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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 1980年的土耳其左派运动探析

2018-01-22朱传忠

阿拉伯世界研究 2018年1期
关键词:工人党巴尔土耳其

朱传忠

1960年至1980年是土耳其政治发展史上较为特殊的一段时期,多党竞争、军人干政与民选政府交替构成了这一时期土耳其政治发展的主要特征。在此背景下,土耳其左派运动出现了所谓的“黄金期”。本文在现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尝试对1960年至1980年间土耳其左派运动进行系统梳理。

一、 土耳其左派运动的发展历程

1960年至1980年间,土耳其左派运动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即上升期(1960~1965年),分化与迅速衰落期(1966~1971年)以及低潮与短暂恢复期(1971~1980年)。

(一) 上升期(1960~1965年)

1. 土耳其工人党

1961年2月13日,土耳其工人党(TürkiyeiçiPartisi)正式注册成立,创始人包括图尔克勒尔(Kemal Türkler)、埃拉卡林(Avni Arakaln)、耶尔迪兹(aban Yldz)等。*Igor Lipovsky, The Socialist Movement in Turkey, 1960-1980, Leiden: E. J. Brill, 1992, p. 11.土耳其工人党并非由知识分子和受过先进教育的人创办,而是由工人阶级创办的,“工会活动家对知识分子不信任,后者对土耳其工人党没有什么帮助”*Ibid.。土耳其工人党在城市知识分子、学生、工人和东部省份的库尔德农民群体中具有较大影响力,其政策在某些方面与共产党人类似,*Milorad M. Drachkovitch, ed., Yearbook on International Communist Affairs, Stanford, Calif: Hoover Institution, 1967, p. 274.其成员大多是“民族共产主义者”或“民族社会主义者”,但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没有兴趣。*Ibid.

1963年11月,土耳其工人党首次参加土耳其省和市政议会选举,但仅在9个省提名了候选人和7个省获得了有效选票。在这次选举中,该党总计获得了35,506张选票,在迪亚巴克尔市政议会获得了一个议席。*Jacob M. Landau, Radical Politics in Modern Turkey, Leiden: Brill, 1974, pp. 245-246.1964年2月,土耳其工人党举行第一次代表大会。大会的主要议程是制定党的纲领。党主席阿伊巴尔(Mehmet Ali Aybar)在大会讲话中强调,土耳其最大的任务是建立一个能够确保其人民有尊严生活的社会。阿伊巴尔阐述了土耳其工人党的两大基本纲领:土耳其只有以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为基础,才能实现社会经济进步;为实现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土耳其必须改变权力性质。*Igor Lipovsky, The Socialist Movement in Turkey, 1960-1980, p. 14.阿伊巴尔将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界定为混合经济,即以计划为基础,国有部门扮演主角。他提倡农业改革以及外贸、银行、保险公司和外国资本的国有化,强调土耳其要实现国有部门工业化和国家收入公平分配的目标,土耳其工人党必须掌权,政党必须在宪法框架内开展斗争。*Igor Lipovsky, The Socialist Movement in Turkey, 1960-1980, p. 14.

1965年3月,土耳其工人党参加了土耳其议会选举,但在选举中遭遇挑战。在埃希什尔(Akhisher)的公开集会上,土耳其工人党的地方干部遭到身体攻击。*Jacob M. Landau, Radical Politics in Modern Turkey, p. 248.同年9月底,共和农民民族党主席图尔克斯(Alparslan Türke)则攻击土耳其工人党的土地改革政策,认为解决土地问题必须通过提高农业生产水平,推动土耳其工业化,将无地农民转移到工业或其他经济部门来完成。*Ibid., p. 256.

