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蜻蜓的孩子

陈聪敏

刚刚接手一个新班，我多少有点紧张。所以，上课时也格外注意观察我的学生们。

他们对我敬而远之。同办公室老师告诉我：“别着急，他们只是跟以前的班主任老师感情很深，慢慢地就好了。”

“慢慢地，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我自言自语。

不管对学生接受我有没有信心，每一节课我都是很认真地对待。今天，当我走上讲台，准备开始上课时，发现学生们似乎不在状态。我的经验告诉我，孩子们如果不在状态，上课就等于对牛弹琴，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今天，我们读小说吧！”我宣布。

“读什么小说啊？”第一排的小个子男生全泉趴在桌子上，翻了翻眼睛问道。

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心中涌起一股无名之火。

“你能不能坐直了？”我很威严地说。

小男孩抬头看了看我，勉强挺了挺身子，算是给了我面子。

我走到书架旁，抓起一本黄蓓佳的《今天我是升旗手》读起来。这本书前些天我就读给他们听，孩子们很喜欢。所以今天接着往下念，希望他们能有兴趣。

但事实是，今天的他们似乎得了传染病，一个个眼神忧伤，垂头丧气。

我尽了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却得到这样的结果，很有挫败感。于是不耐烦地合上书，宣布：“既然大家不愿意听，那么上自习吧！”

学生们既没有因为不愿上自习表示出抗议，也没有因为想上自习表现出喜悦，个个慢吞吞地取出作业本，拿出钢笔。

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掉到地上。我弯腰一看，是一个塑料瓶子。班长郭伟伟红着脸从地上捡起瓶子，放进抽屉。可能是取书时不小心带出来的。看着郭伟伟涨红着脸，我忍住火气，告诉自己注意老师的风度。

放好了瓶子的郭伟伟拿起钢笔，以慢镜头般的动作拔了笔帽，然后把左手放在桌上，下巴放在左手上，开始写起作业来。

这哪里是在写作业嘛，简直就是无声的抗议！

我心中的火气越发旺盛地燃烧起来，摔门走出教室。

“这书没法教了！”我把教案本和教材摔在办公桌上，生气地嘟囔着。

教数学的高老师见我這样，用纸杯接了一杯水，递到我手上：“怎么回事？那帮小家伙上课捣乱了？”

“要捣乱倒好了，我不怕捣乱的孩子！他们一个个死气沉沉，无精打采，一副干什么都没心情的样子！我好像孤身来到沙漠上一样！”我愤愤地说，“没见过这样没有教养的孩子！”

“就为这个生气？”高老师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学生公然跟你顶撞呢！”

“我喜欢顶撞的孩子，但不喜欢哭丧着脸的孩子！”我直着嗓子冲高老师喊。

“哭丧着脸？”高老师看着我。

“是啊！”我无可奈何地说，“全班都哭丧着脸！才多大点孩子啊，至于这样吗？”

高老师伸手示意我安静下来。然后，她坐在桌前沉思起来。

“哦，我记起来了！”她突然叫起来。接着，拉着我的手就往教室跑。

“你干什么？”我一边不解地问，一边尽力想把我的手从她有力的抓握中挣脱出来。真不知道瘦瘦小小的她何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抓得我生疼。

“先去看看学生！”她不容置疑地命令着。

我和高老师来到教室，教室里空无一人！

“啊？人呢？”我吃惊地愣在那里，“我告诉他们上自习，他们上哪去了？”

“到操场去看看吧！”高老师建议道。

我和她匆匆跑到操场，除了上体育课的几个班级之外，根本没有我们班学生的影子。

“他们上哪里去了？”我都要哭了。

现在的孩子多金贵？现在全班离校出走，万一出个什么事，那就是教学事故。不说家长怎样不依不饶，学校如何处罚，光我自己就饶不了自己。

高老师安慰我：“别急，别急！让我们想想孩子们会去哪里？”

天知道他们会去哪里！我六神无主地直打转。

“我不该离开教室的！”我自我检讨着，“他们是孩子，我怎么就跟他们发火呢？我的教养哪里去了？”

“好了，别自责了！我们还是去找找他们吧！”高老师说，“今天是他们前任班主任的忌日，孩子们心情不好正说明他们有良心呢！”

“前任老师的忌日？”我不解地看着高老师，“就是摔下山崖的那个方老师？”

“是啊！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摔下山崖？”高老师看着我。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咱们这个学校地处穷山沟，教具缺乏。老师们上课一般都是自制教具的。方老师教科学，学生们学习昆虫那一节课时，但学校没有昆虫标本，方老师只好自己做。为了捉一只蜻蜓做标本，她一脚踩空摔下了山崖。人们找到她时，她的手半握着，里面有一只活着的蜻蜓。”

我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郝老师，你们班的孩子出校门了，我拦都拦不住，他们说是去捉蜻蜓！”门卫张大爷匆匆朝我跑来，老远就喊，“我到办公室找你，你不在。你赶快去看看吧！”

听到这话，我和高老师加快步伐朝校外跑。

远远的山坡上一群孩子，他们正散开在山坡上。

“是他们！”我惊喜地喊着。

我们一起朝孩子们奔去。

有几个眼尖的孩子看到我们，脸上显出一丝不安。班长郭伟伟走到我面前：“老师，我们只是——”

我笑着看着他们：“老师都知道了！你们是来捉蜻蜓的！但是，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呢？”

“我们怕你不高兴！”副班长吕靖平说。

“不高兴，为什么？”我真不知道孩子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小个子男生全泉说：“女生们说你会吃醋的！”

“吃醋？怎么会？”我摇摇头，“你们不忘方老师，正说明你们是一群多么善良的孩子！我为你们高兴呢！”

“傻孩子！你们把老师想得太没有风度了吧！”高老师半开玩笑地说。

“那我们一起捉蜻蜓吧！” 郭伟伟建议着。

“好！”我和高老师加入了捉蜻蜓的行列。

很快，几个玻璃瓶子中就装了许多蜻蜓。我们和孩子们一起来到方老师摔下的山崖上，将瓶子里的蜻蜓倒了出来。看着蜻蜓一只只飞出瓶子，孩子们大声喊着：“方老师，我们想你！”

我和高老师抱着身边孩子的肩膀，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