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临前
2018-01-16文/张贝
文/张 贝
曾有人拿一日来比喻人的一生,人在童年时从朦胧中醒来,需要一些时间来克服清晨的软弱,然后就要投入工作;在正午时分,他的精力最为充沛,但隐隐感到疲惫;到了黄昏时节,就要总结一日的工作,准备沉入永恒的休息。
16床的周爷爷,正在总结一日的工作。他说,上午时他做了很多事,学习、工作、成家、立业,马不停蹄地奔忙往复、勇往直前、追名逐利、满腹壮志。下午时他体会了很多事,柴米油盐、夫妻拌嘴、养育子女、老伴去世、得知病情、到现在在病床前总结一生。
周爷爷给我讲这番话的时候我正在帮他修剪他久未打理的指甲,指甲很长了,米黄色的甲盖上有细密的纹路,暗淡没有光泽,指甲也很硬,周爷爷说老伴去世后,眼神不好的自己便很久才剪一次指甲。
周爷爷的子女都在外地,在入住科室的第一天是有来过的,只是他们都有着上午、中午、下午太多要做的事,安顿好父亲后就各自回去了,老人家也不挽留,只是让他们放心,要他们快走去忙每日要做的事。他总和我说跟我很投缘,我赞同地笑了笑,虽然知道这也许只是寂寞的老人为继续下一步谈话的说辞,但是想到一幅画面便不作他想了。那是一个寻常的傍晚,阳光的余韵染红了半边天,待那火红渐渐褪去,天色暗了下来,他拿着手机望着通讯录里儿女的电话久久不敢拨出的样子,似接通后下一秒就会要求他们的陪伴,如同缴械投降,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家,最后也不允许自己“无理取闹”一次。其实故事来来去去不过是生活琐事,辛苦、辉煌、日常、怀念、牢骚……一遍两遍,我们却都与他聊得很投缘。周爷爷很聪明,总是见缝插针式地和我们聊天,晨间护理时、输液找血管时、换水时、就连漏针重注的时候,也不恼不怨,继续讲着他的一日,每一日。
有一次我们做评估时都特别好奇,为什么周爷爷没有否认期,愤怒期,忧郁期?看过太多例子,明白一个人的心理要有多强大,才能跨过这些重可致命的时期。他没有问过检查结果是不是有误差,能不能再做一次;也没有对亲人质问责骂,对我们恶意相向;更没有终日郁郁不安,以泪洗面,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轻声唤我:“小张,忙完了吗?我就觉得跟你很投缘啊,我们聊聊天。”有时觉得我们与他这每日的闲聊就像孩子们每晚的睡前故事,老小老小,睡前故事对孩子有多重要,我想之于周爷爷也是同等的。相熟后有一次,终于压抑不住好奇的心,问出了口:“周爷爷,子女都不在身边,您会觉得寂寞吗?”许是被我郑重其事的模样惊到了,周爷爷愣住片刻,缓缓地说:“我每天都会觉得寂寞啊。”这下换我莫名其妙了,我带着疑惑的眼神继续看着他,寻求答案。“以前,孩子们不在的时候,我和老伴就拌拌嘴,热闹热闹就好了。后来老伴走了,拌嘴都没个人。现在我生病了,孩子们送我来住院,我住院那天第一次看到你,亲切地微笑着,我便觉着你一定能听我唠唠叨叨。小张啊,聊一聊转移注意力就好了,下次你不开心的时候也试试。”
以前学习心理护理的时候,书本上总是有一大堆冗长的要点、事项。总觉得实施起来太难、太麻烦,听了周爷爷的话,好似醍醐灌顶般,瞬间打通任督二脉,原来这样简单。原来你需要的不是无可挑剔、尽善尽美。原来一个微笑,一句温言软语便可以化解那么多的误会和不满。原来不过是一场闲聊,竟然意义重大。原来这样简单的事我竟都没有做好。
即使每天的命题都是看生与死。但是生活总有细微末节参与,清晨的一声问候、不经意间的关心、夜里轻轻帮他掖紧被子,这一件件举手之劳更显细微之处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