在1965年的议会选举中,土耳其工人党共提名了382名候选人,参加了51个省的选举活动。当时,一本名为《来吧,朋友,让我们团结起来》的小册子称该党是工人、农民、小店主、司机和手工业者的政党。从该党候选人名单来看,工人、工会活动家和技术员137名,农民21名,司机、小店主和手工业者54名,总共212名候选人。而上述阶层在其他政党如正义党、共和人民党对应的候选人数量分别为5、0、0和5、0、7。*Ibid., p. 250.从选举结果看,土耳其工人党在伊斯坦布尔、安卡拉、伊兹密尔获得了85,526张选票,但在其他48个省份的表现不尽如人意,每个省的得票数在3,000到4,000张之间,卡尔斯省和阿达纳省表现较好,得票数分别达9,333张和7,926张。*Joseph S. Szyliowicz, “The Turkish Elections: 1965,” Middle East Journal, Vol. 20, No. 4, 1966, pp. 473-494.土耳其工人党在此次选举中最后获得了15个议席。

2. 《方向》杂志和社会主义思想协会

(二) 分化与迅速衰落期(1966~1971年)

1. 土耳其工人党的内部分化

1965年后,土耳其工人党主席阿伊巴尔逐渐将该党性质界定为社会主义政党,声称“社会主义政党的目标是以社会主义制度取代资本主义制度,工人阶级组织执掌政权。从纲领、章程和政策来看,土耳其工人党就是这样的政党”。*Ibid., p. 20.这意味着土耳其工人党开始向社会主义政党转型,但也预示着党内分化的开始。

1966年夏,阿伊巴尔提出民族解放斗争与社会主义斗争不可分割的新主张,称民族解放斗争与社会主义是同一块硬币的两面。在落后社会,解放斗争的彻底胜利,只能以消灭与外国势力相勾结的地主和买办资产阶级为基础。*Ibid., p. 21.同年11月,土耳其工人党举行第二次代表大会,讨论阿伊巴尔的上述主张。但是,党的领导层在界定谁(工人阶级还是中间阶层)是土耳其革命进程的领导力量问题上产生了分歧。贝拉里(Mihri Belli)提出了民族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的两个阶段革命论,且贝拉里的支持者自称“无产阶级革命者”。必须指出的是,贝拉里的主张在当时并非主流,多数代表依然支持阿伊巴尔的主张。这次大会并没有修改党的纲领,依然沿用“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的表述。*Ibid., p. 25.

1968年9月28日,土耳其工人党领导人全会再次讨论阿伊巴尔的主张。以萨顿·阿伦和贝希杰·博兰为代表的持不同意见者对阿伊巴尔的社会主义理论提出四点意见:阿伊巴尔主张的不同模式社会主义的理论是对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修正;阿伊巴尔对建设社会主义问题的看法不科学;阿伊巴尔提出土耳其社会主义者应关注考茨基和罗莎·卢森堡著作的建议在本质上是危险的;阿伊巴尔在党内建立了个人专权。*Ibid., p. 50.同年11月,土耳其工人党第三次代表大会决议重申“土耳其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潮流中完全独立的运动”和“土耳其社会主义的特殊性和独立性”,*Ibid., p. 55.在领导人委员会选举中,阿伊巴尔集团取得了全面胜利。

但是,第三次代表大会对土耳其工人党的活动产生了负面影响。有关阿伊巴尔新理论的争论加剧了党内分裂,为此后该党陷入长期危机埋下了隐患。自此,土耳其工人党内部出现了阿伊巴尔集团、阿伦—博兰集团和贝拉里集团(无产阶级革命集团)三大派别。*Igor Lipovsky, The Socialist Movement in Turkey, 1960-1980, pp. 55-56.第三次代表大会成为土耳其工人党发展的转折点,大会结束后不久,党内有人对阿伊巴尔进行指责,认为他继续传播对党有害的观点,选举期间容忍对党组织的迫害,试图清洗那些不支持其观点的领导人,迫害不赞同其观点的议员以及压制反对派。*Ibid., p. 58.

