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里变高雅的宋词
2018-01-15虞金星
虞金星
自从“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说法成为我们的常识后,所谓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成了我们对中国古典文学“进化”序列的不二认知和对各个时代文学风貌的习惯性归类。如果拿这样的认识去和历史打打交道,就能觉察出它的局限来了。
比如宋词,我们今天将它视作宋人的代表文体未必有错,但拿它作为主角来代表对宋代文学的整体形象,那就经不住历史的锤炼了。
单单从数量上来说,《全宋诗》所收的作者、作品就远远多于《全宋词》。数量当然不代表一切。但是,从当时人们的认知来说,诗文是“大道”,词是“小道”,这是没有问题的。
事实上,用今天的眼光和事物来观察与类比,最初的宋词写作就是现在的流行歌曲作词,从文学的正统观念来说,为流行歌曲作词,怎么也算不上“大道”。有个我们很熟悉的典故——柳永“奉旨填词”,“奉旨”是自嘲,“填词”倒是实情。
说“填词”,就必然有曲调在先。本来词就是用来唱的,是勾栏瓦肆常见的娱乐活动之一,所以世传有人回答苏东坡问,说:“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
这话后来被视作对柳、苏两人词风的形象说明。其实,按照词在当时的主要功用,这话未必没有揶揄的意味:填词本是休闲之用,勾栏瓦肆中十七八岁女孩的温声软语才是“主流”,让几个关西大汉拿着铜铁做的响器高歌嘶喊,那是军歌,不算曲子。
词最初就叫“曲子词”,曲是音乐,词是歌词,完整的词是音乐加歌词。
作词者照着音乐填词,那些为人激赏的传播到世间,被人传唱。叶梦得说:“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既指柳永“填词”通俗,也说明了作为“作词家”的柳永,其作品的受欢迎程度。
古代没有什么著作权的概念,所以各种曲调可以随手拿来,那些曲调的原作者,也就是最初的作曲者,往往不被世人所知。有些今天被称作“词牌”的曲调根本就是集体创作的成果,比如知名的《菩萨蛮》《浣溪沙》,曾是唐代的教坊曲;有些兼具作曲、作词能力的作者则得以署名流传,比如词牌《如梦令》,原名“忆仙姿”,是五代后唐庄宗李存勖的“自度曲”。
什么叫“自度曲”?按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这位皇帝有自己作曲的能力,能够原创。据载,苏轼嫌这个曲名“不雅”,取了李存勖原词中的“如梦”二字,改称“如梦令”,照着李存勖的词仿填了两阕。
多年之后,李清照批评晏殊、欧阳修、苏轼这些人所作的词,根本就不合乎词要被演唱的要求:“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又往往不协音律者,何耶?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
她的意思就是说,这几位的学问虽高,但是作的词根本就是改了断句方式的诗,没法按照曲调唱出来。要是这个字的位置本来是个拖长了音的“啊”,你偏偏填上一个没法拖长的“呃”,怕是憋死嗓音最婉转动人的歌手,也没法唱出味道来。
一首好曲子填了不適合演唱的词,从词本来的角色来说就算不得完整了。不过,后来越来越多的曲调失传,这些没法唱的词“不协音律”的弱点也就渐渐不再成为弱点。
作为娱乐活动不可缺少的环节之一的填词,终于在时间的偏袒下,和作曲分离开来,成为纯纸面的高雅文学活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