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这家荷兰明星建筑公司懂中国市场需要什么

2018-01-15张菁

第一财经 2018年3期
关键词:马斯建筑师事务所

张菁

荷兰人韦尼·马斯到访中国的次数越来越多。2017年12月的第一周,他辗转了两个城市,先是出席深圳蛇口一座艺术中心的开幕仪式,紧接着就赶往天津。

两个多月前,由他主持设计的位于天津市东部滨海新区的一座图书馆,正式对公众开放。因为“博眼球”的设计,这座建筑迅速在社交媒体上形成热点。据媒体报道,在周末,观众入场需要排长队,周围交通还发生过拥堵。

“我很开心,但我也非常好奇,人们怎么看待它。”韦尼·马斯告诉《第一财经周刊》。1993年,他与另外两位荷兰建筑师雅各布·凡·里斯和娜莎莉·德·弗里斯在荷兰鹿特丹成立的MVRDV,如今已成为荷兰最有影响力的建筑师事务所之一。不仅如此,在中国的外资建筑事务所里,它也依靠极具网络传播力的设计风格成为不可忽视的一家。

2017年10月,MVRDV赢得了张江未来公园项目竞赛,该项目计划在上海浦东建造一个占地约10万平方米的新型公共文化艺术中心;此前一年,MVRDV在深圳西丽文化体育中心的竞赛中胜出;由其设计,位于北京崇文门、占地4.4万平方米的摩方购物中心接近完工。它在中国的项目还包括为上海虹桥机场设计的一栋兼具办公和零售功能的“花瓣楼”,和在天津的一个都市规划项目“泰达城”。

2010年3月,这家事务所在上海设立了办事处,以便发展在亚洲包括中国的项目。“是的,上海办事处的团队规模正在扩大。”韦尼·马斯回应道,“中国市场的业务量不是最大的,但我相信我们在中国的业务会发展得更快。”这些年,MVRDV发展迅速,2016年它还在鹿特丹市中心新添了一处办公空间,以满足团队扩张带来的办公需求—目前,这家事务所拥有近200名员工,已然迈入大型事务所之列,因为在荷兰,事务所的规模一般在10人左右。

韦尼·马斯和雅各布·凡·里斯曾经在央视新大楼的设计师雷姆·库哈斯门下工作,“不拘陈规”“大胆”“前卫”也是MVRDV的作品带给人的印象。滨海图书馆也不例外。在这里,书架不只是书架,它是阶梯、座椅,还是天花板,连续的书架如梯田般层叠、环绕,形成一个巨大的“洞穴”,同时和中庭的球形报告厅相呼应,共同构成一只巨大的“眼睛”;书架的上半部用航架提升、悬挂,和球体之间没有柱子支撑,从而保证了空间的流动和自由度。总之,它跟你过去见过的大多数图书馆的内部空间不太一样。媒体给它冠上了“中国最美图书馆”的名号,当然,也有一些人指责这样的设计“华而不实”。

MVRDV好像总是会因为打破常规的设计成为舆论焦点。在阿姆斯特丹的WoZoCo老年公寓项目中,它将超过地基负荷的100套房间“粘贴”到了建筑的外立面上;汉诺威世博会上,荷兰馆因为竖向叠加的展览空间而被戏称为“景观三明治”;鹿特丹市集住宅的屋顶,是一个能容纳228间公寓的拱形结构;更不用说,全部采用玻璃砖砌成的香奈儿水晶屋,和设置在大楼外面、延伸到建筑物顶部的“天梯”。

“他们的第一个项目是荷兰公共广播机构的总部,这是一栋饱受争议的建筑,不过也正因为非正式的平面布置图、折叠的楼板、非常规的照明方案,让他们在国际上开始有了名气”,荷兰建筑评论家、策展人、“设计互联馆长”奥雷·伯曼(Ole Bouman)评价,“这些项目都体现了MVRDV的方法,建筑没有地方是不能被质疑、挤压、扭转、扭曲和嘲弄的。”

