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与平凡握手言和
2018-01-14如也
如也
电影《无名之辈》被称为年度黑马。它上映的同期,《神奇动物在哪里2》《毒液》等大片来势汹汹。上映第四天,随着豆瓣评分的上升,排片从呈下降趋势的10%回升到22%,票房过亿。
“先让人笑,后让人哭”。这是对《无名之辈》的普遍评价。如果说《无名之辈》催哭了大部分走进影院的观众,其原因无疑是,几组人物所承载与寄托的情感,涵盖了普通人的大多情感痛点。
小人物的群像
和男友在影院观看《无名之辈》,影片快要进入高潮,所有人物的命运在夜晚的风雨桥交汇之前,一段有点干涩的琵琶声传来,然后是尧十三粗砺的嗓音,像个醉汉,用大致能听明白又不全明白的方言似唱非唱,或者分明是在说胡话。想笑,又觉得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小声向男友确认是哪里的方言,却循着影院忽明忽暗的光看到他已泪流满面。
走出电影院,尧十三用贵州话唱的那首《瞎子》,还在脑子里拖着剪不断的长音。打开手机搜歌,《瞎子》的作词,竟然写着“柳永(宋)”,这才发现,这段贵州话的呓语,竟然是对《雨霖铃》的方言化翻译,心里暗暗称妙。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两年前,导演饶晓志在贵州老家的一位远房亲戚去世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这位亲戚生前做过什么,有过怎样的人生。恰好这个时候,他在飞机上听到了尧十三唱的《瞎子》。
《瞎子》和“无名之辈”有很多高程度的契合,你会感受到不一样的荒凉之感,无奈和悲怆油然而生。尧十三的《瞎子》说的是一对情人分别的故事。前半部分是描述了分手时候的场景,后半段是回想过往至今还是孤身一人。饶晓志听《瞎子》听得泪流满面。他说自己在30岁之前从来没有过乡愁,直到听了这首《瞎子》,心中才有了乡愁。“歌曲中的整体内容和感觉和我的这段经历让我产生了特别强烈的触动,才决定创作一部关于一众小人物的故事,来展现这种存在世间又看似非常平常的,有关‘无名的故事。”
电影《无名之辈》最终在贵州黔东南小城都匀拍摄,片中陈建斌、任素汐、潘斌龙、章宇等演员,一个个说的都是贵州话。贵州话制造了无数笑点,也让电影变得更加生动和真实。
贵州话唱的《瞎子》不仅出现在了电影中,更奠定了电影的主调,尧十三也在电影里本色客串了一把街头艺人。他瘦瘦的,戴着厚厚的眼镜,像个穷学生,抱着吉他站在灯火辉煌的风雨桥上。
电影中方言的吟唱,让民谣的表达变得更自然,更诚实,更有个性。中国民谣在寻找着自己的声音,中国电影也在寻找着自己的语言。而《瞎子》与《无名之辈》的相遇,无疑给了我们一个启发。
“为尊严而战”
在写剧本的一年时间里,围绕电影的主题,从最初的“孤独”到最后的“尊严”,编剧雷志龙和饶晓志讨论不休。电影片名也一改再改,从最早的《孤独的人都是可耻的》到《人间喜剧》,再到《荒腔走板》,直至最后定下《无名之辈》。
雷志龙先是在北京写下了三稿剧本大纲,此后在大理洱海边完成了第一稿剧本,又陪同导演去都匀县一边看景一边调整。从2016年8月初写到2017年8月末,一年时间里写了改了十稿剧本,很大一部分精力都花在几条线索的穿插、平衡上。
改剧本期间,他一度产生放弃的念头。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从头为每一个主角、配角,甚至客串角色都做了几万字的人物小传,各组人物关系的不同交汇点也都做了不同方案。电影中每个名字他都暗自念过无数遍。
剧本里的每一个人,雷志龙都“见”过。在很多小城市、城中村、县城、农村,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在活着,像匍匐在广袤土地上的顽强植物。“他们都是无名之辈,但他们都有名字,他们都有故事。我有一晚失眠,脑子里一直都是这些人物,那时电影早已拍摄完毕,我在写另一个剧本,但他们突然拜访,像是我亏欠了他们什么,我还起床为他们每个人都写了两句打油诗。”雷志龙说。
电影里,李大头和一个警员时常说到“命”。嘉祺成了瘫子是命,马先勇老婆死了、妹妹伤了、工作丢了,也是命。可是,这个世界上的很多“憨皮”不认命。眼镜和李大头两个无名之辈,一心要“做大做强”,成不了英雄就成坏蛋,至少体现自己的积极能动性。
