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男“都市爱情话剧三部曲”的叙事情境设置

2018-01-13钱建华

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8年3期

钱建华

(天津师范大学音乐与影视学院，天津 300387)

李伯男“都市爱情话剧三部曲”具体包括：《剩女郎》(2008年)、《嫁给经济适用男》(2009年)、《隐婚男女》(2010年)，三部戏都以IT精英崔民国与白领编辑张静宜为主角，讲述了崔张二人从相亲、结婚再到隐婚的故事，探讨了当代都市青年有关爱情、婚姻与事业的情感问题。自上演以来，至今这三部话剧还在不同省市演出，倍受观众喜爱，每部演出超百场，更加证实导演李伯男“话剧界冯小刚”的美誉。从艺术创作角度看，这三部话剧在戏剧叙事的情境设置上很值得深入分析。

戏剧叙事中的情境设置，关系到戏剧的本质因素，决定着戏剧的优劣，是戏剧创作首先要考虑的核心。学者张先曾在文章中提出戏剧情境的重要性，其主要由三部分构成：“剧中人物活动的具体时空环境、对人物发生影响的具体情况——事件、有定性的人物关系。”[1]66这三个因素基本包括了戏剧的本质，即演员通过扮演人物来当众表演故事。本文将以李伯男的“都市爱情话剧三部曲”为例来逐一分析戏剧叙事情境的三部分。

1 事件安排

1.1 冷热相剂的叙事结构

事件是戏剧叙事存在的基点，可以将人物放在规定情境中，构成冲突性动作的产生与解决，同时，人物的丰富情感也有了完整展现的平台。李伯男话剧的叙述事件往往比较集中，属单一性叙事事件。《剩女郎》主要是都市白领找对象的遭遇；《嫁给经济适用男》是一出婚姻珍惜战；《隐婚男女》则是一出婚姻保卫战。围绕各自的主要事件，话剧在叙事的结构上体现出冷热相剂的特点。

《剩女郎》共六场：第一场准备相亲、第二场咖啡店相亲、第三场瑜珈馆讨论男人剩余价值、第四场电影院门口偶遇、第五场酒吧钱钱的心事、第六场电梯奇遇。从演出风格来看，第一、三、五场相对较“冷”，而第二、四、六场较“热”，这里的“热”即指动作性强，要么是形体动作强，要么是心理动作强。比如：第二场咖啡店相亲，主要展现的是心理动作。崔民国、张静宜及陪同相亲的好友钱钱，三个人都使用了定格，表现方式是响指。一声响指，对方定格，再一声响指，定格结束。被定格后，给对方充分的心理叙事空间，这样就将静止的心理动作外化，使得观众能直观地了解当事人的心理紧张状态，产生特殊的审美效果。第四场是电影院相遇，将崔民国与张静宜的关系推向矛盾白炽化，四个人大打出手，导演用舞蹈化的动作收场，好看而不落俗套。经过第五场的暂时休息，第六场再次相遇，又是相亲大楼，这一次将戏剧人物放在特定的时空情境中，电梯遇到事故，二人被困电梯，从而在很短的时间内让二人由互相看不上到找到共同语言、心心相通。如果去掉第一、三、五场的冷场，把第二、四、六场直接组接到一起，那故事是不是更紧张好看呢？也许可以，但是观演的效果要打折。一来，该话剧要表现的内容是日常生活，不需要太过紧张的情境，这样也不符合观众的欣赏心理。另外，按照叙事学原理，冷热相剂的场次安排利于戏剧“势能”的积蓄，即所谓的“剧势”。 “这里所说的‘剧势’是从‘文势’这个概念中引申出来的。 ‘文势’是明清小说评点家们评点古典小说时使用的一个概念，基本内涵是作品的内在结构与读者审美心理机制之间的契合。”[2]在观看演出时，作品的单一性事件，决定了叙事结构不宜太复杂，而且场次在冷热相剂的同时，要坚持一个原则，即要注意事件合乎人物的情感走向。

