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雪有关的记忆
2018-01-22周脉明
文/周脉明
雪是红色的。小的时候,邻居兔爷常常唠唠叨叨这么告诉我们小孩子。雪怎么会是红色的呢?睁着眼睛说瞎话。但凡见过雪的人都知道雪是洁白无瑕的,后来听兔爷说的多了,感觉兔爷说的千真万确,而且让人深思。
兔爷18岁那年和父亲、母亲以及三个姐姐闯关东,一个姐姐嫁了人,另外两个姐姐让日本浪人给打死了。兔爷杀死了一位日本浪人后,无处躲藏,经一位老乡介绍进了东北军成了一名士兵,很快当上了班长。可惜不到半年就发生了“九一八事变”。兔爷没有随着大部队撤到关里,而是和几位对日本鬼子怀有国仇家恨的东北军战士进了密林参加了共产党员夏云阶领导的抗日联军,转战在白山黑水之间,打击日本关东军。冬季大雪覆盖,对缺医少药、弹粮匮乏的抗联战士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关东军讨伐队更是加紧了对抗联的清剿,抗联战士每天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看着一个个倒在敌人枪口和炮火下的战士,鲜血把洁白的雪染红了,兔爷心如刀绞。一次,兔爷带着仅剩7名战士的游击队又被敌人四面围住。最后子弹打光了,刺刀拼卷刃了,兔爷受重伤昏迷过去,醒来时躺在一位老乡家里。一打听,其他7个人2个被俘,5个战死。兔爷养好伤后,曾经去找过抗联,可是由于敌人封锁严密只好又回到了村子里。后来和本村里的一位失去丈夫的寡妇结了婚,生了5个孩子。解放后,一家七口人回到了老家山东,回到了我们村。落实政策后,山东省政府让他去济南生活,他没有去,就愿意生活在我们村,一直到90岁去世。
雪是黑色的。这是我19岁那年来到鹤岗矿区后第一个冬季就感受到的。那年冬天,我来到鹤岗,成了一位露天煤矿的采煤工人。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两天两夜,整个矿区都变成银装素裹、粉妆玉砌的世界。可是当来到我们的煤矿,远远望去,黑乎乎的露天煤矿就像一个无底洞,幽深不可测。一辆辆满载着原煤的卡车像一头头负重的老牛,“嗡嗡”的马达声震耳欲聋,从盘山道上碾着深深的车辙缓缓地爬上来。我和工友们坐着人车来到最深处海拔-300多米的作业面,这里完全变成了一个黑暗的世界。如果从地面来拉煤的卡车上找到洁白如玉的雪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即使卡车厢里有一堆堆的积雪也早已被煤尘染黑了,变成了黑雪。所以,在露天煤矿作业面看到的雪是黑色的。
雪是温暖的。那天大雪后,天气骤降到-30℃。我因为来到矿区就下矿工作了,没有抽出时间去买棉衣御寒,上下班的路上冻得瑟瑟发抖。又因为刚刚来到鹤岗矿区,人生地不熟,便觉得有些酸涩和凄凉。那天升井刚刚洗完澡,班长老胡抱着棉衣和棉裤扔在我的面前:“穿上吧,我回家把你的情况跟老伴一说,老伴连夜赶做出来的,这大冷的天,没有棉衣哪成……”此刻,老胡那慈祥的神情和他在作业面严厉的态度竟然成了反比,不知不觉,我胸口发紧,鼻子发酸,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我穿上棉衣、棉裤和皮鞋,走在风雪中,再也感觉不到寒冷了,反而觉得雪很温暖。
雪会唱歌。我来到煤矿的第二个冬季,那天,没有一丝风,空中飘着洁白的雪花,就像一只只蝴蝶在翩翩起舞。“蝴蝶”引领着我和几位“老采”来到矿灯房,领了矿灯刚想下井,这时候一辆卡车停在下井的路口。从车上跳下许多矿工家书和工会的工作人员,他们飞快地支起三座帐篷,倒上热腾腾的姜糖水,拿出滚烫的煮鸡蛋、颜色艳丽的鞋垫递给我们升井和下井的矿工,有几位年轻的女性还用银铃般的声音唱起了歌。我忽然想到了红色歌曲《十送红军》。呀!我们矿工竟然享受到当年红军的待遇,难道不是吗?
我想:雪本身是洁白的,可是在兔爷的眼中是红色的,因为烈士的鲜血早已经化作了黑土地上的红松和枫叶。在我的眼睛里雪是黑色的,心里的雪是温暖的、会唱歌的,是因为我们的煤矿工人在黑暗的世界里生产着光明和温暖。那些生活在矿区的矿工家属们在岁月长河中青丝变华发,默默地奉献着无私的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