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北
2018-01-16张珂
文/张珂
图/墨猫猫
1
我第一次见到阿北,是在学校外的烧烤摊前。
晚上十点,校外流动的烧烤摊旁搭满简易帐篷,里面横七竖八摆着强迫症和洁癖人士看一眼就浑身不适的凌乱菜品、塑料桌椅。邻桌的大呼小叫赛着自桌的点菜声响起,三三两两的觥筹交错配着划拳声此起彼伏。碰上节假日老板忙得大手一挥让学生随便拿,按签结账。
烧烤吃成了麻辣烫,很有点随缘的味道。
这是我们学校门口第三家烧烤摊,它能在一片夜市中站住脚,完全是因为老板上知学校各院风云人物,下知这些人物分别住在哪栋宿舍楼。虽然这是电子通讯飞速发展的时代,但知道你心爱的姑娘住在哪一层比知道她的微信号有用多了。以普遍不会聊天的直男朋友们来说,即使知道对方的联系方式,被拉黑的几率也高达百分之九十。还不如帮着姑娘扛快递包裹,好歹能留下个可靠的印象。
我能见到阿北,实属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那天是我和我男朋友分手的日子。我单方面的分手,他单方面的劈腿。我从来都不是福尔摩斯式的人物,女人天生的第六感也像烧烤摊袅袅升起的浓烟一样,看似浓烈,实则早就不知飘往何处。从疑似对方出轨,到确定他有新女友,都是我室友发现的。我男朋友千方百计在学校躲着我,但从没想过要带着新女友人间蒸发。
比起我先知道我男友劈腿的事实,摆在我室友面前的是亘古不变的难题:好朋友的另一半出轨,是说还是不说。
她们建立新的讨论组,商量是先砍了我男朋友还是先为我准备降压药,三个人的辩论赛越吵越凶,最后终于当我突然在寝室群发消息问:“有谁要点外卖?”后,她们其中一个将义愤填膺的调查报告误发在我们四个人的讨论组里。
我就这样知道了我男朋友劈腿的经过。而我男朋友,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报备的短信如约而至。
静悄悄躺在烧烤摊的热闹里,我同室友八目相对,齐齐举起啤酒瓶装聋作哑。
知道对方早已有新欢,我那颗常年沉睡在寝室的心仿佛还未苏醒。还同往常一样一边看着综艺,一边放空似的思考明天和他去哪里吃饭为好。我像是还麻木在曾经的热闹和他现在伪装的爱恋里。甚至还想给自己编造新的借口,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掩盖他的背弃和我的愚蠢。所有的事情都变成了有迹可循,所有的敷衍都得到解释。我本想当个鸵鸟,给对方一个机会。只可惜我头顶的这个笑话早就开得枝繁叶茂。
眼见一顿夜宵就要变成比惨大会,室友三人纷纷以从前惨痛的爱情经历安慰我,我头昏脑涨想果然人以类聚,我们寝室的风水约莫是不大好。于是快速起身同老板说结账。
老板不好意思摸摸头,说手机没带,只能收现金。但自从支付宝普及,我们四个出门是再也没带过钱包了。
我第一次遇见阿北,就是人生前二十年最潦倒的时候,学校门口的烧烤摊前,刚结账要走的年轻人突然被我气势磅礴的拦着,周围人被唬了一跳。阿北颤巍巍看着我,没明白我是要讹他还是耍酒疯。转身我就低眉顺眼笑得谄媚:“同学还有钱吗?我转给你,你帮我付现金行吗?”
他长舒一口气为我不是神经病而窃喜。颇是大气地挥挥手:“没事,我请你们吧”。
我从没这么好的运气,还有被人请客的经历。仰头觉得上帝虽说给我城门砸了,好歹留了一块砖。于是泪眼婆娑同阿北说:“同学我们虽然是女孩子,但吃了一百多。”
阿北一听价钱立刻点开微信,干脆道:“你转账吧。”
我盯着他头像愈发觉得熟悉。阿北见我打量着,很得意的扬扬手机:“我女朋友,漂亮吧。”我一口气噎着,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整座城池轰然倒塌,最后留下的那块砖不偏不倚砸在我头上。室友的惊呼声在我耳边响起:“这不是那女孩吗?”
