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后妃子嗣人数、寿命与疾病考

郭 影 影(河北大学 宋史研究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中国古代的皇位传承中，皇太子继承皇位，其余皇子多封王；皇女是维系与将臣关系的纽带，多嫁于世家大族，其丈夫称驸马都尉。皇子和驸马都尉及其家庭构成庞大的力量，对政治产生巨大影响，更是政权稳定与否的重要因素。就目前的成果来看，学界多着墨于后妃子嗣中皇子和皇女的单独研究以及对其早亡原因的探讨，关于其疾病、死亡①及其原因的研究则鲜有人及。

一、后妃子嗣的人数

就目前搜集到的史料看，两宋后妃共生育子女188人，其中皇子101人，皇女87人，62位皇子皇女为皇后所生，其余为“四妃”②及位次较低的修容、才人和夫人所生。现将后妃生育子女详情列表如下(表1)。

表1 后妃生育子嗣表

(续表1)

注：材料来源于《宋史》《宋会要辑稿》《东都事略》《两宋后妃事迹编年》《金史》等。

从表1可见，两宋后妃子嗣188人中，北宋共计154人，其中皇子74人，皇女80人；南宋共计34人，其中皇子27人，皇女7人。从数量上来看，北宋后妃子嗣远多于南宋；从横向对比上，北宋皇女多于皇子，南宋皇子多于皇女，皇子皇女的比例北宋为1∶0.925，南宋约为3.86∶1。很明显，宋代后妃子嗣无论是在横向子女数量的对比上，还是在纵向朝代的对比上都很不平衡。

后妃生育子嗣数量的多少与皇帝和后妃自身的生育能力、他们之间的关系、具体的受孕条件以及外部环境等因素息息相关。宋代皇帝子嗣最多的是宋徽宗，共有子女65人，占宋代子女总数的34.57%，占北宋皇子皇女总数的42.20%；人数最少的是宋高宗，共有子女1人，占宋代子女总数的0.53%，占南宋子女总数的2.94%。徽宗处于北宋末期，即位之初“海宇宴清，四夷向风，屈膝请命；天气亦氤氲异常，朝野无事，日惟讲礼乐庆祥瑞，可谓升平极盛之际”[1]28，这样的环境使得徽宗安心沉湎淫乐，无所顾忌。《靖康稗史笺证》载：“(宋徽宗)五、七日必御一处女，得御一次，即畀位号，续幸一次，进一阶。”[2]177高宗处于南宋刚建立时期，一直在颠沛流离之中，虽然“目光如炬，好色如父”[2]177，在维扬行宫依然不改其本色，但是他在行宫淫乐时因突然得知金兵将至而“病痿腐”[3]14，丧失了生育能力，所以仅有1位皇子。就后妃人数来看，徽宗远多于高宗，徽宗皇后的数量在两宋皇帝中也是较多的。再反观徽宗，其妃嫔大多由御侍和押班等升迁至妃位，后宫女子凡是适龄的都有可能成为徽宗临幸的对象，他出宫寻访名妓的事也广为人知，这无疑增加了其生育子女的概率。高宗未患病之前一直四处躲避金兵追击，随行的妃嫔不会很多，再加上处于“恐金”的巨大心理压力之下，自然无心生育，况且这种身体和心理状态也不利于新生命的形成。定都之后局势趋于稳定，再想生育子女也是有心无力了。

二、后妃子嗣的寿命与疾病

两宋后妃生育的皇子皇女普遍存在早亡现象。有的未满月而卒，有的几岁而夭，也有的成年之后早逝。成年之后早逝的皇子皇女大多亡于身体和心理疾病。据不完全统计，宋太祖子女10人中5人早亡，宋仁宗子女16人中12人早亡。两宋后妃生育子女的早亡情况可见表2。

表2 后妃子嗣寿命与疾病表

(续表2)

注:材料来源于《宋史》《宋会要辑稿》《两宋后妃事迹编年》《文献通考》《宋帝列传：宋光宗 宋宁宗》《宋帝列传：宋理宗 宋度宗》《东都事略》《佛祖历代通载》《四朝闻见录》等。

