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北京紫竹院

2018-01-21朱军

祖国 2018年24期
关键词:北京城竹林公园

写下标题的五个字时,我像是写下了一种豪迈。正如李敖的《北京法华寺》,这类城市加具体地点的命名,充满了空间上的纵深和历史上的延展,读起来有一种豪情万丈的感觉。虽然,紫竹院只是一个闹市中的公园。

六年前,我到北京参加研究生复试。那时我朋友在北京工作,成为了构筑壮阔“北漂”图景的一个像素。他在西郊租了一排筒子楼其中的一间,每月房租450块。春天起风的日子,细细的沙子透过脏兮兮的纱窗,落在低矮的床铺上。我在他那里住过一些天,夜里躺在由木板和板砖搭起的床上,略微翻一翻身,床板就禁不住吱吱作响。“北漂”的艰辛与苦涩,在这间小屋里一览无余。

当年白居易初到京城时,顾况看到他的名字,就说过“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想来在京城生活,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纵然看到朋友在北京的状况,我依然渴望着北京城能收下我。

朋友工作的地方,离紫竹院不远。四月的一个中午,我们约在公园附近的一家小店碰面,吃的是河间驴肉火烧,喝的是驴杂汤。饭后,他第一次带我走进了紫竹院。

春日的紫竹院,竹叶萧萧,幽篁深深,碧水悠悠。北京城的大爷大妈们在卖力地踢毽子,抖空竹,拉二胡,唱京剧。一群挂着单反的学生,在老师的指点下,对着盛开的桃花调整着焦距,记录下一幅幅虚虚实实的春景。游人们买了鸟食,洒向空中,鸽子扑棱着翅膀准确地衔住食物,像是受过特殊的训练。情侣们手牵着手,头贴着头,窃窃私语走在竹林的幽影里,把春天酿造成一个幸福而甜蜜的季节。

而公园的外面,正是一个高速奔跑的城市,车流穿梭,楼宇林立。这样的公园,在城市地图上是另类的存在,会以绿色的模块标注。走进这片绿色,快节奏的城市生活被隔离了出去,不管是居民还是游人,都能在这里获得想要的轻松与舒适。

我向朋友感慨,在北京这样喧嚣的城市,能有这么一座园林,可以信马悠悠,能够篁间畅谈,真是难得啊!朋友告诉我,每个工作日的中午,他都会绕着公园走一圈,漫步之间,仿如能走掉一身的劳累与烦心。就像史铁生形容他的地坛那样:“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走进紫竹院,就像是命中注定,和前世的安排。走进以后,那片竹林就在我的记忆中生根生长,郁郁葱葱。那个时候,读研是我心心念念的想法。我从小就听母亲给我讲一个预言般的故事:在我刚刚学会说话不久,有一天,我对着到家里来的二姑,忽然说出了“到北京,上大学”這样一句话。二姑没有听清,母亲就翻译给她听。大家听了我的话,吃了惊,一个小小的孩子,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话呢,或者说是谁讲给他听的呢。

这个带有小说元素的故事,母亲不止一次地讲给我听。听多了,我开始相信,去北京读书那是上天的安排,我一定要去做这件事的。难道还有什么比上天的安排更大的吗?

研究生复试的整个过程,拖沓而繁琐。复试过后,年轻的我以为自己耗尽了毕生的才华,仿佛整个人生都与这场考试有关一样。后来的事实证明:那时的我其实还没有什么才华。我刻意在北京多呆了些日子,一个忧虑在心里惴惴地揣着。我告诉自己,如果这次失败了,我将不再来到这片寄托理想的土地。

那些日子,我每天在北京城里溜溜达达,走走停停。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蚂蚁,行走在巨大的城市迷宫里,用触角去感知北京春日的气息。颐和园景色华丽,昆明湖莫道池浅,故宫里攘攘熙熙。在丈量京城的过程中,最令我欣喜的还是紫竹院。之后我又去了紫竹院几趟,阳光炙热的白天会去,皓月当空的夜晚会去,细雨霏霏的日子也会去。我感受着不同时段和天气下的紫竹院。

