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难断父母事：吵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

林风

胡世刚和刘舒颖是对吵吵闹闹走过了大半辈子的夫妻，在硝烟弥漫的日子里，他们将两个女儿养育成人。可女儿长大后，他们没能好好享受晚年生活，而是继续把吵架进行到底。羽翼渐丰的女儿们再也忍受不了父母这种鸡飞狗跳的生活，决定出手干涉：强行将两个老人分开。可结果真能如愿吗？被分开后的两个老人真能相安无事、相敬如宾吗？

从少年到晚年，鸡飞狗跳的烟火围城

胡冰时年37岁，妹妹胡莹比她小两岁。姐妹俩都是山东省济宁市人，父亲胡世刚是一名矿工，母亲刘舒颖是当地一家商场的营业员。从胡冰记事起，父母就一直磕磕绊绊。她清晰地记得，在她8岁那年，有一次，父亲喝酒回来，因为母亲唠叨了几句，就狠狠挨了父亲一个耳光。那时，姐妹俩害怕极了，抱着母亲哭了一晚上。可没过几天，母亲照样神色如常地给父亲做饭，洗衣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类似这样的事数不胜数，胡冰不理解，偷偷问母亲：“妈，爸那样对你，你怎么也不反抗？”母亲总是长叹一声：“唉，为了你们姐妹俩，妈啥都能忍。”在胡冰家里，父亲的收入远远高于母亲，如果离开父亲，母亲根本养不活她们。那时，胡冰就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赚很多钱，带着母亲离开。

2001年，胡冰从山东师范大学毕业，留在了济南一所中学当老师。两年后，胡莹也大学毕业，考入济南一个机关单位做了公务员。而此时，胡世刚夫妇俩都已退休，胡冰姐妹最关心的就是母亲，时常打电话问母亲，有没有受父亲欺负。

几年后，胡冰姐妹俩都陆续结了婚，并各有了孩子。胡冰嫁给了一名大学老师，2008年，胡冰和丈夫一起辞职，开办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几年打拼下来拥有了千万资产。胡莹的丈夫也是个公务员，两人齐头并进，都成了单位里的骨干。眼见两个女儿都混得不错，胡世刚老两口很欣慰，在亲朋好友面前也赚足了面子。虽然女儿不用自己操心，但胡世刚和刘舒颖并没有相敬如宾的过日子，仍旧争吵不断。每次打闹后，刘舒颖都会哭着向女儿们打电话诉苦，女儿们不放心，三天两头回老家，安慰母亲，劝导父亲。面对女儿们的严厉指责，胡世刚每次都很诚恳地认错，甚至指天发誓再也不对老伴动一根手指头。可当女儿们离开没几天，胡世刚就会固态重萌。

2015年7月15日，胡世剛和几个退休的工友出去喝酒吃饭，晚上醉醺醺地被送了回来。回来后，胡世刚在刘舒颖刚拖好的地上吐了一地。刘舒颖忍不住抱怨了两句，胡世刚听得不耐烦，当即照着老伴的脑袋挥了一拳头。刘舒颖顿时眼冒金星地摔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悠悠转醒后，却发现胡世刚已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刘舒颖心酸不已，哭着向大女儿打了求助电话。胡冰一听就气炸了，第二天就拉着妹妹回了老家。这次姐妹俩商量好了，准备把两个老人接到济南，轮流在两家住。她们想，生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父亲总该收敛了吧。

2015年9月，胡冰姐妹俩做通父母的工作后，将他们接到了济南，住进了胡冰家。胡冰家住的是复式楼，家里又有保姆，两位老人每天除了散步就是看电视，日子过得很是逍遥。不想，新鲜劲一过，胡世刚原形毕露。一次，他大白天就在家喝得醉醺醺的，刘舒颖气不打一处来：“这是女儿家，你就不能收敛点？怎么越老越不懂事？”酒劲上头的胡世刚一把将刘舒颖推到了地上。保姆见状，赶紧偷偷给胡冰打了电话。胡冰叫上妹妹一起赶回了家里，进门后就质问胡世刚：“爸，你怎么又动手打人？我妈受了你一辈子欺负，你要再这样，我可不答应。”见女儿如此说自己，胡世刚也火了：“咋了，你想给你妈出气？别忘了，你可是我养大的。”胡莹个性温和，见父亲生气，赶紧打圆场：“爸，不管怎么样你打人就是不对。妈现在年纪大了，你把她打坏了，谁来照顾你？”胡冰却打断妹妹：“别跟他讲道理，他听不进去的。”

