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思维(23)
2018-01-14昝廷全
昝廷全
(中国传媒大学中国系统经济学研究中心,北京 100024)
(391)认知革命与人类社会的系统化
发生在7万年以前的认知革命深刻地改变了人类和其他生物。认知革命的本质就是由于偶然的基因突变,改变了智人的大脑内部连接方式,使得人类可以想象并不存在的事物,由此,传说、神话、神以及宗教出现了。讨论虚构的事物是智人语言最独特的功能,其最为重要的意义在于大家可以一起想象,编织出种种共同的虚构故事。不论熟人还是陌生人,只要大家相信同样的虚构故事,大家就能够进行合作。由此使得合作不再局限于熟人之间,而且实现了陌生人之间的合作。从熟人圈子里的合作到陌生人之间的合作,合作的规模大大提升了,实现了人类社会系统化水平的一次飞跃。
系统化的基础是连通,认知革命之前,人们之间的连通主要依赖每天的亲密接触,例如拥抱,抚摸,接吻和相互帮助。这样的连通机制只适用于比较亲近的小团体,其规模不超过150人。跨越这个门槛阈值的秘诀就在于虚构故事。只要相信某个共同的虚构故事,陌生人之间也能实现合作。因此,相信共同的虚构故事是人类社会实现大规模合作和系统化的更为重要的连通机制。
从系统经济学层级战略的角度来讲,虚构故事增加了人类合作与系统化的一个维度。层级战略的基本含义就是,许多在低维空间中没有解的问题,在高维空间中不仅可以有解,而且可以有最优解。例如,“用六根火柴棍摆出4个三角形”这个问题在二维空间(平面)中是没有解的,但在三维空间中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虚构故事这个维度的出现,使得人类合作的规模实现了从熟人圈子向陌生人之间的飞跃。从本质上讲,是人类社会系统化水平的一次飞跃。
自认知革命以来,智人就一直生活在双重现实之中:一种是像山川、河流、狮子、老虎、树木之类的客观现实,另一种是像有限公司、国家和神这种想像中的现实。想像中的现实也称为人工事物。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工事物的比重日益增加,人类离开这些人工事物几乎无法生存,甚至像山川、河流、狮子、老虎要想好好生存,也要依赖于人工事物。当然,虚构故事要想变为现实必须符合客观规律,这有点类似于建筑工程师和结构工程师之间的关系:建筑工程师可以任意想像建筑物的形状和外观,但是,要把建筑工程师的想像(蓝图)变成实实在在的建筑物,还需要结构工程师进行受力分析并在此基础上提出钢筋配比和水泥要求。
由于大规模的人类合作以虚构故事为基础,于是,可以通过改变虚构故事来改变人类合作的方式。因此,人类的演化不再仅仅受制于缓慢的“基因演化”,从此开启了“文化演化”的快车道。这就是文化的力量。
认知革命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在此之前的人类行为属于生物学范畴;在此之后的人类演化属于文化范畴,必须采用历史叙事才能得到根本解释。虚构故事为人类系统水平的飞跃提供了一个层级战略意义上的新维度,所有与虚构故事的传播与认同有关的工具和手段都对人类的系统化进程具有重要的影响,例如文字、印刷术、电报、电话、电视、报纸、杂志、互联网、移动互联网等。于是,工具可以划分为两种类型:原子型工具和连通性工具(合作型工具)。二者的关系类似于原子型经济与系统型经济之间的辩证关系。在人类发展的历史进程中,连通技术的革命直接导致了人类系统化水平的飞跃和经济社会的飞跃。例如,蒸汽机的出现最终导致了产业革命,互联网的出现正在将人类社会驱动到一个被我们称之为系统时代的全新历史阶段。
(392)农业革命与人类社会系统化水平的飞跃
农业革命为人类社会的系统化水平飞跃即提出了要求,也提供了经济基础。
从采集走向农业,人类活动的特征空间尺度变短了,而特征时间尺度变长了。远古狩猎采集者的空间活动范围可能有几十甚至上百平方公里,但对农民而言,几乎整天都在一小片田园或果园里工作,然后回到边长最多不超过几十米的“家”。
采集者现采现吃,不管是保存食物还是积累财物都不容易,基本上不关心未来,不做什么长期规划。积累财物和关心未来与人类社会的系统化密切相关。
农业经济以生产的季节周期为基础,于是,农业革命之后,“未来”的重要性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与此同时,早期的农业具有“靠天吃饭”的特点,丰产欠收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于是,丰年时必须把多余的粮食贮存起来,以备荒年之用,这就产生了如何保护财物的问题。农业带来的这些压力,正是后来大规模政治和社会制度的基础,本质上成为了推动人类社会系统化水平提升的根本动力。