夜晚,走在竹林和小河之间的甬道上,抬头望着竹影横斜,月光浮动,听着流水细细风过竹梢,心跳和着夏日来临前的虫鸣。就如面对一位朋友,我和这座公园已经非常熟悉与默契了。我对着竹尖上的月亮,在心里默默祈祷:就让我和北京紫竹院继续相处三年吧。

然而,在理想和现实的斗争中,理想并没有像小说里写的东风压倒了西风。北京城还是冷冷地关上了城门。我从慢慢闭合的城门缝里,看到了一个步履踉跄的孩子,一个孜孜苦学的少年,一个带着苦笑和泪花的青年。后来当我读到野夫的《乡关何处》,看到作者“在北京紫竹院初春的月夜下大放悲声,仿佛沉积了一个世纪的泪水陡然奔泻”时,我的泪水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阴错阳差、南辕北辙,这类词语的由来,一定是当事人经历了无奈后总结出来的。直到求学生涯结束,我也没能到北京读书。一心向北的我,在工作两年后,最终南下上海读研了。上海成了我学业的终结之地。从小“到北京,上大学”的誓言,并未如童话中那样实现。

我食言了。六年间,我没有再见过紫竹院。我觉得我对一位朋友说了谎,不敢面对他质问的眼神。

读研时我考取了喜欢的专业,在持续的阅读带来的震撼和清醒中,我开始理解北京城那时为何会对我关上了大门:不是我耗尽了才华,而是那时的才华根本不足以支撑我留在那里。正如王小波所说的:生活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我虽不是一头彻底受了锤的牛,三年间,心态却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久郁的心结也慢慢地解开了。没能到北京读书,是遗憾的。读书求学于我而言,无非是一张平静的书桌和案头的文学,既然如此,在北京或是在上海,又有什么分别呢。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或许上苍是为我规划了另外一条道路吧。

前段时间,我到北京出差,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住处位于展览馆路,离紫竹院只有两站。也是一个中午,不同的是,这次是一个秋日,我又走进了紫竹院。

六年了,故地重游,我和紫竹院像是老友重逢。此时的所闻所见,和六年前的记忆开始重合,走过的路,抚摸过的竹子,眺望过的水域,纷纷从记忆里跳了出来站在我面前。在一棵几百岁的栾树下面,一对中年男女在悠然地舞蹈,步伐轻盈,眉目传情,他们踩在金黄的落叶上,就像踩着秋天的色彩和韵律。继续前行,银杏树的叶子也呈现深黄,树枝上仿如挂了千万只缤纷的扇子,树枝下落叶盖住了小道伸展的方向。如果说春天的紫竹院是热闹的、艳丽的,那秋天的紫竹院则是静谧的、熨帖的。

紫竹院还是那个紫竹院,与之保持一段六年的距离后,我在这片竹林把生活和人生看得更加透彻更加真切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一棵树也许会存在一千年,一片竹林或许会一直浓绿下去。一个小小的我,大可不必带着孩子般的怄气,说什么再也不见的话。我出生,紫竹院就在那里;我离开,紫竹院也会在那里。它会穿越百年的沧桑见证一个人的历史,一个时代的历史。

时间以不可抗拒的姿态稳步向前。几年过去,朋友也已结束了北漂,回到本省结婚生子,我也结束了求学生涯,与青年时代告别。曾经在京城里清谈阔论的我们,彼此相隔几百公里。秋日我站在那片竹林中,透过几百公里的云雾,借着理想的光芒,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对漫步紫竹院的青年。

有那么一个地方,就像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我常常想起,可以让我在听到簌簌竹声时,想起年轻时的日子。这足矣是一件美妙的事了。

(朱军,江苏省作协会员。在《散文选刊》《神州》《中国美术报》《江苏作家》《金陵晚报》《江南时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数十篇,现就职于江苏省作家协会。)

猜你喜欢

北京城竹林公园
我家门前的小公园
北京城建:从标杆到引领,兴胜公司在跨越
寻访竹林隐士
在公园里玩
“漂”来的北京城
竹林奇俊
楼顶竹林间
老北京城里的故事
美丽的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