作为“革新者”的MVRDV早期在中国发展得并不顺利。2006年,在深圳万科中心项目的竞赛中,MVRDV败给了斯蒂文·霍尔建筑师事务所;2007年,其光明新城总体规划的提案从70家中外设计团队中脱颖而出,但在最终轮的竞赛中,因为方案难以实施,拿了第二名;2009年深圳四塔一体(4 Tower in 1)设计竞赛,MVRDV再次败给斯蒂文·霍尔建筑师事务所;同样于2009年举办的深圳华强北路立体街道城市设计竞赛,它也失利了。丰富的想象力、夸张的建筑形式到了中国市场,反而成了阻碍。

“因为外资事务所在中国遇到的挑战,不在于它们之间的相互相争,而在于它们怎么适应中国市场。”田垠说,他是滨海图书馆项目的主持人,也是天津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一名建筑师。“为什么大都会事务所(OMA)在中国好像项目不多,有名气的更少,虽说它在国际上是非常知名的事务所。在中国发展得比较好的是谁呢?是德国的GMP事务所,它在中国有上百个项目。尽管它在全球,起码在德国,应该不算是特别大、特别前卫的,但它适应中国市场适应得非常好。”

如OMA这样的国际明星事务所在2008年奥运前夕进入中国市场的时候,接的多半是国家级的重点工程,像国家大剧院、央视大楼或者鸟巢这种级别的,再有就是一些纯粹的商业项目。最開始进入中国市场的,多是国外最顶级的事务所。“那会儿我们是抱着一种敬畏的心态,底气不是那么足。但随着这几年中国的发展,不管政府还是开发商,越来越认清楚这就是一个雇佣关系,不管你多大牌,我是业主,是使用方、出资方,我要提出我的要求。”田垠说。

如今情况可能更为严峻,对一些前卫派的国外建筑师或者事务所来说,他们在中国日子可能会越来越不好过。扎哈·哈迪德建筑事务所的合伙人Patrik Schumacher在2015年接受在线建筑杂志《Dezeen》专访时就表示,他们要在中国赢得项目没那么容易了。要知道,扎哈·哈迪德曾因其张扬、大胆的设计在中国赢得数个项目。“中国政府正在逐渐垂青本国的精英,”Schumacher说,不仅如此,他们在中国的工作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一些项目的设计开始被业主要求修改得“更加柔和一些”,“我们不得不作出改变,做一些更加中庸平和的设计。”

这或许跟“不要搞奇奇怪怪的建筑”的告诫有关。2016年年初,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印发指示,要求坚持“适用、经济、绿色、美观”的方针,防止修建“贪大、媚洋、求怪,特色缺失和文化传承堪忧”的建筑物。

“我认为中国的建设热正在经历一段暂时的冷静期。”Schumacher说。

对于GMP这样的事务所来说,则完全不用担心此类问题。由曼哈德·冯·格康、福尔克温·玛格于1965年创立的GMP事务所,2002年开始在中国建立团队。如今,他们在北京、上海、深圳都设有办公室。它在设计上追求“简洁”,遵循古罗马建筑学理论家维特鲁威的三准则:实用、坚固、美观。这恰恰契合了中国在建筑上追寻实用主义的特点。对于GMP来说,“离经叛道、忽发奇想、妙手偶得基本与他们无缘”,同济大学城市规划与建筑学院院长李振宇曾在文章中如此评论,换句话说,它的设计风格“安全”到没有争议。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家公司在中国的发展非常迅速。

“这场关于‘奇怪的讨论对我们是有影响的,”马斯说,“但老实说,我还是希望保持独立性。”然而被问及为何MVRDV还能持续不断地接到项目时,马斯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也希望知道(原因)。”

“这可能和MVRDV对中国的相关政策吃得比较透有关,”于亚军对《第一财经周刊》说,他是合景泰富地产北京崇文门摩方购物中心项目的负责人,“它知道我们需要什么。”