我男朋友的女朋友,是我面前这人的女朋友。
我忽然很想打给我男友,让他赶紧带人出来,四个人的麻将已经洗得哗啦啦响,只差各自就坐。
阿北对“那女孩”三个字,有些敏感。他咂摸两声:“你们认识?我女朋友漂亮的大名远播啊。”
我琢磨了几秒,还是不明白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阿北忽然警惕的看我一眼:“你到底转不转钱,我可有对象。”
我常年沉睡的那颗心,突然就被阿北的语出惊人惊醒。慌忙将钱转去,一双眼盯着阿北欲说还休。他室友捣捣他胳膊,几个大男孩面面相觑。我室友在旁跃跃欲试,我猜她们脑子里的馊主意一个接一个,大概想让我和阿北组织个复仇者联盟。我们系今年的汇演终于有个拿得出手的节目,真人版的绿巨人正在上演。
阿北瞥我一眼,还是很客气道:“同学,你没事吧?”他修养不错,可惜我不为所动,紧张的呼吸慢慢平复,才飞快扫一眼他头像,装作语气自然的:“你女朋友,挺漂亮啊。”
即使不想承认,但真相赤裸裸摆在我面前。阿北忽然低着头,像一朵水仙花在晚风吹拂下的娇羞:“我运气好,才追到她。”
我差点想打阿北。
“今晚本来说好看电影的。”阿北怅然若失:“她临时有事,我才出来吃烧烤。”我眉心跳跳,忍不住揉揉额头:“那么巧,也被老师点名做实验吗?”
“你怎么知道?”阿北很惊奇,开心得活像个城堡里长大的傻王子:“你们一个系的?”
我沉重的不知点头还是摇头,还好室友迅速接话:“没听说今晚有实验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阿北目光狐疑的扫视我们,接着冷静的同我拉开距离。更加客客气气:“你们几个是不是有毛病?”
阿北究竟是怎么追上他女朋友的,我不知道。但他为什么还不知道被劈腿的事,我大概可以猜到。那我呢,我是不是和阿北一样傻,才会被他们不由分说下逐客令。连个体面的告别都没有,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出。
我在阿北年轻的眼里看见荒唐,在盛夏浓烟弥漫的烧烤摊前,阿北忍受着往来人的注视,力图和我们讲道理:“我女朋友是不是无意中冒犯了你们。再怎样误会,你们也不能说她骗我吧。”
好一个傻大个。
他草履虫一样的脑袋除非女朋友摊牌,否则这辈子也别想进化成超级草履虫。
2
从我男朋友嘴里听到“分手”这个字,极为困难。
他大概怕我像偶像剧一样迎面泼一杯冰水,或者破口大骂。可我已经遍体鳞伤,真正没有勇气面对面的人,是我。
我等他很长时间,一天,两天。等他给我一个解释,给我一个痛快分手,给我保留最后的尊严。一个星期以后我终于意识到,我就这样同他结束了。我喜欢的人,他连对不起都不愿意和我说。他自大无趣又沾沾自喜,而我愚蠢盲目又神经兮兮。他哪管我身后洪水滔天,早就迫不及待溜之大吉。
再次见到阿北,是在学校的奶茶店里。
告白墙上贴着的纸条看得我触目惊心,抬头阿北迎面走来,笑得和那些刚谈恋爱的人没两样。
他还活在童话世界。
我男朋友自始至终没同我明确说分手,我想阿北甚至到现在也没意识他在上演三个人的电影。我和阿北是这个平行四边形中固定的两个点,那两个人随他们喜好肆意玩弄我们于股掌。时间线拉得越久,手松开时我和阿北就被反弹的越疼。只是我知道自己身处的位置,阿北浑然不知。也不晓得我们两个,谁更不幸一点。
阿北看见我,差点打个趔趄。大概上次我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一个执意要破坏他美满爱情的恶毒女巫形象塑造的很成功。阿北假装没看见我,对老板娘说一杯冰奶茶外带。老板娘笑笑:“又带给女朋友?怎么不点外卖。”阿北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外面天热,好几样东西我顺手都给买了。”
好一个憨厚男友。
阿北声音并不大,在满是单身女孩的奶茶店更显温柔缱绻。我这才认真看他的模样。个子很高,皮肤有些小麦色,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因而显得耿直憨傻。他说话永远客客气气音色温润,这本来是大学里难得尊重女孩的人,可惜同我前男友那种随时幽默的人相比,阿北大概太显稚嫩年轻。
老板娘调着奶茶,阿北站在前台踌躇满志。大概他以为自己是个合格的男友,很是骄傲。我实在不忍再看,右手轻轻撑着额头,遮住一片心事。
许是我内心腹诽的声音太大,奶茶调好的那一刻,阿北同时接到电话,顺着他忽然的失落我都能猜到对面约莫又是女友临时有事的话,内心连连冷笑。阿北尴尬地站在前台,老板娘惋惜的拿着奶茶,试探性的望着他。我终于没落忍,抬手同阿北打招呼。
实则他刚才得意洋洋的样子太欠收拾,所有人都知道这杯奶茶是给女友的,大家一同见证他被放鸽子。
而我忽然想到我从前的样子,在我还不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我一样呆呆站在柜台前同老板说:“不好意思啊,另一份不要了。”
我不忍相见的,是从前的自己。一片赤诚,却变成任由对方拿捏。
