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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韭花帖》中的二王精神探微

2018-01-21王鑫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7年11期

王鑫

摘 要:在书法史上,杨凝式曾被称作“杨风(即‘疯)子”。在战乱频繁,文艺阙如的五代,人们无暇顾及超然物外的书法艺术,而杨凝式的出现填补了这个空白,他将自我的矛盾引入书法创作中,与古典书法产生了撞击,并取得了空前的和谐与统一的艺术效果。除了他超凡的艺术功底和独特的审美情趣外,最能引起人思考的便是他现实心态的真实写照,他以“疯癫”的状态书写了自己极具个性的灵魂独白。

关键词:杨凝式;《韭花帖》;二王精神

书法在经历了初唐的清新流利和中唐的求规隆法之后,晚唐书法渐趋没落。由于楷书在盛唐时期形成了法度森严的局面,也使得书法的发展走向了衰微。而接下来的五代十国时期,虽然仅仅五十来年的时间,王朝的更替却如走马灯似的频繁更迭,政治局面相当混乱,社会生活极不稳定。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追求文化艺术的发展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前后的唐、宋两朝则是两座巍然的高峰。是什么原因得以使这两座高峰有了如此高的成就,是什么枢纽带动了书法的继续发展?纵览历史,答案出现了:是杨凝式。书法史上被称之为承唐启宋的关键人物。

杨凝式(873—954),字景度,号虚白。别署希维居士、关西老农、癸巳人、杨虚白等。同州冯翊(今陕西大荔)人,一作华州华阴(今陕西华阴)人,因其后汉时任职太子少师,又称曰“杨少师”,又因佯狂,时人称之“杨风(即‘疯)子”。天祐二年(905年),32岁的杨凝式登進士第,解褐度支巡官,再迁秘书郎,直史馆,历仕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代,官至左仆射,太子太保。显德元年(954年)冬日卒于任上,赠太子太傅。杨凝式是五代时期影响最大、成就最高的书法家,其书法艺术在书法哀微,文艺阙如的五代堪作中流砥柱,杨凝式的出现备受后世瞩目。

杨凝式主要师法欧阳询、颜真卿、怀素、柳公权等,得此四家之体势,于二王处得风神,形成了自己较为多变自由的风格,肆意地抒写自己的性灵。《旧五代史》称:“凝式虽历仕五代,以心疾闲居,故时人目以风子,其笔迹遒放,宗师欧阳询与颜真卿,而加以纵逸,即久居洛,多遨游佛道祠,遇山水胜概,流连赏咏,有垣墙圭缺处,顾视引笔,且吟且书,若与神会。”所以他的字多留在洛阳寺庙的墙壁上,甚至是断垣残垒之上,传世的墨迹极少。现尚能看到的仅有《韭花帖》《卢鸿草堂十志图跋》《夏热帖》《神仙起居法》几通,此外还有《新步虚词》,又名《大仙帖》,原迹已佚,明代董其昌刻入《戏鸿堂法帖》中。《韭花帖》又因其醇古淡雅,端庄精严的风貌成为其代表性的作品。然观照这仅存的几件书法作品我们可以读到他闲雅而又狂纵的书写心态。

《韭花帖》,行楷书,墨迹麻纸本,属书札一类。纵26厘米,横28厘米。凡7行,计63字。释文曰:“昼寝乍兴,輖饥正甚,忽蒙简翰,猥赐盘飧,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实谓珍羞,充腹之馀,铭肌载切,谨修状陈谢伏惟鉴察,谨状七月十一日,状。”此帖字体点画生动,结构端稳,风神简静,全帖表现出入规入矩的端庄与温雅,结体妍丽,并以精严的技巧表达出含蓄内在的文人之气。用笔一丝不苟,却不显得古板呆滞,巧妙地将内擫和外拓的笔法融为一体。结构严谨却不失森严密布,通篇秀雅恬淡,二王精髓毕现,魏晋风神十足,可谓是作者“心手双畅,翰逸神飞”的佳作。笔画遒劲,结体趋长,劲健而不乏妩媚,章法布局更是独特——字距较大,行距更宽,疏朗而又浑然一体,在空间之中充满了平和之气,这种行距、字距都留得很宽绰的章法,得益于甲骨文、两周金文和汉隶的疏散排布。该作品洋溢的逸气灵韵,以及作为其表现特征之一的疏阔章法,则是由杨凝式首开其风的。《韭花帖》的遗墨有三本,一为清内府藏本,今藏无锡博物馆,曾刻入《三希堂法帖》中;一本为裴伯谦藏本,见于《支那墨迹大成》,今已佚;一本为罗振玉藏本。据考证,三本中只有罗振玉藏本为真迹。《韭花帖》之所以受到历代书法的推崇,成为不朽的艺术经典,正是因为其在走向传统,走向二王法度中所具备的高超技巧令人叹为观止。《韭花帖》承袭二王的传统是显而易见的,从《韭花帖》中可以看到他对二王书法系统有着明显的追随和回归意图。