从表2可见，宋朝皇子皇女中没有明确的寿命记载，亦无法推算出具体年龄，只记载“早亡”的有43人，在这些“早亡”的子嗣当中，一些皇子“未赐名命官而薨”，宋代皇子多在“百晬日”命名封官，最晚也不超过1周岁[4]7590。由此可知，这些早亡的皇子寿命均未超过1岁。有明确的死因、疾病和年龄记载或可推算出寿命的皇子皇女共有80人，其中寿命未满1岁的有23人，1～3岁的有13人，>3～10岁的有10人，>10～12岁的有2人，12岁及以下的共计48人。宋代皇子出阁的年龄一般在12～17岁，所以以12岁为统计数据的分界线。综合以上数据可知，诸皇子皇女寿命未及出阁年龄的共计91人，也就是说91人未成年而夭，约占总人数的48.40%。由于多位皇子皇女寿命不详，实际比例恐怕还要更高些。此外，早亡的年龄多分布在3岁以下，也就是说大部分在婴幼儿时期已经夭折。

据表2可知，除帝王外，两宋188位皇子皇女中共有16位有明确的死亡原因或疾病的记载，且大部分是皇子。这16个人中3位未成年，13位已成年，成年年龄多在20～40岁之间。死亡原因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种：

1.因病而亡。包括身体疾病和心理疾病。疾、病、发狂和警悸都在此列。

2.自杀。属于主观行为，但都为外界压迫所致，包括自刎和投海。

3.突发性死亡。如暴薨。

三、后妃子嗣的死亡原因

史籍中关于后妃生育的子嗣早亡原因的记载寥寥无几，只有一些成年子嗣和少数未成年子嗣的死亡原因有迹可循。

(一)未成年子嗣的死亡原因

宋代后妃子嗣死亡原因有明确记载的是“警悸”。警悸是一种由于外部环境所致的，通过对人的心理产生极大压迫感而产生的心理性疾病。宋高宗元懿太子赵旉和度宗子赵昰都是因为警悸导致的死亡。两人处于南宋初和南宋末两个特殊历史时期，外患内忧，政局动荡。南宋初，高宗初继位，外部面临着金兵的威胁，内部苗傅和刘正彦又发动政变，要求高宗禅位给太子赵旉，改元明受。高宗为稳定政局，暂时妥协，3岁的赵旉被推向前台。虽然有孟太后辅政，但这种局势对年幼的赵旉依然会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以致于金炉倒地碰撞出的声音都能加剧他的疾病，苗刘之变造成的心理阴影成为赵旉死亡的根本原因[5]8730。《两宋后妃事迹编年》记载：“(赵昰)年十一，号端宗，警悸成疾。”[6]322赵昰同样是因为受惊吓导致死亡。另外一位明确记载死因的是宋末帝赵昺，1279年崖山海战中宋军战败，在元军的包围下，左丞相陆秀夫背幼帝赵昺投海而亡。

91位皇子皇女中仅有3位明确记载了死亡原因，其他早亡子女虽无明确记载，但仍可以大胆推断。《宋史·后妃传》记载哲宗孟皇后育有一女，名为福庆公主，患疾，孟皇后的姐姐擅医术，但还是无计可施，所以准备用道家治病的符水来给福庆公主治病[5]8633。依据《宋史·公主传》的记载可知，福庆公主为邓国公主和杨国公主中的其中1人，这两位公主皆早亡，由此可以推断福庆公主患有疾病，久治不愈，早亡。可见，一些子嗣因病而亡但没有载入史册，据此可以认为，这90位早亡的子女中存在一定比例的因疾病而薨的情况。

纵观寿命不足1岁的皇子皇女，未超过3个月的比比皆是，另有5位未超过1周。《小儿卫生总微论》中载：“儿自生下至一腊前后有疾病者，多是未生之前在母胎妊之时母食毒物，胎有所感，至生下后毒气发而为病，又有母于娠妊之时失于固养，气形勿充疾疢。”[7]58“一腊”即7日，婴儿生下7日后得病多是因为母亲在怀孕时误食毒物或是在妊娠时没有休养好，可见母亲对孩子具有遗传性影响。这些寿命未超过7日的皇子皇女或免疫力低，或出生体质弱，与母亲体质的遗传具有很大的关系。

(二)成年子嗣的死亡原因

宋代统治阶级上层男性的平均寿命为64.47岁[8]350，而宋代已知皇子皇女中，仅宋仁宗、鲁国大长公主、宋高宗和宋孝宗超过64.47岁，可知宋代皇子的平均寿命远低于统治阶级上层男性的平均寿命。

已知皇子皇女的死因中，比例较大的是疾病，如昭成太子元僖和商王元份“以疾薨”，楚王元偁“体素羸多病”，周王元俨“病甚”，宋英宗魏国长公主“病笃”，庄文太子愭“病，医误投药”。得病多因体质弱，但另一个原因是医治不力。宋代医学已经发展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平，但诸多皇子皇女的“疾”却久治不愈，甚至出现用药失误导致死亡的医疗事故，这不得不让人质疑宫廷御医的医术水平。