由于党内出现分裂,土耳其工人党在1969年10月的选举中成绩平平。该党在土耳其67个省份均提名了候选人,但得票率却从1965年的3%降至2.65%,议席数从15个滑落至2个。然而,对于选举失利的原因,工人党领导人存在不同的解释。阿伊巴尔将其归结为工人阶级政治觉悟不高和土耳其其他政党吸引了工人党的选票。阿伦则认为,败选的根本原因是工人党丧失了作为社会主义政党的本质。*Ibid., pp. 70-71.《方向》杂志则批评阿伊巴尔把土耳其工人党变成了“一个民众主义的、机会主义的议会政党”*Ibid., p. 72.。

1969年11月,土耳其工人党举行领导人委员会会议,阿斯兰(Mehmet Ali Aslan)当选党主席,坎博拉塔(Yahya Kanbolat)当选总书记。然而,仅维持了两个月,党内便发生了分裂。1970年1月,领导人委员会会议再次举行。博兰当选非工会派总书记,居文(Hüsamettin Güven)则当选为工会派书记。与此同时,阿伦—博兰集团与无产阶级革命派之间也发生了冲突,而阿伊巴尔集团分裂为工会活动派和东部省份派。依照力量排序,土耳其工人党内的派别包括阿伊巴尔集团、阿伦—博兰集团、工会派和无产阶级革命派。*Ibid., p. 68.党内不同派别之间的争论实际上是党内不同阶级和社会阶层之间的利益冲突,知识分子与工人,工人和农民之间以及知识分子之间产生了分歧。无产阶级革命派计划在第四次大会期间把阿伦—博兰集团逐出领导层。*Özgür Mutlu Ulus, The Army and the Radical Left in Turkey: Military Coups, Socialist Revolution and Kemalism, London: I.B. Tauris, 2011, p. 86.

1970年10月,土耳其工人党举行了第四次代表大会,会议的核心议题是党的战略和策略问题。在大会召开期间,无产阶级革命派试图举行独立的“革命大会”。博兰认为,社会主义革命和民族民主革命是两条不可调和的不同路线。东部派、无产阶级革命派、工会派都反对阿伦—博兰集团开除民族民主革命派的决议。*Ibid. p. 87.然而,部分民族民主革命的支持者拒绝同无产阶级革命派为伍,毅然决定参加土耳其工人党的大会。

总之,土耳其工人党第四次代表大会表明,该党内部危机仍在继续发酵,派系冲突导致党内分裂和阶段性清洗,对该党在民众中的名声产生了负面影响。土耳其工人党受到严重削弱,青年组织几乎完全脱离其控制,加入极端左派恐怖组织,同时右派力量针对党的攻击明显增多。

2. 民族民主革命派的主张、影响与分化

社会主义革命派与民族民主革命派之间的争论,是激进左派之间的第一次分裂。1968~1971年间,民族民主革命派在再次分裂为多个集团。

贝拉里被认为是运动的领导人和主要理论家之一,曾是土耳其共产党党员。因其共产党人的经历,贝拉里不能加入其他任何政党,因此选择与《方向》杂志合作。1966年8月5日,贝拉里以笔名图菲科奇(Eski Tüfekçi)在《方向》杂志上发表了第一篇论述民族民主革命的文章。*Özgür Mutlu Ulus, The Army and the Radical Left in Turkey: Military Coups, Socialist Revolution and Kemalism, p. 24.文章论述了土耳其的主要矛盾、革命阶级和反革命阶级。贝拉里认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并没有结束,第一步是确保实现完全民主和消灭封建残余。革命运动的最低目标是结束与帝国主义国家的所有依附关系。贝拉里呼吁实现生产国有化,消灭封建主义,为实现完全独立、政治民主的土耳其而实施大规模的社会经济计划。他强调,民族民主革命不同于传统的资产阶级革命,因为它是殖民地国家的解放革命,具有反帝性质;民族民主革命也不是资产阶级领导下的革命,而是民族力量发起的,是城市和乡村的劳动阶级、小资产阶级和军人文官知识分子的联合力量。他将这些民族力量组成的阵线称为“革命联合力量”。*Ibid., p. 94.