既然政府告诫过不要再做奇形怪状的房子,“它就没有去追求外立面的奇形怪状,而是从建筑的材料上下功夫。”他说。大部分建筑采用的是标准化的铝制面板,而“摩方”的建筑外墙采用了定制的珠光陶瓦,它们的颜色会因照明条件而产生变化,呈现从灰色到彩虹色的所有颜色,在政府对建筑的诸多限制条件,和创造一个引人注目的建筑愿望之间,取得一个平衡。“如何在中规中矩的基础上脱颖而出,他们是有这个能力的。”

合景泰富在选择方案的时候,还有一个重要的判断标准,就是设计能否融入中国的传统文化。毕竟这栋建筑的地理位置特殊,处于北京的心脏地带,毗邻历史悠久的天坛,这里曾是明清时期皇室用以祭祀的场所。MVRDV采用了“切角退台”设计理念,对立方体四个角的角度精确定位和切割,与城市各关键地标建立了视觉和符号连接:东南露台观崇文门外大街,东北露台观东便门明城墙,西北露台远观天安门城楼,西南露台远观前门大街。“他们切这个角,不会像国内的一些设计师,切得比较随意,他们是把周边的交通、动线都梳理进去了,四个角切下来是丝毫不差。”

不光这样,为了体现传统文化,MVRDV对外立面的颜色和风格也作了一番考量,外墙选用蓝色的陶板,蓝色跟青色同属一个色系,正好呼应了东侧青色的明代城墙;每块陶板的大小(500mm×250mm)也保持了跟传统老城砖一致的比例模数,在于亚军看来,这样的设计带来一种“新式的老城墙”的感觉。对于中国的文化吃得比较透,这使MVRDV的方案最终赢得了竞赛。

早在2014年,于亚军就关注到这家事务所了,那是在北京“城南计划-前门东区2014”的展览上。MVRDV展出了“下一个胡同”(The Next Hutong)的改造构想,展览以四合院为模块,创造出1700个形态各异的改造方案。“看完以后就觉得,他们比中国人还要了解中国文化。”于亚军说。他认为,MVRDV把四合院分成地上、地下、停车场,包括把连排、叠拼,还有上叠、下叠、独院等所有的业态方案分析得都很透彻。与一些中国建筑师相比,他们没有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束缚,能跳出来看问题。

“一些人的确容易犯一个错误,即认为只有去做一些奇怪的东西,才会被承认‘有创造力。到底怎么区分奇怪和创新,这也是长期存在于全球建筑界的困惑,不仅仅是中国。”伯曼说。在中国工作几年后,他发现,就如今的中国市场来说,中国客户对于“历史维度”愈发看重,海外建筑师需要意识到自己要设计的不仅仅是一栋建筑,而是建筑本身存在的某种叙事功能。他认为懂得这一点的建筑师或事务所,才最可能在这个市场取得成功。

MVRDV无疑已经懂得这个道理。在其面向中方的官方宣传中,他们一再强调自己的设计理念:“只是简单地将欧洲建筑复制到有着古老文明的中国将毫无意义,并且可以说如同一种罪过。我们着重通过与客户的沟通交流,这样,国际与中国元素的混合反而会拥有卓越的创新。”

滨海图书馆项目的中方负责人赵春水觉得荷兰人的灵活性还体现在设计的地域性上,“尽管夸张的标签是被贴上了,但MVRDV的设计根据地域不同会有不同的方向,不像扎哈,到哪全是一套系统。扎哈做的项目从形式语言上一看就知道是扎哈的。滨海图书馆在形式语言上,结合了中國的传统,有山、梯田的元素。”

在《MVRDV的中国之旅》这篇收录于《时代建筑》杂志的文章里,马斯回答了为什么他们会参与到中国来,人们又为什么对他们感兴趣。在他看来,生态和密度是中国当下的重要议题,而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研究方向。在中国的建造工业环境下,MVRDV提供的一些方法,比如直接视觉的方法,将设计变得直接、视觉化、可读,以及计算机研究,即如何将收集数据应用于软件中,正好“切合了人们希望加快建造速度和革新速度,以及大尺度的要求”。