马先勇的不认命,表现在他对“协警”这一身份近乎痴狂的追求上。我总觉得,这里有一点救赎的念想。只要再得到做协警的机会,时光仿佛就可以倒流,妻子还在,妹妹未瘫,父慈女孝。
瘫子嘉祺也不认命。她连死的能力都没有,只剩下头部可以动。换个角度想,如果我如她那般,或许除了毒舌谩骂,对人生也没有其他言语。没有人愿意帮她去死,即使知道她活得生不如死。遇到两个劫匪后,她由最初的蛮横到后来的央求。各种寻死,也是对命运的反击。
这几个倒霉至极的人物,不仅反抗着既定的命运,甚至,还一心追求所谓的“尊严”。正如演员陈建斌所说,想当上协警的保安,虽是个小人物,但保安“明知赢不了生活,却敢和命运作战”的那股劲儿打动了他,“这种劲儿值得尊重,就算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也要为尊严而战。”
整部电影的基调从喜剧出发,一开始包袱不断,随着剧情发展,人物身上的悲情色彩愈发突显,演员的卖力表演让观众的情绪像过山车一样,先笑后哭。
一碗戏味太浓的贵州酸汤
网上有人评论,《无名之辈》只是半部好戏。
它是黑色喜剧,囊括了底层、多线索、黑色、幽默等诸多元素。这一类型,自2006年《疯狂的石头》以来,是国产小成本电影趋之若鹜地研究和模仿的对象。通过颇有新鲜感的视觉语言、适当造成解读压力的多线并行叙事,以及终究要端出的温情内核,乱炖一盘口味偏重的杂拌儿,挑逗观众久经考验的味蕾。这类电影的主人公,往往都是“无名之辈”,小人物、生活困窘、挣扎求生、遭白眼、背黑锅……是其共性。
说他们是“逆来顺受”,虽然真实,但太苦涩了,也构筑不出戏剧矛盾。说他们是“随遇而安”,太洒脱了,创作者没有信心,担心观众不喜。为了效果惊艳,就不得不憋着劲“巧”布迷阵,每过几分钟,必得抛出一把钩子,或爆笑、或惊险、或煽情。比起令人眼花缭乱的剪切,这种必须每个片段都出彩的策略,造成强烈的割裂感。在试图死死地把观众摁在影院座椅上的同时,也令走出影院,一步步踏回现实的观众,多少有点茫然无措。
也许,这部戏的戏味太浓了。一碗贵州酸汤,乍一尝酸鲜可口,过后唇干口燥——味精太多了。
对于导演饶晓志来说,他的第一部电影,改编自他的同名話剧《你好,疯子!》,豆瓣评分只有6.8,被观众评论话剧味儿十足,票房只有一千五百万。那段时间,他看了提名奥斯卡最佳影片的电影《海边的曼彻斯特》:电影中的修理工由于过失使得两个女儿葬身火海,妻子亦因此而离开了他。此后,颓废和压抑成为他生活的全部。
饶晓志理解那种压抑,他把自己第一部电影的问题逐条记在笔记本上,也把这种情感移情到《无名之辈》中的失意保安马先勇身上。“可能跟我当时也跟电影里马先勇的状态点像。《你好,疯子!》票房败北,我拼命地想要做第二部,票房干出点成绩来证明自己,我依然是在漩涡里的人,没能跳开。”
对于饶晓志来说,做电影是旅行,做戏剧是家。做电影有生存的考虑,但戏剧已经融入他的生活,是他的信仰。“这两个东西我分得清,我喜欢讲故事,用电影还是戏剧还是小说,都可以。是不是排一出戏去商演,这是工具的范畴,对我来说,是不是把戏剧作为谋生工具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在导演饶晓志刚刚注册的豆瓣ID上,他给电影《无名之辈》打了5颗星,并附言,“批评我都接受!但演员值得五星!”
在《我就是演员》的第一期节目中,“选手”任素汐曾眼含热泪地说道:“其实对大众来讲,我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相貌,但是我觉得这样刚刚好,因为我这样的相貌,刚好可以演一些普通人。我为什么要来到这儿?因为我看到很多好剧本都不来找我。我就是想要告诉他们,我真的可以演得很好。”
对于演员任素汐来说,《无名之辈》里感动大众的体验派表演,应该可以证明她想证明的。
电影散场后,我问男友,成熟是否就是承认自己的平庸。得到的回答是,“是的,但不代表就要放弃努力!”或许,人生就是这样荒诞,我们总会与生存环境脱节,但还要挺住,还得往前走。虽然没有被电影中人物不如人意的遭遇所困,但我们终究要在各自的人生中红尘打滚苦渡劫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