阿北迟疑不决,大概还忌惮着上次我没来由的发瘟。疑神瞥一眼我桌上没有啤酒瓶,这才看看外面毒辣太阳,咬咬牙走到我面前。
他那样子倒像是要英勇就义。
我没瞧他,自顾搅着我杯里的饮料。脑海一瞬间警铃大作,想我该不该同他摊牌。我室友从前的难题转到我面前,可我和阿北委实连朋友都算不得。
阿北一如既往客气,还有些后怕:“谢谢你啊。”
我冷不丁抬头,瞧见他不好意思的看着我,朗声笑得傻里傻气:“我刚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理解。”我点点头。阿北现在经历的,我早前走过一遭。可惜我不能同他说破。
阿北拆开已打包好的冰奶茶,有些孩子气的用力将吸管戳破塑封,发泄心里不快。忽然叹口气:“你们系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我忘记同他解释我和他女友不是一个系。
阿北一双眼亮晶晶望我,似乎一定要我说出个“是”,给他一粒定心丸。我不敢同他对视,偏头瞥一眼屋外焦灼日光刺破参天大树,绿叶顺着树梢爬上水泥红墙,一枝一蔓纠缠到人心里,声音含糊不清:“嗯,好像是。”
阿北终于解脱似的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嗅出这话里不同寻常的味道,想阿北再傻也不至于一点不对劲也没窥测到。凝神细看他正猛地灌下奶茶,神情放松。
我抿抿嘴,指甲盖嵌在掌心,还是抬眼望他:“其实也不忙的。”我胡乱说着:“没什么课,我无聊到出来喝奶茶。”我极不自然的拿起茶杯,余光瞥见阿北忽然僵硬的身躯,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我们班是这样,不知道其他班是不是同样少课。”
我这过山车一样的语意,听的阿北七上八下,脸色一会青一会白。讪讪的连话也说不出,好好一个傻大个,竟是连笑也不会了。我心里叹气想干脆装作发错信息,匿名告诉阿北你被劈腿了。
可我愿意知道,不见得阿北也愿意。我不知道这个说话客气的男孩是不是性格也一样敦厚,他心中有数的那些猜测乐不乐意被人点破。人和人不一样,男人和女人又更不一样。他是个处女座感情洁癖还好,万一是个摇摆不定的人,难道我还得继续陪着他们几个人拖泥带水不成。
想想我一拍桌子:“你们怎么认识的?”
阿北吓一跳,还是老老实实:“我是生物系的。”他像个小学生一样,从源头开始梳理故事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我点点头,又听见他说:“你不知道,虽然都说我们学校女多男少。可我们系就是个和尚庙。”
我意欲脱口而出的真相,又堪堪顿住。干脆不发一言,听阿北说他的少年心事。
3
彼时日头渐落,阿北的情绪却随之高涨。他像是许久未同人好好说话,抓到一个过客便急匆匆将满腹心事和盘托出。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听,他是说给自己的。每说一句,便心里笃定自己更爱对方一分,于是更加深信,对方应当是同样爱他。
我眼见那明晃晃亮光晒得人心事无处躲藏,又见树木浓稠阴影逐渐落成一条线,阿北话说完,已快晚上七点了。一轮细小的银色月牙慢悠悠挪动在藏蓝色天幕里。
阴晴圆缺,我同阿北是他们繁华热闹里的一抹阴影,是彼此的人间惆怅客。
阿北不好意思的看着我面前早就空了的茶杯,有些歉意:“我耽误你一下午。”
“没有。”我轻轻回避。
我不晓得该以何种心态面对阿北,明明我们同样进退不得,我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还能听他说对方有多好。我看见他不断说服自己,想到自己的可笑,见他想起往事沉溺其间又觉得我是不是误会了,或许我男朋友同他女朋友什么事都没有。
想到这里,我又忽然觉得自己可憎起来。明明一切我都知道,却还置阿北于不顾,拿他打发时间的人,也断断不能再多我一个。
“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阿北拿起手机起身,作势扬着钱包,笑的讨巧:“你尽管挑。”
“我分手了。”我忽然打断他的话。
阿北愣在那,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你吃些好的?没事,好男孩多着呢。”他摆摆手:“我可不行啊。”他仿佛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虎牙露出来笑的稚气:“吃饭去。我给你介绍我朋友。”
阿北热络的让我不忍心再说下去。
可从我这里知道,总比他自己发现要好。
我抬头定睛望着阿北,一字一句说的异常清楚:“因为我男朋友劈腿。”
这话像是一道咒语,突然将阿北定在原地。我咬咬牙,还是狠心道:“他劈腿的那个人,也是有对象的。”
阿北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清醒,眼神飘忽看向窗外细小月牙,而后勉强扯个笑:“那么,你不吃饭了?”