其实，胡世刚打了老伴，已十分后悔。心里早就服软了，只要女儿们好言相劝，他打算跟老伴道歉。可大女儿把他当小孩子教训，他受不了，于是犟劲又上来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理。这件事后，胡冰也懒得再和父亲沟通，和妹妹私下商量起了对策。胡冰提议，既然父母在一起总是争吵，干脆把他们两个分开，这样母亲也可以过几天舒心的日子。胡莹也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当即表示赞同。可最后和母亲一商量，母亲却连连摇头：“我和你爸爸一辈子都没分开过，怎么到老了却要分开呢？这太不像话了！”见母亲不答应，姐妹俩也只有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孝顺女儿出高招，老燕分离酿大祸

胡冰生怕母亲吃亏，开始密切关注父母的动态。只要他们闹点小别扭，她也不管谁对谁错，直接帮母亲“收拾”父亲。见女儿这么维护老伴儿，针对自己，胡世刚心里也窝着一团火，觉得她们母女三人故意排挤自己。他郁闷的心情得不到排解，经常借酒浇愁，喝得大醉后难免又是一番闹腾，好几次还半夜三更被胡冰夫妻俩送到医院打点滴。胡冰的老公也多次私下抱怨，觉得岳父太不让人省心。为此，两人还闹过不少别扭。

这年11月的一个周末，一大早起来胡冰就发现母亲眼睛是肿的，于是把母亲拉到阳台上追问了几句。没想到，这一幕被胡世刚看到，认定老伴儿在给女儿告状，心中怒火中烧。当刘舒颖回到卧室，胡世刚劈头盖面就骂道：“我看你是告状上瘾了吧？”说完一个耳光甩了过去。刘舒颖不明所以，捂着脸大声嚷道：“你疯了吧？”“对了，我就是疯了，谁叫你们都不待见我。你这喜欢告状的德行，就是欠揍！”说完又是一个耳光。

听见响动的胡冰跑到父母房间，看到的就是父亲打母亲这一幕。她愤怒至极，一把将母亲扯到自己身后，义正词严地对父亲说：“我看你们还是分开算了，这样闹下去大家都受不了。”刘舒颖正在气头上，当即就附和道：“我跟他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胡世刚见老伴儿这么说，也扔下一句：“分开就分开，离了你地球还不转了？”说完，一个人摔门出去了。

见父母都决定要分开，胡冰当即招来妹妹商量，最后决定母亲跟着自己生活，父亲跟着妹妹，彻底把这对爱吵闹的老两口隔离开。出门转了一圈回来的胡世刚见小女儿真的要带自己回去，傻眼了。他本以为大女儿和老伴说的是气话，不想这次竟是来真的。他心里不愿和老伴分开，于是就故意嚷着要回老家。不想胡冰并不让步：“要回一个人回去，我妈是不会跟着你回去的。”胡世刚望向老伴儿，刘舒颖却不理他。

胡世刚心灰意冷，无奈之下也耍起了脾气：“既然你们都嫌弃我，那我谁家也不去，我就一个人住。”见父亲这样说，胡冰笑道：“我在离这里两站远的一个小区里还有一套小房子，刚好还没租出去，你要愿意就搬过去吧。”胡世刚再也无话可说了，第二天就硬着头皮搬了过去。但姐妹俩还是很担心他，请了一个钟点工给他打扫卫生、做饭。

胡世刚不在身边，刘舒颖生活得很轻松，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说话，也不用再看谁的脸色了。她每天和保姆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后在楼下和邻居们聊聊天，生活得很有规律，个性也日渐开朗。看到母亲哼着小曲，舒服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胡冰十分感慨：“妈活了一辈子，终于能享清福了。”

