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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让缇如梦如幻的舞台世界

2018-01-15王婧

上海戏剧 2018年6期
关键词:图景人偶菲利普

王婧

菲利普·让缇,法国偶剧大师,视觉艺术大师。生于1938年,早期学习造型艺术。1962年到1966年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资助下,他驱车穿越了47个国家,拍摄了反映世界各地偶剧艺术的纪录片。1968年他创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剧团菲利普·让缇剧团,很快便以颠覆传统偶戏的人偶同台表演、幻妙的视觉图景和打破表演边界的独树一帜的舞台表现形式而声名鹊起。代表作品:《漂流》《勿忘我》《迷宫》《静止的旅人》《难以置信的音乐会》等。2011年菲利普·让缇在挪威突然中风,身体偏瘫,语言中枢严重受损,然而他的创作却没有中断。2012年他复排《勿忘我》,又相继创作《客厅中的暴风雨》《里面的风景》等作品。凭借巨大的意志力和长期不间断的康复治疗,菲利普·让缇身体的大部分功能得以恢复,语言功能仍然丧失,今天年过八旬的他依然没有停止他的舞台探索。

很难用语言去描述菲利普·让缇的舞台世界,具体的文字较之于他如梦如幻的舞台世界,总显得苍白而僵硬;很难用类别去界定菲利普·让缇的作品,它们不是话剧、默剧、肢体剧,也不是偶剧、舞蹈、魔术、多媒体戏剧,然而却又似乎都是。他的作品大多数没有台词,也没有剧情和传统的叙事逻辑,却能让梦境与内心的图景再现,精确地捕捉到人类精神世界灵光一现的火花和变幻莫测的潜意识;他是视觉的大师,从幻象到现实,从梦境到回忆,他创作的一幅幅舞台图景重温着记忆的创伤,唤醒着最原始的恐惧与欲望,将世界的荒谬、宇宙的神秘、旅程的奇幻、内心深处的纠葛诗意地展现;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充满着令人惊叹的创造力,却也承载着一种质朴的匠心精神。

菲利普·让缇在他带有自传性质的最新作品《里面的风景》的演出宣传单页上写道:“从梦境到隐喻再到滑稽的幽默,《里面的风景》带着我童年的记忆,穿过我梦境和臆想中的许多图景,通过偶、行动、舞蹈、音乐、图像,行走在一个混合着卓越、恐怖与诗意的世界……这部作品是一场旅行。” 这段话,涵盖了解读菲利普·让缇舞台作品的所有关键词。

童年的创伤

在菲利普·让缇6岁那年,他的父亲在滑雪时遭遇意外,跌入山涧身亡。他的母亲隐瞒了他一年,才说出真相。那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让缇所居住的村庄被纳粹德国占领。在父亲死后不久,因为一个德国士兵被杀,一怒之下的纳粹士兵烧毁了村里的很多房屋,而让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化为灰烬。后来母亲又因无法照料他,而将他送进了日后被他喻为监狱的寄宿学校。这一系列的事件在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他从此将自己封闭起来,几乎不再开口说话,而是通过画画和操作偶来与外界进行交流。在经历了18所寄宿学校的洗礼后,让缇选择了一种不需要靠语言去表达的艺术和一个可以让他周游世界的职业,一种可以让他剖析自我、理解自我、治疗自我的存在方式。

童年的创伤不仅直接影响了让缇的职业选择,也是他创作的重要灵感来源。他开始建构自己的舞台世界,那里有他童年的梦魇,成年的的梦境,也有他涌动的无意识,荒诞而黑色的幽默,诡异的幻象和诗意的柔情。“受弗洛伊德和贝托尔海姆等人的影响,我试图去理解我梦境中的意义,用很久的时间在舞台上描绘我的梦境,表现我的梦境……开始的探索很恐怖,没有意义,我甚至因此得了带状疱疹,我还是继续尝试着去弄清楚它们,后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我在舞台上建构的以梦境为素材的舞台意象和图景开始清晰地产生意义、生发出故事和情境的时候,我身上带状疱疹瞬间消失了!”

梦境作为素材

从此,梦境成为菲利普·让缇创作的重要素材,成为他编剧的载体。在让缇的梦里,没有人说话,也因此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没有语言。他以画面去结构作品,它们生发又消散,带着隐喻和神秘感。很多时候舞台形象是如魔术一般从天而降又瞬间消失,不见来路也不见归途的。每次要在舞台上通过表演呈现出视觉图景的时候,让缇都会提出一个问题:如何让它们都呈现如同是梦境中出现的场景?除了表演本身,他也因此设计研发了一整套舞美系统来实现这种视觉效果。