1.2 以人物情感为主的叙事安排

李渔早在《闲情偶寄》中云：“予谓传奇无冷热，只怕不合人情。如其离合悲欢，皆为人情所必至，能使人哭，能使人笑，能使人怒发冲冠，能使人惊魂欲绝，即使鼓板不动，场上寂然，而观者叫绝之声，反能震天动地。”[3]35他指出冷热场的叙事安排应以人物情感为主。话剧的场次安排也应是以人物的情感为指导的。如“都市爱情话剧三部曲”的最后一部《隐婚男女》，剧中人物的情感走向主导并推动了事件的进展。为了高薪还房贷，张静宜“隐婚”进了崔民国所在的公司，没想到“海归”老板Tony喜欢上了能干的张静宜，并且与秘书陷入误会之中，上演了一场婚姻与事业的保卫战。导演用喜剧的手法，把隐婚男女的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全剧饱含着让观众珍惜眼前人的默默温情。全剧有几处情感的爆发点，符合人物情感，也推动事件的进展。在第三场，怯懦的老板喜欢上了张静宜，但不敢表白，找来心腹崔民国商量，崔民国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鼓励老板勇敢地表白，走出心理阴影。崔民国说：“你看着远方，想象对面就是你心爱的女人，对她表白，对她示爱，喊出她的名字，她就是你的了！”结果，老板喊出的是崔民国的媳妇张静宜的名字。在这里，叙事发生突转，情感矛盾爆发，但迫于情境却不得澄清，形成很好的戏剧张力，为下面的事件发展引起悬念。第四场在崔民国家中，崔民国和张静宜爆发第一次争吵，张静宜最终还是说服崔民国继续在公司隐婚下去。第五场老板的直接追求让崔民国很难过却又很无奈。第六场设计了一个突发事件，老板要带张静宜去海南开会，并且当着随后去的崔民国的面对张静宜表白。第八场又回到崔家中，二人再次爆发了争吵。在矛盾就要解决的同时，老板来了电话，约张静宜吃饭，二人又将矛盾闹到要离婚，一发不可收拾。第十场面对老板当面求婚的情势，崔张的爱情最终感人收场。《隐婚男女》的事件环环相扣，崔民国一条情感线和老板追求张静宜的情感线交叉进行，形成激烈的戏内戏外的矛盾张力。

1.3 插入事件的处理

李伯男的这三部话剧，虽然都是单事件戏剧，但是在主要事件外，都有插入的次要事件。次要事件并不是可有可无，往往对主要事件起到烘托作用，使得叙事张弛有道。在《剩女郎》中插入钱钱的几段聊天，正好将叙事的节奏调节开来。比如：物质女钱钱在酒吧谈爱情，她说怀孕了，是一个穷人的，但最终还是决定为了幸福打掉胎儿去嫁给一个富豪。这样处理，一来是热场之间的冷处理，为下一场蓄势，同时也为本剧的爱情主题，展现了典型的现实情境，与张静宜和崔民国最后一场喊出的心声“那些年，我们没有钱，但是我们有爱情”相呼应，深化了主题，增加了感人的力量。《隐婚男女》中插入的是老板秘书杰西卡也是隐婚族的一段。在酒吧里杰西卡约张静宜见面，表面是向张静宜道歉与告别，其实也坦言了隐婚者的悲哀，让人泪流满面。《嫁给经济适用男》中插入的次要事件是三姐谈已死的恋人三郎的故事。这个事件貌似与主题无关，但却是全剧很重要的一个源发事件，与话剧主要事件的主题“要珍惜眼前人”暗合，这样才有了后面的几场张静宜为崔民国安排的几次相亲，找寻人物情感的平衡。

2 叙事的时空环境：虚幻与真实相统一

时间和空间是戏剧叙事存在的基本物质条件，它是剧中人物生活的基本，也是事件展开的前提。李伯男的这三部话剧，时间和空间设置别具匠心，表现在既是真实的又是超真实的艺术处理。真实性表现在，作为小剧场话剧，场次比较少，时间跨度小，这样有利于时空设置与人物紧密相关，符合生活的自然真实。这里的时间指的是戏剧叙事时间，它主要表现在对故事时间的述叙技巧处理。这三部话剧的故事时间虽不确定，但都不长，几天或几个月，比如：《剩女郎》的故事时间就是从参加完张静宜前男友的婚礼开始，到接下来的三次相亲遭遇；《嫁给经济适用男》的故事时间也是围绕婚姻保卫战的几次相亲；《隐婚男女》则发生在张静宜入职崔民国公司的半个多月内。空间设置张弛有度，崔张结婚前《剩女郎》的空间比较丰富，张静宜家、咖啡馆第一次见面、瑜伽馆、电影院门口、酒吧、相亲大楼的电梯；结婚后的《嫁给经济适用男》空间以家为主，因相亲需要发生几次转换，推动故事向前发展；《隐婚男女》中的空间则比较固定，要么家，要么公司。

