薄情的女儿啊，是怎样误会了他那片深爱我的苦心。他是早就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吧，他是知道生性高傲的我，连亲情都不会索取和依赖吧，所以，他要替我预订未来的爱和守护。
当初，他开口跟我要钱，心里该是怎样的为难？要鼓起多大的勇气？但是他还是要那么做，只是为了让他离开后，我还有亲人的爱可以依赖。
原来他最爱的孩子还是我啊。我转回身抱住弟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抱住。我想此时此刻，睡在天堂的父亲，一定是安心了，因为他那个始终活在他的深爱中却不自知的女儿，终于懂得了他的爱。编辑/徐金皓
差距渐渐拉大
孙建国是黄山市的一名金匠。
熔金、倒模、抛光、执模、压光、车花……慢性的金匠才能磨就最璀璨的珠宝。
肥头大耳好性子的孙建国，喜欢我对他直呼其名。他常说：“上辈子我磨尽心血，方修来你这朵奇葩。”
嘴巴甜没用，孙建国总是惹我生气。
我读幼儿园和小学时，常见他满脸愧疚、满头大汗地跑来学校，老远就道歉说：“哎呀，徒弟总忘提醒我，又迟到了，怪我，走，请你吃烤肠去！”
同学们羡慕我，孙建国常背着我妈带我去脏兮兮的路边摊 “打牙祭”，我都老大不小了他还顶着我叉腿坐脖上，满街撒欢儿。
上中学后，我与孙建国的差距渐渐拉大。
我的世界丰富起来，而他永远是一张工作台、一堆工具、一杯茶。通常他上班先泡壶茶，慢悠悠地喝够了再开工，屁股坐下去没多久就到了下班时间。
由于手艺好，不少人建议他创业单干，孙建国却总拒绝说 ：“上辈子造孽，这辈子创业。你只见到贼吃好的，没看见贼挨打。创业的风险，不是我这种小富即安的人可以背负的！”
在那不知死活的青春时光里，孙建国不知道我有多鄙视他。每当我说：“将来我要做女企业家！”孙建国便嘿嘿笑着帮我把书桌擦得一尘不染，慢慢地说 ：“有梦想挺好的!你缺钱，我给你兜底。”
我贫嘴说 ：“爸，你咋就跟我差别这么大呢？”
孙建国想了一会儿，说 ：“哦，我不是磨尽上辈子，修来了你吗？”
找与孙建国不一样的男友
每当成绩不好时，我都去河边的小树林里哭泣、怒吼、自我励志、呼喊那些饱蘸梦想与激情的口号，孙建国知道后，又会慢慢地说 ：“清华北大一点都不好，北京到处都是雾霾。”
“像你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偏安一隅、白活此生吗？”我用排山倒海的气势勒令他闭嘴——没有梦想、没有激情、没有必赚不可的钱财、没有必须实现的目标，世界对他仿佛慢放的无声电影。
高考我发挥失常，进了广州的一所二本。上大学报到时，宿舍里家长云集。看孙建国呆头呆脑的模样，我有点难为情。他回去的时候，我交代了几句路上保重、小心坏人便走了。车子开动之后，我转头才看到孙建国向我挥手告别，车开出去好久，他才用手抹泪。
大学让我失望透顶。在浑浑噩噩的大一，孙建国每天打电话，讲他制作一个漂亮的珠宝、讲他在股市里稀里糊涂赚点钱、讲他考察当地的门面房想创业……
在女多男少、美女云集的大学，没人追我。我摇手机添加一个网友，很快见面。他比我大十几岁，但是英俊潇洒、有车有房、是个标准的高富帅。
我告诉孙建国，男友从事的是金融专业，孙建国却说：“金融只是买和卖，并不为社会提供任何增值。这营生不好，还是老老实实学门手艺吧。况且，你们年龄和社会背景差距太大，最好还是慢慢交往。”
我这种急吼吼的性格，怎么可能慢慢来呢？我在微信里告诉孙建国 ：“我就是要找个跟你不一样的男人，帮助我实现扎根大城市的梦想！”
孙建国发了一个“嘿嘿”，就不言语了。
我们迅速发展，山盟海誓，约好我大四一毕业就结婚。
大四的时候，同学们都在写论文、投简历、找工作 ；我忙着拍婚纱照、琢磨婚礼怎么办……越是急吼吼赶路的人，就越容易走岔。当男友的“未婚妻”从天而降，冲进宿舍对我破口大骂时，我感觉世界彻底崩塌了。
之后，这个渣男网上的头像就此暗淡。
这场荒唐的初恋，仿佛夜空的烟花，腾空后连绽放都没来得及，便稍纵即逝了。
想做未婚妈妈也行
大四毕业季，我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不得不走出校门。
人海茫茫，昔日的同学早已分别，各奔前程。回家乡？想到我一直瞧不上的孙建国还要为我操心，就死也不愿低头。
靠着向孙建国“讨”来的一点钱，我在广州“漂”了两年。
我做一份低薪的财务工作，住在握手楼里，朝九晚五赶公车。在大城市中又失恋两次，我悄悄改变——我不再耻笑没有梦想的同龄人、不再张口闭口就自我励志、不再觉得人生是非赢即输的赛场。我开始用电饭锅煲汤做早餐、晚上不再熬夜、学着搭配服饰化点淡妆。
每天早晨，当我看着密集人流，偶尔也会感喟 ：比起大城市里的汲汲营营，孙建国那样的精雕细琢、不急不躁，不也挺美？