无论是由17个可以载入戏剧史的诡异画面组成的《漂流》, 还是以潜意识手法解析人性内在情感的《西格蒙德的疯狂》,亦或是将天地倒置、时空反转的《迷宫》,带着充满斯堪的纳维亚神秘色彩的梦幻世界的《勿忘我》,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呈现出如梦如幻的景象,让意象、心象与经验产生着“一波三折”式的碰撞。每一部作品都是一个个无法解释的梦境,带着多义的隐喻与象征,以深刻、严肃又别具幽默感的方式探寻人与偶、记忆与遗忘、生命与存在的辩证关系。

人与偶

偶是菲利普·让缇舞台创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是他对偶的运用,不停留在人偶的层面,而是延展到一个更加广义的范畴,物件和材质都作为偶的外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的舞台之上。

无论是哪一种类型的人偶,都可以表达某个人的特点,展现他的痛苦,他的抑郁,或是他的另一个自我。因为人偶与人相像的特点,让这一切表達成为可能。只不过在让缇的舞台之上,偶不再是单独作为舞台焦点,由黑衣人或是隐藏在幕后的操作师控制的主要舞台形象。他总是让人与偶同台,当有着肉身的角色和代表着角色另一个“自我”的偶,在舞台上时而靠近,时而疏离,时而同体为一,时而冲突相斥之时,幻觉便产生了,空间也被延展了;在人与偶变幻莫测的关系中,虚幻感、空间感,还有一种永恒感便在舞台之上生发了出来,一个无意识的世界也就有了它的轮廓。

除了人偶,材质和物件也都被他运用到极致。牛皮纸、玻璃纸、塑料、布料、纸……可以建构触觉的关系,也可以成为塑造某一人物形象的材料,亦可以成为舞台之上与演员搭档的一个角色。它们可以参与创造一个空的空间,也可以营造一个无法界定的世界,甚至建构出人内心世界的风景。演员与材质的碰撞与交锋,结合材质本身非具象的特点,让隐喻成为可能,人物内心深处复杂而难以言喻的心理冲突也因此变得可见、可感。

物件无论是否被操控,都在舞台上扮演着多个角色,它们既承载着往事,封存着记忆,也象征着创伤,传达着舞台的行动。那些可移动的物件,如箱子、盒子,每一次打开,都是一次内心世界的展示,那里面装着被遗忘的回忆、隐藏的伤痛;那些门、那些房间、那些长椅,每一次打开,翻转都是通向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出口,平行的精神世界。

当然,演员极具特点的舞蹈和动作也是建构内在世界不可或缺的部分。他们通过运动与静止的辩证关系,以不连贯的动作和不规则的节奏表达无意识的世界。在让缇的戏剧语言中,辩证意味着不稳定,意味着内在图景的变幻莫测,就如那些被压抑的记忆和无意识涌现又消散的过程。动作可以是活跃的、生动的,也可以是被动的,甚至被迫的,因为“被迫”的动作会产生一种与角色背道而驰的反向的力而带来新的表演维度。而让缇作品中特殊的编舞风格体现在他总能在空间中塑造出有几何感的形象,让它们与同样具有几何感的道具和物件融为一体,与现实形成反差。

旅行与风景

“旅行”与“风景”在菲利普·让缇带着迷幻气质的作品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这一切缘起于20世纪60年代初,他开着一辆雪铁龙2CV穿越47个国家,环游世界的经历。那些沿途的风景和旅行中的经历与感悟对他日后的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也成为他创作源源不断的灵感来源。

菲利普·让缇的作品涉猎很多的主题,但每一部似乎都与旅行有关,仅从那些剧名便可见一斑:《漂流》 《静止的旅人》《逃亡之路》《世界的尽头》。没有目的的旅行是流浪,游走在让缇作品中的旅行绝不是漫无目的的游荡,它是寻找。一种超越旅行意义之上的寻找,这不仅仅是指旅行的目的与结果,更重要的是过程。创作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寻找,每一次角色们在面对自己内心世界的时候就是一种寻找。菲利普·让缇的戏剧是对人类精神世界的追问,他每一次戏剧创作都在思考:当人置身于未知和危险的情境中,他的内心世界在经历着什么。人在他的作品中永远处于中心的位置,人的欲望、幻觉、梦境在他的舞台世界中以图景的方式得以展现。

那些穿梭于人类精神世界的一切又都与情境有关,与风景有关。波浪起伏的用蓝色丝绸塑造的海洋,透明的塑料袋鼓起的飓风,用纸张隆起的凹凸有致、不规则的珊瑚礁。角色便在这些风景中经历着百转千回的心路历程,其实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本就是一幅广袤的风景。而菲利普·让缇只是以诗意的方式让这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他所塑造的舞台图景如同一个棋盘,在风景与人物此消彼长中改变着人们的视觉习惯,也带来了舞台奇观。

(作者为编剧、剧评人、翻译家、法国巴黎第十大学舞台艺术系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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