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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札中的江问渔

2018-01-16陈益

钟山风雨 2017年6期
关键词:信札黄炎培师范

陈益

夏子魁是我最近结识的朋友,九零后,今年才21岁,并非科班出身,却对近现代人物信札产生浓厚兴趣。他先后以拍卖、转让等方式,收藏了一千余通,其中不乏名家手泽。近来有机会从他那里读到几通寄予江问渔的信札,静心研析,颇有教益。友人的信札,在随心所欲中记载时事,透露心声,无疑是特殊的历史文献,蕴含珍贵的文化价值。其中致江问渔的几通信札,恰好让我从一个侧面接近这位职业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中国民主同盟的重要创始人。

1928年5月,江问渔父亲逝世。讣告发出后,全国各地的同道、好友、学生纷纷寄来信件,以各种方式表示哀悼。这正是同一时期上款为江问渔的信札存世较多的主要原因。我们从财政部、外交部、河南省教育厅、苏州女子中学校(天头印有总理遗嘱)等专用笺纸,不难看出江问渔的交友状况与社会影响力。从各种丧仪(挽联、番佛、银元等),也能研究民国初年社会风俗的流变。

大部分信件,只是行悼念之礼,劝慰节哀顺变,但也有几通由家常转至时政,含有深意。例如著名学者、古文字学家周纲仁(曾任云南省政府顾问)的信札,短短数行中,有“汴洛归来,多问邦政。甚企时锡良规,涤其鄙俗,不胜盼幸”的字句,显然是对江问渔工作的赞赏。就在这一年,他接受黄炎培电邀,辞去河南省教育厅厅长的职务,来到上海,担任中华职业教育社办事主任。江问渔与黄炎培、梁漱溟等人一起,不仅以倡导和推行职业教育而闻名,还抱着“振兴农业”“拯救农村”的强烈愿望,深入各地农村,进行乡村改革和乡村建设实验,以复兴日趋衰落的乡村社会,实现“民族再造”或“民族自救”,形成了声势浩大的热潮,至今仍为后人称道。

顾名所写的一通信札,长达四页。这位民国初年的北大毕业生,曾任国史馆编纂、财政部秘书、临时执政府善后会议委员、苏沪建设委员会委员等职,亲历见证了诸多重大历史事件,也曾积极投身农村改造和职业教育事业,并将改革理念在家乡泰兴践行,在中华职业教育社黄炎培、江问渔等人的大力支持下,开辟泰县顾高庄农村改进区,推行义务教育、成人教育、通俗教育,开展劝学运动和识字运动,培养了不少学识技能兼备,立志服务农村的人才。

在给江问渔的信札中,顾名在悼念江父的同时,转述了《新闻报·人间谈》江问渔的一段文字,并深表感慨:

清明家奠,忽遇暴客只身混入,藉吊丧为名,持枪威逼强索多金。家中负债既多,全无所蓄,未蒙信谅。连放六弹,性命置诸意外,呼吸存于毫发。幸托庇为全(人间谈·新闻报)。长兄出险之记……深嗟患难如一惊闻。老伯大人仙逝,涕泪泛滥,百感丛集,显描难与。

清明节那天,家里正在进行祭奠,忽然闯进了一个陌生人,名义上是吊丧,却持枪威逼江家人拿钱出来。家里负债很多,根本就没有积蓄,暴徒不相信他们的解释,连放六枪。幸而苍天庇护,尚未危及性命。联想到江问渔父亲的逝世,更令人百感丛集,无法描摹。

江问渔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尽管颇具社会地位,家境却并不富裕,且遇到诸多意想不到的磨难,但他始终把推动社会进步,推进乡村改革和乡村建设实验放在首位。确实难能可贵。

江问渔,清光绪十一年(1885)出生于江苏省灌云县板浦镇,五岁进私塾读书,父亲取名恒源,塾师取号问渔。他16岁考取秀才,19岁到苏州考入江苏省立师范学堂。入学时进初级师范班,读了两年,学校改称江苏两级师范,添办优级师范班(校址设在扬州)。他专修师范博物科,毕业时成绩名列第一,被留校担任教员。不久,回到家乡灌云,任海州中学博物教师。辛亥革命后,江问渔经族人介绍,去南京政府实业部任科员。不久,袁世凯篡权,中央政府迁往北京,江问渔随之去北京,任工商部科员。当时,北京大学招本科生,江問渔报名应试,在应考的120名考生中,考取第一名(第二名是孙伏园,第三名是成舍我)。北大毕业后,先后在北京几所大学和中学教授国文,兼做《申报》驻京通讯记者。教学之余,他潜心编著了《伦理学概论》及《中国先哲人性论》《中国诗学大纲》《中国文学大意》等著作。1926年,由黄伯雨、黄炎培两人推荐,担任江苏教育厅长。次年秋,应冯玉祥邀请,担任河南省政府委员兼教育厅长。1928年,江问渔辞去河南教育厅长职务,到上海担任中华职业教育社办事主任,与黄炎培等人一起参与创办了暨南大学、东南大学、东吴大学、河海工程学院、上海商科大学、南京高师、同济大学、厦门大学等教育院校。并在中央大学、上海光华大学等兼课,主讲职业教育课题。

在江问渔参与中华职业教育社社务的32年间,黄炎培一直与他保持通信联系。在彼此来往书信中,职业教育一直是两人谈论最多的话题,不管是筹款建校,还是社务改革,他们总能排除万难,为共同的教育事业奔波。我所读到的一通黄炎培致江问渔信札,落款为1952年9月9日夜,字里行间,关怀备至、亲密无间的深厚情感跃然纸上,且幽默诙谐。

我辈几十年中间创造,至此可云收拾干净。此小小文化事业,值得记念的友好,包括在世离世,着实不少。竹老在此局最危殆之际,慨然出任,尤堪永念。不知近状如何?经济还过得去否?乞公示我大概。

……

竹老是哪一位同道的尊称,待考。但是从语气可以推测,与江问渔有密切的关系。当时已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三年,在周恩来总理两次动员下,黄炎培打破了不做官的老规矩,不顾年事已高,欣然担任政务院四个副总理之一,兼轻工业部部长,分管轻工业,深切体会到肩负责任与使命的沉甸和艰辛。竹老像他一样,“慨然出任”,为百废待兴的新中国建设事业作无私奉献,的确“尤堪永念”。

黄炎培在信札后半段,特意抄写了自己旧稿新改的“八股文”,自称“开开顽笑”。附注一行小字:“哈哈!酸气冲天!”读来令人莞尔。然而,我们从中完全可以感受到,这位古稀老人,赤诚的心底充溢着无限热情。两个历经风雨考验的朋友的情谊,早已心有灵犀。

江问渔很懂得文学、诗学,然而他们讨论的并不仅仅是孔子的论语,也不是观流水听鸣琴,而是倾诉彼此在新时代的知心之情,知遇之恩。“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这是孔子《论语·述而》中的话。黄炎培担心自己很多东西学不好,显然是他的自谦。舍文章而求性道,才是这件信札的主题。

(责任编辑:刘跃清)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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