孙建国从不催我回老家，常幽默地跟我说：“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梦想吗？其实，有梦挺好，我给你兜底。”
作家亦舒说过，在很小的时候，女孩子们都曾立志，要做一个怎么样怎么样的人。我们都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发奋、努力，愿望就可以达到。很久以后我们发觉，等待着整治我们的，是命运模子，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便套将上来挤压，终于，我们忍着疼痛在夹缝中畸怪地存活下来，同我们原来的样子已有着很大的出入。漂在大城市的两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理解了这段话——人生，选择大城市或者回到老家发展，创业或不创业，安稳和不安稳，都与我们原来设想的样子有天壤之别，都让我们有所遗憾有所获得。
毕业后的第三个春节，我悄悄回老家。当我自己用钥匙打开家门时，孙建国正躺在客厅的懒人沙发上。午后的闲暇，他一脸祥和地坐在阳光中，慢悠悠地翻看着很多纸。
他发现我的那一刻，呆住了。反应了好几秒钟，他才笑起来。 “你不是下周二才回来吗？”
我说：“给你惊喜啊。”
他有些手忙脚乱，收拾着手中的东西。我一看，他在读我中学时代的作文本。他说：“我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你高中时的作文。现在读起来，仍然觉得很不错。”
孙建国一边去厨房忙活，一边说 ：“我打算开一个连锁的首饰店，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你可以继续在外面打拼，也可以考虑跟我一起创业，可以回来考编制，或者搞搞网店、做做微商、写写文章都蛮好的。年轻人，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吧！”
孙建国还是那样慢吞吞，用词准确，讲话不疾不徐，伤害不到任何人的自尊心。孙建国说：“珠宝微商都在公众号里发文章，我觉得他们都没你写得好呢。”
我想到小时候梦想成为一名作家，写出震撼人心灵的故事，只是成长的蜕变让我渐渐淡忘了。或许，在生活成本更低的故乡，我可以一边做谋生的事，一边重拾旧梦。看着我怅然若失的样子，孙建国赶紧幽默地补上一句：“咱不逼婚，你慢慢来。想去人工授精做未婚妈妈也行，我都给你兜底！”
“我才不要 !”我一脚踹去，孙建国老老实实地躲开了。
过一会儿，他微信发来几张猫的图片 ：“知道你在大城市养不起猫，来，回来呗，我买给你。”
世界上最优秀的奇葩
最难翻越的生活，就这么跨过去了？
看着孙建国做的创业预算表，我发现这个我瞧不上的男人，挺能干的。
他踏实低调，用多年的时间来准备，悄悄购置一些不动产来预备风险。他一直在创新，发明属于自己的款式，也算是拥有了核心竞争力。他积攒了许多人脉，业界都知道他的好名声。
至于他为什么要在人家退休的时候，才正式开始创业的历程，或许是为了我吧！我不像从前那样嘲笑孙建国的“怕风险”和“慢慢来”。我饶有兴致地跟他讨论着、筹划着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来工作、相亲、结婚、生娃……原来家乡并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与家人拥有过的时光都让我无比怀念。
春节的时候，他带我去买了一辆跑车——“单身喵要开这种车，才对得起自己！”
看着我嗨得手舞足蹈，他一脸宠溺地坏笑。
开车载着他跟我妈兜风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代宗师》的那句台词：在我40岁之前，未曾见过什么“高山”，没想到人生最难翻越的，是生活。
看着窗外不及大城市的景色，听着父母鸡零狗碎的聊天，一瞬间，我忽然就放下心中所有残存的“不甘心”——这就是成长吧！我意识到，真正怀揣梦想的人并不声张、默默实干、充满蓄势的力量；像我过去那般匆匆赶路、汲汲营营的人，兜圈绕弯做无用功，终在头破血流之后与生活握手言和。
过年后我回广州办辞职。
我将所有行李打包送上卡车，看着空荡荡的出租屋，心里闪过一丝失落。孙建国的电话恰到好处地打来。
他斟字酌句地缓缓说：“你不是溃逃，你是回来创业！追求梦想啊！咱珠宝店以后要在广州开分店！说不定还要去美国敲钟，对不对？我磨尽上辈子修来的女儿，一定是最优秀的奇葩！”
孙建国的话好幽默，可我还是悄悄地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