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殇
2018-01-15熊久红
熊久红
当一双脚站在干涸的湖底的时候,其实,那种心痛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踩在了自己的骨头上。
我说的是,在西部腹地,看着被戈壁荒漠一寸寸吞噬掉的艾比湖;我说的是,面对一片白色的盐碱,以及狂风掠过时卷起的漫漫沙尘。
对湖而言,它首先带给我们的,应该是那粼粼的波光,是鸥鸟的翔鸣,是蓝天白云的倒映,是渔歌唱晚的恬静,这些特征是湖带给我们的生活体验,也是湖应有的生命品质。而我脚下的艾比湖,正在丧失这些青春,就像一个散失了光鲜的干瘪水果,躺成一汪奄奄一息的物证,那些越来越多从湖底裸露出来的丑陋的盐碱污泥,总是让我联想到一具行将风干的木乃伊,一个湖的木乃伊。
青年时期的艾比湖有着1200平方公里的水面;有着几万乃至十几万只野鸭水鸟嬉戏的场面;有着浩浩荡荡芦苇环卫的辽阔水域;有着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宁静旷远。这些深深的怀念,使得我对眼前的景象,有着撕心裂肺的悲怆。
在蛮荒的疆域里安插一个湖,应该是上帝对自己分配不公的一种补偿,她带给我们的是对绝望灵魂的抚慰,是对生存状态的重估,是能枕着入眠的一个梦境。而这个梦,曾经真真实实地存在过,在记忆的回望里,碧波荡漾。
那是80年代中期,我一直对巴金的《海上日出》心存缱绻,期待感受红日出海的璀璨景象。新疆离海太远,便只好以湖的水域,模仿海的苍茫了。从首府放暑假回来,邀几位同学,骑车六十多里,去艾比湖看日出,以弥补对海的贫瘠和渴望。
由于道路的崎岖,到湖邊时,太阳早已在三尺竿头了。虽没赶上看日出,却被眼前一望无际、绵延至深的芦苇荡所震撼,清风拂过,波涛汹涌。一如百万雄兵拥围着这一城的浩淼,湖的浅滩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野鸭、灰鸭、斑头雁,随便朝水中甩一片卵石,都会惊飞几十只水鸟,空中盘旋两圈,又栖落水中。湖面很宽,即使极目远眺,也看不见对岸的轮廓。水边是一排沙滩,赤脚从上面走过,可以感受到温热潮润的细沙与脚趾间密切接触的惬意。几行浅浅的脚印,一段浪漫的行程。
二十多年的时间,都无法淡化湖在往事里的色彩,这幅精美的画面早已长在岁月深处,每一次温故,都在重新涂一遍色彩,所以,停靠在回忆中的湖,其实,一直都很鲜艳,多少次在梦里,潮涨潮落,清波涟涟。
但眼前的残败,总让人恍然隔世,觉得这个每年被大风从湖底卷起无数沙尘和盐尘的,这个每年以几平方公里的速度一点点消失的,这个在干涸湖底随处可见禽鸟尸骨和枯苇干枝的,不是记忆里的那个湖啊!它与往日被我们时常念想的碧水清波毫无瓜葛。
多么希望艾比湖的枯萎是一次误诊!
但更多时候,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一串数字。近50年,我国失去的湖泊有243个,其中,新疆的数量最多,达62个。罗布泊消失于1972年;台特玛湖消失于1974年;玛纳斯湖消失于1974年;艾丁湖消失于1987年。这听上去多少有些像宣读阵亡名单,但它们确实是从我们眼前一个一个消失的。
那些缭绕碧波的绿茵,那些水中游戏的鱼鸟,那些湖面泛舟的渔人,那些环湖晚炊的村庄,都随着湖的消失而泯灭了。
通过同伴的结局,艾比湖一定看到了自己悲情的归宿,所以,湖才有了泪的咸涩。如果能发出呐喊,我想,湖是一定要向上天控诉的,控诉那贪婪者、破坏者、无知者、傲慢者,控诉他们以自己的短视,替子孙们挖掘着墓穴。
时常看到一些赞美艾比湖的文章,对它仅剩的三分之一的水域,进行热情歌颂,听上去就像是对着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赞美她美丽的服饰和迷人的发髻,不知道在鱼缸里长大的鱼,会不会朗诵有关海的诗句。
我在为一个湖悲哀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些鸟,那些以湖为生的水禽,它们的翅膀,如何才能越过灾难,飞抵梦想的天堂。
(有删改)
结合全文,分析标题“湖殇”的含义。
答案 题目中的“湖”不仅指艾比湖,还指向众多境遇相似的湖;“殇”为非正常死亡,隐含了作者悲伤、担忧、谴责等复杂情感。
解析 首先,题目中的“殇”的本意是指没有到成年就死去。现代常用于指重大的灾难事故,或心理上的剧烈悲痛创伤,或事件所折射出的巨大的悲哀遗憾等。“湖殇”意思就是因为湖的消亡而感到的悲哀遗憾。其次,题目“湖殇”的意义应该不局限于艾比湖,而应把它扩大到所有的江河湖泊。本文以“湖殇”为题,准确地揭示了文章的内涵,表达了作者的感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