巨大的心理压力会对人身体造成极大的损害，燕懿王德昭是《宋史·宗室》中记载的唯一一个自杀身亡的皇子。他在为诸将领求封赏时，太宗怒对“待汝自为之，尚未晚也”[5]8676。此前谋立之事和为皇位继承人的压力已使赵德昭惴惴不安，此次更是惶恐，最终承受不住压力选择自刎。另一位承受巨大心理压力的是镇王元偓，《宋史·宗室二》载：“(天禧)二年春，官邸遗烬，燔舍数区，元偓警悸，暴中风眩薨，年四十二。”[5]8703依此看来，赵元偓是死于受惊导致的中风。之前，赵元偓就曾因荣王宫失火而徙宫于景龙门外。彼时赵元偓正处于加官进爵和备受帝王赏识的人生得意之期，不断失火或是意外或是人为，都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皇室看起来平静的外表下，不知隐藏了多少明争暗斗，这些皇族贵胄在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也更多地经受着恐惧和猜忌的折磨。

其他导致成年皇子皇女死亡的原因有饥饿和突发性死亡。《宋史·宗室三》载：“(徐秉哲)益兵卫送二王于金营，此行至庆源境上，俁乏食薨，偲至韩州薨。”[5]8723赵俣因为缺乏食物被饿死，赵偲被饿死的几率也很大。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便是皇子也不能幸免于难。赵王元杰“咸平六年七月暴薨，年三十二”[5]8701，属于突发性死亡。史泠歌指出，宋代皇帝是脑血管疾病发病率最高的群体，真宗是宋代首位脑血管疾病患者[8]40。作为宋真宗的兄弟，赵元杰遗传此类疾病的可能性很大。

综上所述，已知导致后妃子嗣大量死亡的原因有3种：遗传性体质弱，患病几率大；宫廷医疗水平有限，无力治愈；外部环境紧迫，心理压力大。

(三)未知原因

《宋史·后妃》载，仁宗郭皇后与尚氏和杨氏争宠被废，出居瑶华宫[5]8619；光宗李皇后性妬悍，时皇贵妃受宠，从光宗亲郊，李皇后便杀之，以暴卒闻[5]8 654。可见，宋代后宫暗流涌动，争宠现象依然存在。早亡的皇子皇女是否沦为争宠的牺牲品不得而知，但也不能否定此类原因的存在。

宋代的气候相比于前代更加寒冷，北京附近的西山在10月份已经遍地是雪，苏州的南运河冬天也会结冰[9]175。除此之外，从北宋到南宋气候条件趋于复杂化，各种灾害频发。理宗时期星象和气候变化更加频繁，宝庆元年至三年(1225—1227年)，“荧惑”变化逐年频繁，且每年都有不同次数的火灾和水灾，地震也时有发生[5]785- 790。严寒的气候和复杂的气象条件对人们的身体素质是严峻的考验，同时增加了母体患病的可能，这对于新生儿的健康出生及成长都是很不利的。

综合宋朝史料分析得知，两宋后妃共生育188人，其中皇子101人，皇女87人，且分布很不平衡，北宋后妃子嗣的数量远多于南宋，南宋皇子数量远多于皇女。这种现象的形成与皇帝和后妃的生育能力、受孕时间及外部环境等有很大关系。在188位皇子皇女中，接近一半的人未成年而亡，成年皇子的平均年龄也远低于宋代统治阶级上层男性的平均寿命。总体而言，宋代皇子皇女的平均寿命较短，且疾病是导致大多数皇子皇女死亡的原因。此外，后妃的生育年龄、受孕时间以及孕期的饮食、睡眠和心理状况等都有可能对胎儿造成影响。

注释：

① 程民生在其文章《宋人婚龄及平均死亡年龄、死亡率、家庭子女数、男女比例考》中将早于父母死亡的比率定义为死亡率，该文所述死亡范围包括未成年早亡和成年后早逝。

② 指德妃、贤妃、淑妃和贵妃4个位次。

[1] 蔡絛.铁围山丛谈[M].冯恵民，沈锡麟，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3.

[2] 确庵，耐庵.靖康稗史笺证[M].崔文印，笺证.北京：中华书局，1988.

[3] 陶宗仪.说郛[M].北京：中国书店影印本，1986.

[4] 马端临.文献通考[M].北京：中华书局，2011.

[5] 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6] 黄锦君.两宋后妃事迹编年[M].成都：巴蜀书社，1997.

[7] 小儿卫生总微论[M].文渊阁四库全书影印本，1986.

[8] 史泠歌.宋代皇帝的疾病、医疗与政治[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13.

[9] 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J].中国科学，1973(2):168- 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