他不看我,仍旧自言自语:“今天怎么都不愿意陪我吃饭。那就改天吧,推迟一些也无所谓的。”他自顾说着,突然住嘴,重新看向我,眼里满是悲伤:“再也不能吃饭了,是不是?”
我们彼此瞧着,谁也不说话。像是比赛瞪眼,两个人直望的眼睛酸楚,谁也不肯先败下阵。透过彼此望眼欲穿的那个人又是谁,我和阿北心中早有答案。
他终于回神,低头眉眼微敛,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几秒后又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笑的异常灿烂:“有机会再见。”阿北挥挥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同我轻松作别。我点点头,他才解脱似的逃出奶茶店。
阿北终于进化成了超级草履虫,可惜全然因为身旁有我这么个怪物,举着石头不叫他装糊涂。
4
老树苦苦纠缠,不肯变成枯藤。校园最后一片落叶也打着旋儿,始终不愿落下。任它东西南北风,也要拖到最后一刻。
我在蛋糕店门口见到阿北,他依旧着短裤T恤,在秋天所有人瑟瑟发抖的时候,他这样与众不同的活像个神经病。
阿北远远看见我,下意识想逃。最后还是挠挠脑袋,立在原地,好像在等着我和他打招呼,又像是等我的审判。他消瘦许多,裤腿空荡荡的随风晃悠,和我失恋之后增肥十斤的模样大相径庭。我们两个在体型上南辕北辙,悲痛的心情倒是殊途同归。
我走过去,不冷不热的朝他点个头。阿北有些惊讶,大概难得我没主动烦他。实则我烦的要命,干脆装作熟视无睹。走了好远,阿北忽然在身后喊住我:“你一个人啊?一起走走吧。”
他突然这样熟络,叫我有些纳闷。距我正式分手,已经一个月了。
从夏天最后一场暴雨拖到秋天第一片落叶。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像是正欲落字的毛笔,硬生生被人折断。
阿北现在喊我,我实在想不通。
大概他喊过也有些后悔,我们沉默绕操场两圈,阿北始终一字未提。我想他总不能是看我们体重相差太远,气不过非要带我来减减肥。
正想着,阿北忽然开口:“最近还好吗?”
这样的开场白,我曾幻想从我男朋友那里听到。在我们分手之后,在我们重逢之时,他何以面对我。
一句“好久不见”太生疏了,一声“对不起”太可笑了。我单单要他问我过的好不好,要他记着自己的错。
没想到我们再也没有遇见。
老天看腻了痴男怨女的把戏,干脆彻底将我们从彼此的生命抹去。
阿北瞧见我的落寞,忽然慌了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这才抬头,看见他比我还要落魄。胡子拉碴,瘦骨嶙峋。
“挺好的。”我装作无所谓的甩甩胳膊:“有吃有喝,心宽体胖。”
阿北苦笑:“对不起。”
我终于知道阿北为何被蒙骗许久,最无辜的人是他,到头来和我致歉的也是他。明明最与他无关,偏要冲上前将我从半死不活的泥沼里拔出。
感情里最容不得的就是善良。
可何止阿北一个,我叫嚣着无关紧要,实则比谁都要胆小。
“大家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阿北沉默许久,忽然说:“我分手,室友都不惊奇。他们说商量很久,还是不知道怎么和我说。你说做人做到我这样,是不是挺失败。”他勉强笑笑,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痛痒的事,还有心情抬头看看云,思考接下来该向哪里走为好。
这世界上傻瓜不止阿北一个,所有人都看清的把戏。单单留我和阿北两个人被蒙在鼓里。
“你说的不对。”我忽然停下脚步,认真看着着阿北道:“我们的朋友从来没想过隐瞒这些,是我们自己装聋作哑。不听劝。”我说着竟有些激动:“旁人对我们的好是真的,我们只眼瞎了一个人,为什么要自责?”