首先是该帖用笔的笔法对二王精神的继承。《韭花帖》有“五代兰亭”的美誉,这缘于该帖闲适、潇洒的体貌给欣赏者带来的感动。“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 ,《韭花帖》在笔法和意境上都追摹《兰亭序》的遗踪,用笔精致含婉,平和中又寄以异态,行笔乍行乍楷,纤丝连带自然生动,全然一股二王风度。

其次是该帖章法与《兰亭序》的排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董其昌《容台集》称其“萧散有致”,“比杨少师他书欹侧取态者有殊。”此帖在大块空白的衬托下文字主体显得更加空灵秀美、淡雅平和。前两行的字距较小,连接紧密,但相互有穿插,避免了平如算子的棋盘式布局。这种内外空间的巧妙处理得益于二王的作品,也能从王羲之的《兰亭序》中发现作者的肇端,但杨凝式强化了这种美。他不仅使字内空间的表现突破了王羲之的含蓄工稳,最主要的是强化了外部空间,除了前两行字与字、行与行之间连接的比较紧密之外,其他部分皆极尽疏朗之能。从第三行开始行距越来越大,逐步疏朗开阔,节奏也越来越舒缓。

《韭花帖》中对二王精神的继承最为突出的即是它对结体的取势。如第一行“昼”的上半部分与王羲之《兰亭序》(以下简称《兰》)中“尽”的“■”字形如出一辙(见图a);第二行第七字“当”的上半部分“”与《兰》中“赏”的上半部分极其相似(见图b);第三行第二字与第九字的“之”与《兰》中的“之”也有着明显的摹仿倾向(见图c、d);第三行第八字“味”的右半部分“未”与《兰》中的“未”字行几乎完全一致(见图e);第四行第五字“谓”的左半部分“讠”与《兰》中“咏”的“讠”几近相同(见图f);第三行第七字的“逞”的“辶”与“兰”中的“游”的“辶”也有着心照不宣的相似(见图g),第四行第一字“其”,第五行第十字的“陈” 以及第六行第五字的“察”与《兰》中出现的“其”“陈”与“察”都是一脉相连的(见图h、i、j)。王文治在《论书绝句》赞道:“韭花一帖重球琳,千古华亭最赏音。”李瑞清也说:“此书笔笔敛锋入纸,《兰亭》法也。”endprint

正是因为传世的这些温文尔雅、含蓄内在和狂放浪漫、粗头乱服的风格迥异的书法作品,让世人不得不惊叹他的书法技艺。苏轼有言:“荆公书得无法之法,然不可学,学之则无法。故仆书尽意作之似蔡君谟,稍得意似杨风子。”黄山谷更作诗云:“世人但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栏。”黄庭坚还提到:“(苏东坡)中岁喜学颜鲁公、杨风子书,其合处不减李北海。”并说:“少师此诗草,余二十五年前得之。日临数纸,未尝不叹其妙。”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评其:“杨景度书,自颜尚书、怀素得笔,而溢为奇怪,无五代衰薾。宋苏、黄、米皆宗之。孫过庭云:‘既得平正,须追险绝。书家以险绝为功,惟颜行与景度草得之。景度好题寺壁,不甚书缣素,即宣和所收,亦复寥寥。”

台静农先生曾有论曰:“苏、黄之所以推尊颜真卿、杨凝式,在于颜、杨既能自辟蹊径,同时又保留有‘二王的风流逸气,而杨凝式之所以能成为影响北宋第一等人物,也就是杨凝式书法的‘自出新意。”这里的“自出新意”即是杨凝式衍化唐法,冲破藩篱,融入晋韵,自出机杼的最好概括。自此也拉开了尚意书风的帷幕。

但值得注意的是,杨凝式的书法在宋初并未受到书家的关注,更没有数以标榜的迹象。此迹缘于宋初文治基础尚未形成,且在降臣中,最为太宗器重的,当数王著。此人自称是王羲之的后人,有这样显赫的先祖,他自然不会自甘寂寞。况太宗喜爱书法,王著便获得了毛遂自荐的机会:

(太宗)始即位之后,募求善书者,许自言于公车,置御书院。首得蜀人王著,以为翰林侍书。……是时禁庭书诏,笔迹不变,刬五代之芜,而追盛唐之旧法,粲然可观矣。

太宗时的官方书体,皆以王著为准则。随着时代的发展,杨凝式在宋代的地位逐渐提高。首先是欧阳修在《五代史·杨涉本传》中对其的认可,接着是王安石接踵而至。“王荆公书字得古人法,出嬑杨虚白。”之后的苏轼、黄庭坚对杨凝式的推崇尤甚,《东坡题跋》《山谷题跋》一一可见:

自颜柳氏后,笔法衰绝,加以唐末丧乱,人物凋落,文采风流扫地尽矣。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有二王、颜、柳之余,此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

少师此诗草,余二十五年前得之。日临数纸,未尝不叹其妙。

余尝论二王以来书艺,超逸绝尘惟颜鲁公、杨少师,相望数百年,若亲见逸少。

以上各位皆是北宋文化之领军,从其言论中即可看出杨凝式对他们的重要性。而且杨凝式的“自出新意”给予了他们于书学上的期待,也正是这种期待,杨凝式才进入他们的视野,尚意书风由此勃兴。

作者单位:

太原师范学院书法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