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北京话》
2018-01-20
【第二十一辑】21窝囊人写出『英雄传』
《北京话》作者刘一达
说到北京话和京味儿文学语言,我认为除了《红楼梦》,得说文康的长篇小说《儿女英雄传》了。文康,费莫氏,字铁仙,号燕北闲人。他的命运比曹雪芹好不到哪儿去。他是满洲镶红旗人,爷爷勒保是大学士,他本人也当过徽州知府,后来改任驻藏大臣。也许是觉得那地方离北京忒远,托病一直没就任,后来,这位闲人坐吃山空,窝窝囊囊地死在北京家中。
《儿女英雄传》的序写道:“先生少席,家世余荫,门第之盛,无有伦比,晚年诸子不肖,家道中落,先时遗物,斥卖略尽,先生块处一室,笔墨之外无长物,故著此书以自遣……嗟乎,富贵不可常保,如先生者,可谓贵显,而乃垂白之年,重遭穷饿,读是书者,其亦当有所感也!”
您看文康先生的命有多惨吧?年轻当知府时,也曾风光一时,人前显贵。老了,把家底儿都折腾没了,最后穷困潦倒,囚到一间小屋,靠写书遣兴,打发时光。当然,那会的人没有当作家的概念,用现在人的观点看,他们写书纯粹是自娱自乐,或者说是玩儿,当然也有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后人的念头,但没有想到书稿拿到出版社出版还能挣稿费。这自然是玩笑,那会儿哪儿找出版社去?因为他完全是以说书人的口气,来讲故事的,所以《儿女英雄传》这本书的口语化极强,不仅如此,书里很多人物的描写,也都是当时说书人的“行话”。
插图李滨声
比如书里的第四回有:“公子重新留神一看,原来是一个绝色的年轻女子。只见她生得两条青山含翠的柳叶眉,一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鼻如悬胆,唇似丹朱;莲脸生波,桃腮带靥;耳边厢戴着两个硬红坠子,越显得红白分明;正是不笑不说话,一笑两酒窝儿;说什么出水洛神,还疑作散花天女。”
“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小嘴儿一点点。不笑不说话,一笑俩酒窝。”这是清末民初说书人典型的“美女范儿”,也就是说书人在形容女的长相儿漂亮时,都用这套词儿。相反,曹雪芹的《红楼梦》里几乎没有这类俗词儿。要不怎么说文康的《儿女英雄传》,跟《红楼梦》在文学上不是一个档次呢?不过,您别看这套词儿俗,却是京味儿,也就是说:这才是北京话。
跟曹雪芹一样,《儿女英雄传》的书稿,也是他的朋友在文康死后发现,拿去整理刊刻印出来的。所以书稿并不全,据作者书中交代,原稿是五十三回,后来发现仅四十一回(包括“缘起首回”)。原来书名叫《金玉缘》,刊印时改叫《儿女英雄传评话》,定稿于道光年间。其实,这本书的故事情节,我小时候就听胡同里的老人讲过:聪明侠义的美女何玉凤要给父亲报仇,但冤家纪献唐权势忒大,玉凤见没辙,于是改叫:十三妹,出没于市井和江湖。书生安骥和民女张金凤在能仁寺受难,被十三妹救下,经十三妹撮合,俩人成了夫妻。后来纪献唐犯了事儿,被朝廷所诛,十三妹见父仇已报,想出家为尼,众人相劝让她转念,一咬牙嫁给了安公子。
文康并没把十三妹写成“小三儿”,反而让她跟安太太,一个金凤,一个玉凤结为姐妹,玩了个一夫双妻,和睦家庭。所以最初书名叫《金玉缘》。说老实话,这个故事挺俗的,虽然清朝实行的是一夫多妻制,但那会儿,人们更崇尚一夫一妻,而且有糟糠之妻不下堂之说,所以这本书的结局并不招人待见,拿到现在则更加讨人嫌了。
不过,人们对十三妹的智慧和侠义更加推崇。我小时候,听胡同里的老人讲十三妹,都是她怎么行侠仗义的故事。我认为虽然文康讲的故事比较俗,但这本书最有价值的是地道的北京话。因为文康在运用京味儿文学语言方面,比曹雪芹更加刻意地追求北京话的本色,所以《儿女英雄传》里的北京土话相当多,随便翻几页这本书,就有一堆北京土话,如:一镜子性儿、干了、闹得不像(闹得不行的意思)、风火事儿(着急的事)、打游飞、扫脑儿、老妈妈论儿(“论”读“吝”)、扎筏子、填还人等等。
因此,我认为文康的《儿女英雄传》,对北京话的贡献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