民族民主革命的支持者认为,无产阶级的领导对确保革命成功和延续是必须的。与土耳其工人党不同,该派强调凯末尔主义者不能被排除在反帝运动之外。在土耳其独立战争时期,在小资产阶级的领导下,反帝斗争才能够取得胜利。贝拉里特别强调无产阶级取得革命领导权的重要性,认为保护独立要依靠建立社会主义秩序。社会主义只能在无产阶级的领导下和劳动人民的参与下实现。因此,民族民主革命的最终胜利要依靠民族资产阶级的左派力量,即无产阶级、城乡劳动者。贝拉里同时认为,土耳其的城乡无产者并非缺乏政治意识,而是支持剥削力量的政党。*Ibid.贝拉里认为,当前的革命运动是土耳其第二次民族民主革命,是完成凯末尔主义革命的斗争。第一次民族民主革命是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力量成功斗争的样板。在下一革命阶段,从理论上来说,革命运动将走向社会主义。因此,贝拉里支持无产阶级领导的阶级斗争。*Ibid., p. 99.

1969年底1970年初,民族民主革命派分裂为五大集团。一是贝拉里和《启蒙》杂志(Aydnlk)集团。该派决定建立新政党,并希望军队进一步干预政治,但该派支持力量最终遭解散。二是科费利杰米利(Hikmet Kvlcml)和《社会主义》杂志(Sosyalist)集团。*科费利杰米利出版了名为《社会主义》的杂志,杂志出版七期后,于1967年7月停刊,1970年复刊,一年后再次停刊。该派认真考虑了军队干政的可能性,但主张建立一个领导运动的、团结的无产阶级政党。三是恰扬集团(Mahir Çayan)。该派拒绝进步政变,主张以非法方式准备反动兵变和武装斗争。但该派保留支持军队干政,在军人干政后倾向于反美立场。该集团建立了土耳其人民解放党阵线。在1971年3月12日军人干政后,优素福和穆尼尔退出该集团。恰扬试图重整民族民主革命派,借鉴南美经验构建人民战争的新纲领。四是佩林切克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集团,该集团经常更改主张,采取了清晰的亲中国共产党的路线,并于1970年1月成立土耳其工人农民革命党(Türkiyeihtilalciiçi Köylü Partisi)。但卡帕卡亚(ibrahim Kaypakkaya)在1971年底退出该集团,与其他反对者于1972年4月24日成立了土耳其共产党—马列(TürkiyeKomünistPartisi/Marksist-Leninist)。五是吉兹米什(Deniz Gezmi)等人开始组建游击组织“土耳其人民解放军(TürkiyeHalkKurtuluOrdusu)”,该组织不信任军队,成员主要由库尔德人组成,而吉兹米什本人是库尔德人的朋友。*Özgür Mutlu Ulus, The Army and the Radical Left in Turkey: Military Coups, Socialist Revolution and Kemalism, pp. 123-124.

3. 左派刊物

左派刊物是传播土耳其左派运动理念、道路和主张的重要宣传平台,代表性的左派刊物包括《誓言》(Ant)、《土耳其左派》(TürkSolu)、《革命》(Dervim)、《新时代》(YeniGün)、《土耳其工人》(Türki)等。其中,《誓言》和《土耳其左派》影响较大。

4. 1971年政变与左派的迅速衰落

1971年3月12日,土耳其军队再次政变并掌管政权,使土耳其社会主义力量遭遇严重挫折。土耳其学者乌鲁斯认为,3月12日政变和三大组织领导人的被害是对左派特别是青年人的沉重打击。*Özgür Mutlu Ulus, The Army and the Radical Left in Turkey: Military Coups, Socialist Revolution and Kemalism, pp. 131-132.同年7月20日,土耳其工人党被禁止活动,贝希杰·博兰、萨班·埃里克、赛义德·杰拉塔什、萨顿·阿伦、奥斯曼·萨卡拉萨兹、阿迪勒·厄兹考勒等人被捕。贝希杰·博兰被判15年监禁,萨顿·阿伦被判12年监禁。