“又不是我们的错。”我试图安慰阿北,于是拍拍他继续朝前走:“运气不好遇到一个混蛋而已,你瞧我们学校那么多情侣。”我指着不远处散步的人:“说不定毕业大家都分手,你反倒谈恋爱。”
我这随手一指的缘分,竟是点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身上。
前些日子洗好的麻将牌,在此刻被老天迫不及待的倒在我们身上。原来不是看腻痴男怨女的把戏,而是从前我们四个还未狭路相逢,那出戏不够好看。
阿北脸色铁青,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他始终个性温和,遇到这样的场景,第一反应竟还是要拉着我离开,不忍苛责。可惜那两个人已经走近,我只好勉强充个凶神恶煞的角色,狠狠拍下阿北的手。
其实我吓了一跳,刚在心上百转千回的人转眼到面前。满眼荒唐,竟是再走一步也没有力气了。
我才发现对面人神色竟然如此精彩。我的前男友,他从一瞬间的尴尬、躲藏,到看清我身边的人时,不自觉眯着眼上下打量,忽然露出个了然于胸的神情。接着“嗤”了一声,鄙夷的目光扫视我,而后整个人又恢复自在,施施然立在原地,眼神不屑。
一个人脸上竟能如此飞快的闪过多种神情,看的我差点拍手叫好。
阿北也恍然,意识到此刻我们两个被遗弃的人,很像破罐子破摔胡乱凑了一对。他干脆挡在我面前,不叫我看那些糟心事。
“挺好的,挺好。”前男友目光促狭,拖长了尾音:“挺好。”
我很期望阿北能做点什么,一拳头挥上去,或者破口大骂。可惜他现在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白,仍旧狠狠瞪着他前女友。对方缩着身子,不敢看他。他本想说什么,嘴唇动动,还是忍住了。
“走吧。”阿北终于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像是叹息一般。
阿北这么心善,倒叫我心里叹口气。
这忽然的大度,也令我前男友瞬间失色。他一向色厉内荏,刚才虚张声势也不过是怕阿北真同他动手。对面两人忽然沉默起来,不自在盯着地面,怎么也不瞧我们。
连我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走吧。”
我总以为我们再相见,一定要分出个是非黑白。哪怕感情里从来没有谁对谁错,也要辩个明白。可是阿北教会我一个道理:在感情里付出越多的人,越不愿翻旧账。
因为每一笔,都是自己的真心实意。一桩桩一件件,揭开荒唐,也揭示了原来对方从没爱过你这个真相。
5
很久以后我再次见到阿北,已是暮春时节。
校园人群涌动间,阿北瞧见我,远远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我们再没有说过话,迎面走来只当不相识。
仿佛彼此约定好三缄其口,就可将前尘往事封印。
他那天回去之后怎样,他毕业之前谈过恋爱没有,他最后还喜欢对方不喜欢,阿北既没告诉我,我也无从打听。我们这样两个过客,匆匆出现在对方生命里,带来一地泥沼,相互拖着无法动弹。最后干脆蒙着眼睛,装作不认识对方,也就不承认那些过去。
一别两三年,任心底回忆开出枝叶纠缠,也不愿仔细打理。阿北就这么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像天边云彩聚拢又分离一般自然。
但我总记得那天操场秋季黄昏下,阿北低着头不敢看我,嗫嚅说:“我突然拉着你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我连忙摇头立刻否认:“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我也不想再同他们说话。”阿北点点头,朝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背过我仰着头,轻声问:“你说她喜欢过我没有?”
他声音极轻,好似这个问题已经盘旋在心里许久,正一点点蚕食着他的不安。我忽然鼻尖发酸,想无数个日夜,我盯着天花板想我男朋友他究竟喜欢过我没有。他不喜欢我,为何招惹我。他喜欢我,为何背弃我。原来爱情到最后,留下垂死挣扎的我们也不过是像电影里演的那些笑话一样,不甘心的非要听个答案罢了。
我同阿北一样仰着头,看天边晚霞被烘成桃花色,轻声呢喃:“喜欢过的。一定喜欢的。”
哪怕你我之间,全凭我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