农业革命为大规模政治的的出现提供了经济基础。农业革命提供的剩余可以供养并不直接从事生产劳动的“精英分子”:国王、官员、战士、牧师、艺术家和思想家等。这些精英分子大体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讲故事”的人,包括牧师、艺术家和思想家,提供合作蓝图;二类是具体管理国家的国王和官员;三类是维护社会秩序的武装力量。从本质上讲,这三类从事的工作都属于人类社会的系统化工作。因此,劳动剩余在这三类人之间的输送和配置机制对于人类社会的系统化水平有着重要影响。
新中国成立之后,由于“打土豪、分田地”导致的“商品粮”供应机制的变化就属于这个问题的范畴,这也是后来实行粮食“统购统销”的根本原因。
(393)人与自然的相互塑造
(1)人对自然的影响
在认知革命以前,所有人类物种都居住在亚非大陆上,地球可分为几个相互独立的生态系统,各由独特的动植物构成。认知革命之后,智人走出亚非大陆,前往外面的世界,先后殖民了澳大利亚(大约45000年以前)、新西兰(大约800年前)、北冰洋的弗兰格尔岛(Wrangel Island)(大约4000年前)和阿拉斯加(大约14000年以前)等,把整个地球表面连成了一片,形成了统一的地球表层生态系统。
在这期间经历了三次物种灭绝:第一次是由于采集者的扩张;第二次是因为农民的扩张;第三次主要是因为工业革命。由此来讲,人与自然从来并不总是和谐相处。
(2)自然对人的约束
a.自然禀赋决定了采猎者的范围和迁徙方向。而且,采猎者不仅要采集食物,还有掌握所在地区生态系统的各种知识,包括每种动物的生活习惯,每种植物的生长规律以及每种食物的营养情况等。就整体而言,现代人的知识远远超过远古人类,但在个人层面上,远古的采集者则是有史以来最具多样化知识和技能的人类。
b.为什么农业革命只能发生在中东、中国和中美洲,而不是澳大利亚、阿拉斯加或南非?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在我们远古祖先所狩猎采集的成千上万的物种中,只有极少数的几种适合农牧。这几种物种只能生长在特定的地方,这些地方正是农业革命的起源地。这就是自然环境对农业革命的约束作用。
自然环境对工业革命的约束表现在资源禀赋对产业结构的重要影响,将这一影响极端化,就形成了历史上著名的环境决定论,在经济学中相应的形成了资源禀赋理论。根据系统经济学的最新研究,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决定产业结构的不应当是资源禀赋,而应当是资源位。
(394):市场能够解决的问题不一定都要交由市场解决
有人说,诗歌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发更多的诗歌。阅读文献的好处不仅具有review的作用,也还具有重要的启发思维作用。2018年1月17日,参加单位一年一度的年终工作总结大会。由于自己不再担任领导职务,不用讲话,也不用坐在前排,坐在了最后一排的僻静处。于是,得以静心阅读北京大学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定期寄来的《研究报告》(N o.2017-9,总第123号)“治理研究:正本清源”(作者:王绍光)。文章主要讲述“治理”(governance)一词的来龙去脉和演化过程,由此引发了我关于政府与市场关系的思考。
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是经济学中的一个老问题。实际上,二者之间的关系简单明了,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论述。马克思早就指出“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根据系统经济学的层级过渡原理,市场和政府属于不同的系统层级,在社会系统中具有不同的定位和功能。经济学诺贝尔奖得主奥利弗.威廉姆森(Oliver E.Williamson)早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就曾反复提及“市场与层级制”(Markets and Hierarchies),并把决定交易完整性的制度框架叫做“经济治理结构”(Economic governance structure),同时区分了市场和层级制两种不同的治理结构。实际上,我们可以非常方便的根据系统经济学的层级过渡原理和星圆模型深化和拓展威廉姆森的工作。