(三) 低潮和短暂恢复期(1971~1980年)

1974年6月,卡奇马兹(Ahmet Kacmaz)等一批工人、从事科技工作的知识分子和工会活动家创建了土耳其社会主义工人党(Turkish Socialist Labour Party)。在内政方面,该党主张外国公司、大银行、国家的工农企业和矿山等国有化,实现国家垄断对外贸易。在外交方面,该党主张土耳其退出北约和中央条约组织,并中断与欧共体的联系。*Igor Lipovsky, The Socialist Movement in Turkey, 1960-1980, p. 125.1975年,该党在土耳其的22个省建立支部,伊斯坦布尔支部中约53%的党员是工人,安卡拉和伊兹密尔支部的工人比例不到50%。1976年3~4月,土耳其社会主义工人党举行第一次大会,宣称“为了工人阶级团结,已经做好准备与社会民主派合作”*Ibid., p. 140.。

1975年2月,贝拉里及其支持者创立了土耳其工人党(Turkish Workers Party)。*该党是土耳其左派运动分化组合的产物,有别于1961年成立的土耳其工人党,各派别主张的差异,导致土耳其政坛出现了多个名称相同或相似的政党。1975年成立的土耳其工人党的成员主要包括工人、农民、手工业者和知识分子。该党认为,只有社会主义才能够给土耳其人民带来真正的幸福。当前的任务是土耳其政治经济上获得完全独立和土耳其政治生活的民主化。*Igor Lipovsky, The Socialist Movement in Turkey, 1960-1980, p. 126.同年11月,该党领导人贝拉里被捕;1976年5月,土耳其安全法庭对土耳其工人党的33名领导人进行了审判,指控他们从事违宪活动。1980年5月,土耳其宪法法院宣布取缔土耳其工人党。

1975年5月,博兰领导的土耳其劳动党(Turkish Labour Party)宣布重建,其成员多为革命工人工会联盟(Confederation of Revolutionary Workers Unions)中的活跃分子。该党宣称未来一段时期是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型的阶段,所有国家迟早都会进入社会主义。该党还呼吁实现国家民主化,反对法西斯主义和黩武主义,土耳其要远离帝国主义集团。*Ibid.1977年3月,土耳其工人党在伊斯坦布尔召开第一次大会,博兰提出要与共和人民党建立同盟。*Igor Lipovsky, The Socialist Movement in Turkey, 1960-1980, p. 141.1977年12月11日,土耳其地方选举举行,土耳其劳动党获得6.1万张选票,而土耳其社会主义工人党只获得2.8万张选票。*Ibid., p. 148.

1975年5月,阿伊巴尔创立了社会主义党。该党的创立者是知识分子和工人阶级成员。该党纲领宣称建设社会主义是党的最终目标,号召为国家的社会重建而斗争。在社会主义党的发展历程中,阿伊巴尔又转向支持“民主社会主义”,认为民主社会主义是多元主义,是不同于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土耳其“第三条道路”。

此外,这一时期土耳其出现了毛派政党。成立于1978年的土耳其工农党(Turkish Workers and Peasants Party)是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政党。该党的领导人多乌·佩林切克认为苏联是土耳其最大的敌人,反苏是其主要立场。*Ibid., p. 142.

二、 土耳其左派运动的政策主张

综合土耳其工人党和左派刊物的政治立场,土耳其左派运动的政策主张和关注议题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土耳其左派运动主张国家走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通过加速发展摆脱经济困局。