一个人生活的胡世刚则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除了一个匆匆来去的钟点工，只有小女儿偶尔过来看看他。孤单和寂寞，令他脾气越来越暴躁。因此胡世刚没事就跑到附近的棋牌室去打发时间。由于脾气急躁，他和棋牌室的一些老人也相处得不好，可他却意识不到，还特别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女儿混得有多好。有一次，一个老头当面戳他痛处：“混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让你一个人住？”胡世刚满面通红地反驳：“你们知道什么？是我不愿意跟她们一起住。”可没人相信他说的话。

老人们的话让胡世刚郁闷不已，他发誓再也不理这群老头了。一个人的日子里，他开始怀念老伴做的菜，老伴倒的洗脚水，老伴对自己的种种好。他心里很想去大女儿那里看看老伴，可出于自尊和面子，他终究低不下那头。

但时间长了，他还是忍不住了。2016年2月，胡莹来看望父亲。胡世刚提出：“一个人过着孤单，我还是去你家吧。到时候你再把你妈接过来，让我们老两口团圆。”胡莹一听心软了，但又不敢私自做主，于是委婉地道：“我还是先回去和我姐，我妈商量一下。”

哪知胡冰一听说父亲要去妹妹那里，还想把母亲接过去，就斥责道：“他说的话你们也信？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改了？”见姐姐这么说，胡莹也不做声了。当胡世刚知道后，气愤不已，当即把胡莹赶出了家。

胡莹知道父亲不好受，为了缓和矛盾，2016年3月的一天，她趁自己生日，就把一家人请到酒店吃饭。胡世刚很高兴，主动和刘舒颖坐在一起，席间还不停地给老伴夹菜，这让刘舒颖受宠若惊。眼看聚餐就要结束，胡世刚壮着胆子提出：“我想好了，还是跟你们妈一块生活，你们看是住哪边？如果不方便，我们就一起回老家。”顿时，席上鸦雀无声。胡冰那段时间生意正忙，根本不想父亲回去给自己添乱，就推托道：“过段时间再说，你还是先冷静冷静吧。”胡莹见姐姐已经开口了，就没吱声。胡世刚又将眼神望向刘舒颖，刘舒颖看了看女儿，只说了句，我听孩子们的。胡世刚见大家依然不待见他，一个人气鼓鼓地先走了。其实，刘舒颖也想就这么算了，还是跟胡世刚生活在一起。虽然胡世刚脾气不好，但对自己还算知冷知热，平时遇到她喜欢吃的东西，他可是一口都舍不得吃，全都留给她。现在身邊虽说有女儿，可没有老伴，仍旧感到寂寞。只是，她碍于女儿们的面子，不好出面答应。

哪知两天后，胡世刚没打招呼，突然来到了胡冰家。当时，保姆外出了，刘舒颖一个人在家，胡世刚温言软语：“我以前对你不够好，以后我改，你搬过去跟我一起住吧！”刘舒颖沉默了会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听孩子们的。”胡世刚一听就火大，自己想跟老伴生活在一起，怎么还得征求孩子们的意见，岂不是荒唐。便怒道：“你是我老婆，我在哪里你就要在哪里！”说完上前就拽着刘舒颖往外走。刘舒颖见他又开始动手，不免生气：“你还是死性不改，难怪女儿们容不下你。”一听这话，胡世刚更加火了，“要不是你整天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孩子们怎么会把我赶走？”见胡世刚这么胡搅蛮缠，刘舒颖也来了气，当即就把胡世刚往外赶。

胡世刚的火爆脾气上来了，反手把刘舒颖拖过来：“你凭什么赶我走？”说完，用力把刘舒颖往后一推。刘舒颖当时站在楼梯口处，被这么一推，当下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胡世刚吓坏了，连忙给两个女儿打去了电话。很快，胡冰将母亲送到齐鲁医院抢救。医生告诉他们，刘舒颖是因为高血压突发，引发颅内脑血管爆裂，需要做开颅手术。

重创之后的悔悟，让冤家父母重拾黄昏恋

刘舒颖被送进了手术室，胡冰悲痛万分，对父亲更是痛恨不已。她赶父亲走，说母亲有她们就够了，不需要他在这里假献殷勤。可胡世刚仿佛一夜间变了一个人，不管女儿怎么斥责他，赶他，他就是不走，日夜守在医院里。