各地政府正在加大对公共文化设施的建设力度。以上海为例,2016年年底,政府发布《上海市“十三五”时期文化改革发展规划》,提出未来5年以成为国际文化大都市、全国文化中心为目标,将投入新一轮文化设施建设。而滨海图书馆的建造背后,也是政府建设文化设施的野心,据赵春水介绍,图书馆只是天津滨海文化中心整个大项目中的一个,身为天津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建筑师的他也是这个项目的总建筑师,“调研发现,天津市的文化类建筑,远远低于对标的直辖市,诸如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所以天津政府要从建设文化设施开始,通过文化实业来促进这个城市的发展。”

这对MVRDV是一个机会,它也乐于去抓住这样的机会。如果你去看它近两年赢得竞赛的项目,无论是西丽体育中心还是张江未来公园,你会发现它们都是公共文化项目。MVRDV上海办事处的公關经理周树婷介绍,事务所未来的确想更多地接一些文化类项目。“文化类的建筑可能更容易发挥他们的特点。因为一些跟功能更紧密的建筑,比如住宅,或者公共空间相对比较少的建筑,自由度会小很多。”赵春水说,“而且文化类建筑,往往被当作城市的名片、地标,所以这些披着光环的事务所还是占优势。”

困扰韦尼·马斯的并不是这个市场的尺度和速度。“首先我要说,不要过分强调中国的尺度和速度,在中东和南欧也存在相似的情况。”他在《MVRDV的中国之旅》里说道,对于中国的项目,事务所里应用的工作方法之一是,每个项目关注一两个主题,而不是过度复杂,以此来控制成本,甚至控制设计和大尺度的项目。

在跟MVRDV接触的过程中,田垠觉得,尽管这两年能感觉到这家事务所正在“逐步转型”,但“离完全适应中国市场,还有一段距离”。“他们不容易妥协。”田垠说,相较而言伯纳德·屈米事务所就配合得多,这家事务所也负责滨海文化中心其中一栋建筑的设计,“告诉他们中方的规范、甲方的要求,他们说好、没问题,既然这样,就按这个方向去调整设计。”MVRDV则很坚持,比如坚持所有书架放真书而非印刷的纸板,中庭所有的书架读者都可以到达,但田垠解释由于消防原因,放书“根本就是不被允许的”;比如将球体展示厅放在室外、球体表面采用镜面材质(用以反射公园景色和中庭活动),但考虑到工艺、造价和实用性,这些设计也未能实现。“你可以坚持自己的设计,但你也要能给出相应的解决方案。”田垠说。

“如何处理当地技术的问题,比如电梯、建造、造价等问题,如何将一个简单的概念转换为实际应用是具有挑战性的。”马斯说。他还是希望这个市场可以更开放,愿意尝试不同的可能性,能够产生对话,“我相信我们的方法会更容易被接受。”他想起2004年在柳州的龙潭公园项目,这个地方位于美丽的喀斯特山脉的边缘,由于采矿业的发展,这片区域的山体已经受到侵蚀。当时他提出的方案是将房屋覆盖在悬崖上,这样既可以保护山体不受侵蚀,又能使房屋视野宽阔、通风良好。但地方政府说,这样做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不符合传统”。他们坚持把房子建在山谷里,尽管马斯解释给他们,这样做会不安全,但他最终没能说服对方。

无论如何,滨海图书馆的项目都会给这家事务所带来更多的商业机会,“它的单子可能已经接不过来了。”赵春水说。

猜你喜欢

马斯建筑师事务所
设计事务所
设计事务所 芬兰PES建筑师事务所
设计事务所LLA建筑设计事务所
设计事务所
当建筑师
梦想成真之建筑师
没人当真的绑架案
一个建筑师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