首先,左派运动认为土耳其处在巨大的危机中,加速工业化进程是摆脱危机的重要路径。土耳其工人党领导人阿伊巴尔认为,土耳其经济社会危机根植于土耳其历史,政治不稳定只是其表面现象。*Jacob M. Landau, Radical Politics in Modern Turkey, p. 148.唯有加速工业化进程才能帮助土耳其走出危机,其根本任务是发展强大的工业体系和先进技术。*Ibid.因此,土耳其工人党在党纲中提出,土耳其的发展道路需要依赖基于大规模生产的国有化、政府投资工业、改革土地所有制、发展经济类教育、消灭失业、建立友好型国际关系、减少剥削等。*Ibid., p. 141.土耳其工人党在1964年党纲中提出一系列基本概念,如政策的科学基础、日常生活的民主、有计划的国家主义、民众主义和共和主义、革命主义、民族主义、反对各种剥削、支持和平、世俗主义、私有财产、关注个人需求等。*Ibid.关于土耳其快速发展的目标,《方向》杂志在创刊号中予以了充分诠释:“我们认为阿塔图尔克改革设定的目标,如达到现代文明水平、解决教育问题、盘活土耳其民主、实现社会正义、建立根基牢固的土耳其民主制度等,都取决于我们快速发展所取得的成就,即国家生产力水平的快速提高。”*Jacob M. Landau, Radical Politics in Modern Turkey, p. 51.

其次,虽然土耳其工人党主要领导人支持“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但这并不是“第三条道路”,而是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阶段。*Igor Lipovsky, The Socialist Movement in Turkey, 1960-1980, p. 15.在贝希杰·博兰看来,许多人认为“混合经济”体制是既非资本主义、亦非社会主义的第三条道路的特殊类型。在她看来,权力的阶级构成决定了社会体制的性质和发展方向,“混合经济”并不排斥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问题,它不是“第三条道路”,而是发展中国家特殊的资本主义发展形式,或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发展阶段,抑或是强化发达国家资本主义制度的模式。*Ibid.

第二,土耳其左派运动主张“土耳其社会主义”。

首先,社会主义是一种发展方式,也是一种民族主义。土耳其工人党领导人阿伊巴尔称,“我们的道路是土耳其社会主义……我们一定要用我们勤劳的双手和智慧的头脑建立一个民主的、社会主义的土耳其。”*Jacob M. Landau, Radical Politics in Modern Turkey, p. 153.该党另一位领导人博兰也表示,“土耳其的社会经济严重落后,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拯救土耳其。”*Ibid, p. 162.社会主义思想协会在成立宣言中提出,社会主义是民族主义的,土耳其社会主义者的民族主义是依靠和引导国内民族主义,缔造一个基于相互尊重而非相互剥削的、由土耳其人构成的民族……其目标是建立一个受到国际社会尊重的、独立的土耳其,其幸福是国际和平和福祉不可分割的一部分。*Fahrettin Altun, “Discourse of Left-Kemalists in Turkey: Case of the Journal Yön, 1961-1967,” p. 140.《方向》的作者也认为,民族主义在不发达国家的兴起是发展的必然。“就社会正义而言,社会主义仅仅是快速发展的方式。社会正义的快速提升是拯救我们国家摆脱困局的唯一方式。因此,社会主义是最好的民族主义。”*Ibid., pp.147-148.

其次,“土耳其社会主义(Turkish Socialism)”完全不同于共产主义,是一种适合土耳其等其他不发达国家国情的社会主义。*Jacob M. Landau, Radical Politics in Modern Turkey, p. 55.土耳其著名社会主义者阿伊德米尔(evket Süreyya Aydemir)曾在《方向》杂志的文章中提出“土耳其社会主义”的几大主要特征:反帝国主义和支持独立;反资本主义,打造民族民众主义经济;进步国家主义,且不反对混合经济;为了人民的民众主义,即国家服务于人民福祉和提供社会正义;赞同凯末尔的“祖国”概念,反对侵略和入侵;支持凯末尔的语言、历史和文化上的科学民族主义;国家、政府、对外政策和经济方面有所区分的民族主义;将社会国家注入到民主秩序中,并创建其机构;计划包括国家生活的所有方面;保护和组织劳工,服务强大的独立工会;严格区分国家和宗教事务的世俗主义。*Fahrettin Altun, “Discourse of Left-Kemalists in Turkey: Case of the Journal Yön, 1961-1967,” pp. 144-145.由此可见,土耳其社会主义是以凯末尔主义和劳工主义为基础,以解决土耳其社会、经济和政治问题为主要目标。