这些空间除真实再现都市男女日常生活的多发地外，三部话剧在叙事时空处理上采用了电影的蒙太奇手法，时空自由转换，产生虚幻与真实相统一的效果。时空的自由转换，巧妙地体现为布景与灯光创造了蒙太奇表现力。比如：《剩女郎》第一场喝高的张静宜参加完前男友丁小军的婚礼后，和闺蜜钱钱回到家。她发现衣物上的脏物残留，向钱钱咨询是怎么回事，钱钱于是向她报告了在酒席上发生的事。导演用投射在卫生间帘子上的影子形象，把她与丁小军表妹争夺新娘花束时的冲突表现出来。钱钱的叙述配合了叙事蒙太奇中的交叉蒙太奇式表演，话剧舞台上创造出两个时空，现实与回忆并行出现，效果形象而充满趣味。最出彩的是最后一场电梯相遇，表现被关在电梯中的“冤家”，也巧妙地用灯光与话外音实现时空的自由转换。张静宜回忆了两段恋爱经历，初恋时，配以与初恋男友打电话的话外音，让她一生感到愧疚的是丁小军，为了找到更好的男友，她放弃了六年相处并向她求婚的丁小军，这时舞台后上方出现手拿玩偶的男友代言。接着，崔民国也提了一个请求，如果他死了请张静宜代他向前女友道歉。此时，张静宜处于灯光外，舞台后上方出现同样拿玩偶的崔民国前女友代言人。这种利用话外音和代言人的方式，将封闭的时空打开，实现现实时空与过去时空的沟通，对于观众来说可以产生特别的视听审美。话剧《嫁给经济适用男》《隐婚男女》中均有崔民国的梦境和幻想，采用音响与灯光组合完成，时空表现丰富而有趣味性。出身于电影制片专业的功力加上话剧导演的双重效果，李伯男的话剧注定好玩也好看。

3 人物关系：突显叙事的戏剧性

人物关系即人与人的关联，从性质上看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人物内在的性格关系，意志力起决定作用；一种是人物外在的社会身份关系，主要包括血缘关系、爱情关系、阶级关系、职业关系等。当然人物的这两种关系并不是分立的，结合得巧妙可以成为经典之作。李伯男的这三部话剧，在人物关系上做足了文章，为戏剧性加分。

人物关系在戏剧叙事中有重要的作用，它是戏剧情境的核心因素，并能带来戏剧性的效果。《剩女郎》的第四场电影院偶遇，就很好地运用了两种人物关系的结合。闺蜜钱钱给张静宜介绍了一位台湾养鸡暴发户陆纯阳，约在电影院第一次见面，可巧在门口遇到也来相亲的崔民国，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相互约会的对象竟然是一对关系紧张的夫妻，这样本来浪漫的故事变成了一场闹剧，最后大打出手。第二场咖啡店相亲之后，崔民国是中意张静宜的，但他的一句“咱们AA吧”，毁了二人继续交往的可能。但崔民国对自己的精明小气不以为然，所以，在电影院相亲再见面时，他主动挑明了对张静宜的好感，却遭到张静宜高傲的拒绝，本想缓解尴尬的处境，没想到两人因性格差异，话不投机。台湾商人出场之后，小气又爱面子的崔民国只得假说是张静宜的表哥，夹在二人中间喜剧效果就更加明显。等到崔民国约会的对象江燕上场后，人物关系暴露，矛盾也爆发。与崔民国约会的江燕不是寡妇，而且还是与张静宜来约会的陆纯阳的现任妻子。戏剧性来得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这

一场以江燕与陆纯阳的婚姻关系、崔民国与江燕、张静宜与陆纯阳的恋爱关系形成人物的外在身份关系，又以崔民国与张静宜的性格关系、江燕与陆纯阳的性格关系形成戏剧情境中的张力。在四人推搡中，每个角色的两种身份发生突转，戏剧性达到最大化。

《嫁给经济适用男》与《隐婚男女》两剧中的人物关系仍以社会外在身份为基础，展现性格迥异的强势白领剩女与经济适用男的婚后生活。让自己老公去与别人相亲，看似不靠谱，这究竟是游戏还是真实？在崔民国经历了两次非常不靠谱的相亲之后，第五场张静宜才说明了游戏的真相。原来三姐对崔民国界定为“经济适用男”后，使得崔民国的自信心高度膨胀，也使得高傲的张静宜想出相亲这一招，正如她在剧中所说：“我让你去相亲就是让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别那么膨胀。你们经济适用男怎么了？经济适用男就是一个可笑而且可悲的族群。” 这是全剧的戏核，因人物内在性格特征引起。一气之下的第三次相亲是崔民国自己找的，目的是让张静宜看看经济适用男的魅力，结果却遇到美丽的、善解人意的、开朗的小美，崔张二人的爱情生活再次受到考验，婚姻保卫战在男女主人公的性格指引下，斗智斗勇，戏剧张力较强。《隐婚男女》的人物关系比较简单，把已婚的身份隐藏起来创造戏剧性是这出剧的叙事情境，还有工作关系中的老板与秘书、职员与心腹，办公室的一点暧昧。第三部虽然是职场中的崔张故事，但实质仍然在考量婚姻与事业、幸福与物质的关系。另外，一人演多角也是导演处理人物关系的常用手法。比如《剩女郎》四个演员演八个人物，也造成很好的喜剧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