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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春秋

2018-01-18雪小禅

党员文摘 2017年12期
关键词:留园青砖姑苏

雪小禅

院落两个字很中国。仿佛五千年的历史中,落脚点就是应该有个院落的。

唯美的中国元素,一定要有院落:凄清的早春,推开厚重的门,有鸡有鹅有花有鸟;房前种花,房后种菜。

院落承担着一种心思。是踏实,是肯定,也是温暖。

电影《爱有来生》中,女主人一进那个院落,看到老房子和银杏树时,她安静地发了呆。她说:“我再也不想走了。”

南方院落更精致。门口永远是狭窄的。小到以为是小门小户。进去之后却是别有洞天。以苏州留园、同里退思园、胡雪岩故居为例,都是如此。

徽州院落有阴气,却怀了别样的情调。也是粉墙黛瓦,却和江南的院落有不同。马头墙和四水归堂的天井里,总把思绪压到最底。

北方院落有天方地阔的开朗。不明媚,但郑重其事。从正门就开始壮阔起来。里面好坏先不说,门一定要气派。门楼建得越高,仿佛底气越足。这是南北差别。

北京四合院,其实也是北方人的梦想——团团围紧了,密不透风。四面都有院落,心里可真踏实。透过窗,可以观察春夏秋冬,也可以看人间冷暖。

我更倾向于南方的院落,一进一进的。很递进,很深入,很私密。北方的院落之开阔,豪无隐私可言。

如果住到三进之后的南方院落里,会是什么样的幽然思绪?

忽然想起林黛玉。姑苏女子,怎么能忍这早春的寒?梅才开了,一夜风雨又落了。北方的花必然是开盛了才落。可姑苏的花,来不及盛开,一场早春冷雨,纷纷落了个缤纷。在院落里,她如何葬花?如何悲泣?如何与蝴蝶低语?

院落里的时间是流动的。从你的身上流到他的身上。留园几易其主,仍然保持着院落的美——诗意,典雅,黯然销魂。玉兰依然优雅地开着。揖峰轩依然清幽宁静,西窗下琴弦低转暗流。五峰仙馆似有旧人知已在品茗观戏。只有院落有这样的雅意,看似封闭,实则开阔——很符合中国人做人的方式,外圆内方,外化而内不化。

在“还我读书斋”读一会宋词,时光就这样淡然流走。时光是慢的,甚至是多余的。那些梅花开得也正好,映在粉墙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颓艳。远处有人在唱戏,缓慢的声音像是在浇花似的。流到院落里四处都是,又被水吸走了。

中国人还习惯了在心里建一个院落。自己住着,房门锁得很紧,不会轻易打开,也不会让人四处打探这个院落。也许有人会走进第一进门。可是,走进第二进门的人就少了,第三进门就更少了。到最后一进,根本就没人了。自己也不行。自己最不了解自己。

院落是个多么深幽的意象。镶嵌在光阴里,什么都老了。光阴也老了,院落也老了,把自己最后一道门的钥匙捏得紧紧的。前厅是这样的:繁花似锦,或者,芳草萋萋。最深的那个院落,紧紧地闭着,生怕被打开。怕吓到谁,首先怕吓到自己。

“彼美淑姬,可与唔歌。”诗经中《东门之池》曾经这样赞美着。谁能懂得谁?谁都有一个自己的院落,或者独住,或者呼朋唤友。

我喜欢独住。在苏州,早春二月,来写作。住在明涵堂的院落里,几百年的老房子,院子中只有我一个人。院内有芭蕉、木椅、竹、铁线蕨……

下雨的黄昏,我总是坐在二进门的老椅子上发呆,手边一本翻旧的书,桌上一杯快凉的茶。

我住的屋子铺满了青砖。青砖散发出的气息,很旧,很凉,味道久远。像一个故人,很体己的样子。

还有不停路过的旅游团队。出门左转是一条青石板小巷,十多米右转就是七里山塘老街。那些游人是来看这条老街的,完全被商业化的老街。我总是到老街的对面去。对面是苏州的日常人家,仿佛还是明清时代,居然还有以货易货的。

旅社的老板几次说给我调房间。我说,不了。我喜欢这一个人的院落。

守着几百年的光陰,在黑的夜里,听着雨打芭蕉,独自沉溺于这种孤寂的幽静……就这样平静了,就这样收敛了光芒,和院落一起沉溺于平淡。

(摘自《记者观察》2017年第9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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