第三,革命的动力问题是土耳其左派运动关注的重要话题。

在这方面,土耳其左派运动的讨论主要集中于土耳其各阶层在本国革命中的作用。革命主体根据作用大小依次为工人阶级、农民和中产阶层。首先,土耳其工人阶级是革命的领导力量。土耳其工人党领导人阿伊巴尔认为,工人阶级必须成为土耳其政治和社会转型的领导力量,虽然农民占所有雇佣人口的74.6%,但工人阶级是组织性更强、更加团结和更具阶级意识的力量。*Igor Lipovsky, The Socialist Movement in Turkey, 1960-1980, p. 26.同时,工人是反对资本主义剥削的优秀战士,是反对法西斯的重要力量。*Jacob M. Landau, Radical Politics in Modern Turkey, p. 153.博兰认为“工人阶级是能够实现社会正义、民主权利和自由的唯一有组织的积极力量”*Igor Lipovsky, The Socialist Movement in Turkey, 1960-1980, p. 27.。其次,农民阶级是社会主义革命的第二大推动力量。博兰曾表示,“没有农民的投票,土耳其工人党不可能获得权力。在这一方面,社会主义者的掌权之路需要通过乡村实现”*Ibid., p. 28.。土耳其工人党在纲领中提出,“贫穷的农民在我国的社会发展中占有特殊地位,他们是劳动阶级中人数最多的阶级,没有他们的支持和参与,改革无法实现”*Ibid.。最后,中产阶层是社会主义革命的第三大力量。这一阶层由手工业者、职员、军队和文官集团以及学生组成。然而,土耳其左派理论家更强调知识分子阶层要与工人阶级实现联合。例如,阿勒坦认为,知识分子要融入工人的政治组织中,必须帮助劳动人民行使宪法赋予的权利,在游行、集会和活动方面提供帮助。*Ibid., p.29.除论述革命的动力问题外,土耳其左派理论家还讨论了土耳其社会进步的障碍。阿费杰奥卢提出,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大买办资产阶级是土耳其社会进步的主要障碍。“我们国家无法主动摆脱的封建主义和中世纪残余思想,是大资产阶级的合伙人。通过与封建主义结盟,大资产阶级掌握着国家政治体系。”*Ibid., p. 95.

第四,土耳其左派运动高度关注军事政变和土耳其军队的作用。

1960年、1971年和1980年,土耳其军队先后发动了三次军事政变,对土耳其民主化进程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使得如何看待政变和军队的作用成为土耳其左派关注的重要话题。首先,土耳其左派对1960年5月27日政变总体持正面评价。贝希杰·博兰认为,1960年政变是土耳其现代史上的重大事件,虽然没有解决土耳其的问题和满足人民需求,但催生了一部好宪法和变革资本主义制度的手段。*Jacob M. Landau, Radical Politics in Modern Turkey, p. 158.对于1971年3月12日政变,土耳其左派甚至尝试组建与军人的政变联盟,但因计划提前暴露而宣告失败。其次,许多土耳其左派人士认为,土耳其军队支持革命。在论及军队在革命中的作用时,阿费杰奥卢称,“鉴于军队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作用,他们担负的历史使命会迫使他们发挥领导作用,超越其私人利益。每当资产阶级在发展上表现失败时,每当来自民众的社会压力增加时,这一阶层可能会选择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Özgür Mutlu Ulus, The Army and the Radical Left in Turkey: Military Coups, Socialist Revolution and Kemalism, pp. 21, 41.因此,阿费杰奥卢指责土耳其工人党在阶级问题上仍局限在“传统的社会主义分析”框架内,忽视了决定土耳其命运的这一重要集团。他强调,当前反帝斗争的命运不会由工人阶级决定,而是取决于“革命骨干”(文军集团)。最后,土耳其军队的阶级构成决定了其革命性。阿费杰奥卢称,“军队主要由来自贫苦家庭的军人组成,是土耳其进步发展斗争中最有前途的因素之一。我们的一些进步活动家并没有认识到我国军队与西方军队的这一重要差异。西方的资产阶级让其后代填充军队,训练他们来保护资产阶级利益;他们阻止工人和农民的孩子从事军人职业,南美国家亦是如此。但在土耳其,凯末尔主义军队源自人民内部。因此,关于军队是统治阶级工具的认识是错误的。”*Igor Lipovsky, The Socialist Movement in Turkey, 1960-1980, p. 99.