根据系统经济学中的星圆模型,科学、技术、经济、政治与文化构成一个强连通的因果关系网络。按照这种观点,政府和市场并不存在孰优孰劣的问题,也就是说,既不能简单的说政府优于市场,也不能简单的说市场优于政府。由此立即可以得到一个推论:凡是市场能够解决的问题都应当由市场来解决的说法是不准确的或者说是不对的。比较科学的说法应当是:同样一个问题,政府和市场哪一个能够更好的解决,就应当由谁来解决。
(395)政治参与度与市场化水平成反比
在生存线附近,政治参与度与市场化水平成反比。完全的计划经济与纯粹的市场经济是两个极端,相当于分析政治参与度的内在尺度。在完全的计划经济社会里,生产什么、生产多少、为谁生出,都由政府决定,同时决定每个人消费什么、消费多少等,体现为凭票消费,如粮票、布票、肉票、油票、自行车票、缝纫机票等。也就是说,每个人的基本生存问题都直接由政府决定,政府垄断了所有的生产和生活资料。因此,人们不得不关心政治。这就是计划经济时代人人都必须关心政治的根本原因,每个人都好像是一个政治家。纯粹的市场经济是与计划经济相对应的另一个极端,在这样的社会里,所有的资源都由市场配置,生产什么、生产多少、为谁生产等问题都由市场决定,人们完全可以通过市场解决所有的生存问题。因此,在纯粹的市场经济社会里,人们的政治参与度最低。
根据系统经济学的层级过渡原理,层级过渡的基本顺序是:技术-经济-政治,政治比经济高一个层级。按照马克思的说法,“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按照层级过渡原理,政治为经济设定了基本的活动框架和发展空间。在完全的计划经济社会里,政治没有为市场经济的发展留出任何空间,人们不得不关心政治、参与政治。随着政治为市场经济释放出越来越大的活动空间,人们的许多生存问题都可以通过市场来解决。于是,人们的政治参与度逐渐下降,在纯粹的市场经济社会里达到最低点。西方政治学中有一句名言“政治永远是少数人的事情”。其基本前提应当是市场经济。一般来说,人们关心政治的热情和政治参与度与市场化的水平成反比,市场化水平越低,政治参与度越高;市场化水平越高,政治参与度越低。
(396)合作的系统化定义
在麻将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打麻将的人都没有志气”。其是指这样一种情况:本来信誓旦旦,以后再不和某某一起玩了,但在遇到“三缺一”的时候又都主动联系那个曾经同仇敌忾的麻友。只有这个麻友的参与才能进行正常的游戏。因此,这个麻友的参与就是合作,虽然他的输赢具有不确定性。他的参与就是与大家系统化,共同构成一个系统。当然,他不仅参与,还要认同共同的游戏规则。
从人类演化的角度来讲,人类之所以能够战胜其他物种、把其他物种赶出历史舞台,绝不是因为人类比其他物种更加身强力壮。实际上,就个体而言,人类绝对不是狮子、老虎、豹子的对手。人类之所以能够把他们关进笼子里,依靠的是人类之间的合作。合作的前提是系统化。所以,我们提出,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个不断系统化的过程。但是,传统意义上的合作概念过于狭隘,我们这里提出一个关于合作的系统化定义。
从系统科学的角度来讲,只要各方同意作为一个元素共同构成一个系统,他们就是在合作。显然,关于合作的这个系统化定义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合作与竞争概念。按照合作的系统化定义,传统意义上的合作与竞争都是合作!合作的这个系统化定义真正体现了“贵在参与”的思想。真正的不合作是离开系统、不参与,“不跟你玩了”。因此,自杀是不合作的极端情况,彻底的离开。从系统科学的角度来讲,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一个构造性元素,都没有自杀的权利。自杀就是与整个社会的不合作。
当然,系统化既可能产生“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正的系统效应,也可能产生“整体小于部分之和”的负的系统效应。但从整体来看,只有合作才有出路。
合作的系统化定义自然蕴含了合作的层级结构,这也为合作博弈与非合作博弈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