此后，刘舒颖历经三次开颅手术，终于在一个多月后，逃离了鬼门关。然而，由于颅内受损严重，她的身体下半身失去了知觉。医生断言，她很可能以后都将在轮椅上度过。刘舒颖万念俱灰，提出跟胡世刚离婚，不愿再见到他。胡世刚抱着病床上的刘舒颖痛哭不已，他不答应离婚，说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看着哭得如小孩般的父母，胡冰心如刀割。她也突然觉得，父母闹到如今这种不可开交的局面，与自己有很大的关系。意识到问题后的胡冰和妹妹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她们决定放下一切，把亏欠父母的耐心和陪伴都弥补回来。胡冰把生意都交给了老公，自己每天陪着母亲去做康复，想方设法用耐心修复自己和父亲之间的裂缝。

一天早上，胡冰去外面买饭回来，正好撞见母亲在骂父亲。骂完后只见父亲默默地出来了，胡冰赶紧跟了过来说道：“你别怪我妈，她现在病着，心情不好。”胡世刚却抬起头：“我可没生气。我是怪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惹她生气了呢。”胡冰的心突然涌上阵阵心酸，眼泪一下流了下来。这几句暖心、知疼知热的话，可能对于别的家庭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她从来没在父亲那里听到过，它像一串钥匙，打开了她冰封的心。而胡莹比胡冰更加体味到父亲的变化。有一次，她陪胡世刚去医院做检查。父女俩在医院排队时，胡世刚兴致高涨地讲起陈年往事：“以前陪你们姐妹去医院，都是你妈的事。只有一次，你妈发电报说你姐得了肺炎。当时大雪封路，长途车停了，我等不及，步行了80公里赶回来，中途还迷了路。我实在走不动了，可想着一定得回去见我姑娘，就不知哪来的力气继续上路……现在老了，不中用了……”父亲的讲述，让胡莹泪流满面，其实，她们所有人都被他深深疼爱着。只是，生活的摩擦，掩盖了彼此的爱。

她们开始劝说母亲原谅父亲，还手把手教会父亲怎么更好地照顾母亲。两个女儿的转变，让胡世刚也体味到了久违的亲情。生病后，刘舒颖平时以稀饭之类的流食为主，怕她吃腻了，胡世刚就在网上查找各种营养粥的制作方法。他还给妻子制作了专门的营养食谱，居然两个月都没有重样。

胡世刚的转变，刘舒颖看在眼里，甜在心里。这么多年，她可从来没有享受过丈夫如此细致的疼爱。其实，当初刘舒颖说要离婚，也是一时气话，她心里知道，如今落个残疾的身体，只会连累女儿，还不如就跟着胡世刚过。如今见胡世刚对自己这么好，她心里的怨恨早就化为乌有了。

为了让刘舒颖重新站起来，胡世刚坚持每天送她去一个中医诊所做康复治疗。有一次，他们做完治疗后，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胡世刚想等雨停了再走，刘舒颖却坚持嚷着要马上回家。大雨中，胡世刚背着老伴往外走，突然一个趔趄，眼看老伴要摔在地上，胡世刚双膝跪地，硬是没让老伴有任何闪失。回到家，刘舒颖才发现胡世刚的膝盖摔破了。她要胡世刚去涂点药水，他却一瘸一拐地先去给她盛了一碗甜汤，一边喂着她喝，一边满不在乎地说：“我这点伤算什么，我就算再摔十个跟头，也赎不了我的罪……”刘舒颖热泪盈眶：“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你现在对我好就够了。”胡世刚惊喜不已：“你原谅我了？”刘舒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一场劫难竟让争吵了一辈子的夫妻峰回路转了。经过一年多的悉心照顾，刘舒颖奇迹般地能站立了。在这种相濡以沫的相处中，两人重新谈起了黄昏恋。

（因涉及隐私，本文父母胡世刚、刘舒颖为化名）

[编后]在我们的生活中，像胡世刚和刘舒颖这样的夫妻比比皆是。他们吵闹一辈子，但最终也没有选择分开。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相处之道。其实，为人子女的我们，应该尊重他们的这种相处模式，如果发现有偏航的迹象，应该及时纠正，而不是野蛮强硬地让他们分开。让他们过上属于自己的幸福晚年生活，才是做子女的最大的孝顺。

编辑/吕晓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