第五,土耳其左派运动重视本国库尔德人问题。

在1970年第四次代表大会上,土耳其工人党通过了有关库尔德人问题的决议,主要内容包括:库尔德人居住在土耳其东部;库尔德人遭受压迫、恐怖和同化政策;谴责东部地区的落后是统治集团的政策和资本主义不平衡发展规律的共同结果;东部问题不仅仅是发展问题;支持库尔德人合法的民主斗争是土耳其工人党的革命职责,该党反对所有反民主的、法西斯的、压迫的、沙文主义的潮流;主张实现库尔德人的民族民主斗争和社会主义革命的联合,库尔德社会主义者和土耳其社会主义者必须实现党内团结;反对种族主义和沙文主义的意识形态;土耳其工人党从社会主义革命斗争必要性的角度考察库尔德人问题。*Ibid., p. 78.乌鲁斯认为,土耳其工人党第四次代表大会通过的决议,明显挑战了土耳其的官方意识形态。该党承认了库尔德人及其问题的存在,但土耳其工人党并不支持库尔德人民族自决和建立独立的民族国家。*Özgür Mutlu Ulus, The Army and the Radical Left in Turkey: Military Coups, Socialist Revolution and Kemalism, p. 88.

三、 对土耳其左派运动的若干认识

通过考察1960年至1980年间土耳其左派运动的发展历程,我们可以得出以下几点认识。

第一,土耳其左派运动并非土耳其政治思潮和运动的主流,在大多数时候,左派运动仍是土耳其政府打击和压制的对象。在1971年和1980年军事政变中,左派组织、左派期刊、左派领导人都是政变打击的主要对象。一批左派组织和期刊遭取缔,左派领导人或选择流亡国外,或被判处监禁,或被禁止从事政治活动。

第二,土耳其左派运动出现过多次分裂,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自身力量。土耳其工人党内部经历多次分裂,这些分裂掺杂着复杂的阶级利益矛盾、路线之争和个人矛盾。最终,土耳其工人党分化成阿伊巴尔集团、阿伦—博兰集团、第三条道路派、民族民主革命派、无产阶级革命派等团体以及之后的五个不同的社会主义政党。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是意识形态分歧和党内领导人之间的个人竞争。

第三, 1960~1980年间,土耳其左派运动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种类型:从政治地位的角度看,可分为合法政党和非法政党;从组建方式来看,可分为政党组织、非政党组织(协会、期刊)和极左派组织;从活动方式看,可分为合法参政、媒体宣传、集会游行、游击反抗等;从阶级基础看,该时期土耳其左派运动的参与者主要包括知识分子、职业人士和工会活动家。

第四,从现实影响来看,1960~1980年间兴起的左派政治家和左派人士至今在土耳其政坛仍具有一定影响力。其中,最有影响力的是2015年成立的土耳其爱国党领导人多乌·佩林切克,该党前身是1992年成立的工人党,致力于团结土耳其的社会主义者、革命者、土耳其民族主义者和凯末尔主义者,代表工人、农民、手工业者、政府职员、知识分子、企业家和商人利益。*“The Mission of The Patriotic Party (Turkey),” Patriotic Party (Turkey), http://vatanpartisi.org.tr/english/haberler/the-mission-of-the-patriotic-party-turkey-10961, 登录时间:2017年10月9日。2017年11月28日至12月3日,佩林切克参加了在中国北京举行的“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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