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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桂海虞衡志》“辨民记俗”的开创性功绩

2018-01-13董灵超

关键词:范成大安南广西

董灵超

(洛阳理工学院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3)

和以往书写岭南风物的笔记笼统地记载当地习俗不同, 《桂海虞衡志》首次对广西及周边居民进行了系统、细致的“辨民记俗”, 对多个民族居民的生活习俗和社会状况给予立体展示。 “辨民记俗”是范成大出于治政目的而为, 有助于他的治政措施和文治教化的推行, 客观上也促进了文化传播。

1 “辨民记俗”成就治政之功

乾道八年(1172年), 范成大因抵制宋孝宗任用奸佞, 自中书舍人出知静江府兼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从南宋都城临安来至广西任职。 从乾道九年(1173年)三月至桂, 到淳熙二年(1175年)正月离桂赴蜀, 范成大在桂林不足两年, 却造福一方, 功绩卓著。

当时, 北方强金压境, 南宋朝廷非常需要长江以南地区的整体稳定。 范成大所任职的静江府, 处于交通枢纽和军事要塞的特殊位置。 宋徽宗朝的经略安抚使程节即谓:“桂(州)西南都府, 所以为襟山带海、用兵遣将之枢。”[1]786至南宋, 由于统治中心的南移和大量移民南迁到长江以南生活, 广西的资源供给对于维系南宋朝廷的运转更为重要。 朱熹曾说:“又况静江守臣实兼帅司职事, 有数千里边面军民之寄, 举措得失, 所系不轻。”[2]1036又说:“况今除授, 实专西南一面军政边防之寄, 责任至重, 非他帅比, 则熹又安敢冒受而不辞哉?”[2]1037-1038一再申明知静江府的责任所系和负担之重。 周去非也说:“内兼西南数十州之重, 外镇夷蛮几数百族, 事权不得不重矣。 广西诸郡, 凡有边事, 不申宪、漕, 惟申经略司。”[3]42-43如此, 范成大出知静江府, 虽是贬谪而来, 但委实所系不轻。 值得庆幸的是, 范成大心系朝廷和民生, 在帅桂不足两年内, 开创性地推出了“辨民记俗”的治政举措, 给当时的南宋朝廷和广西民众带来了巨大福祉。

《桂海虞衡志》载:“广西经略使所领二十五郡, 其外则西南诸蛮。 蛮之区落, 不可殚记。 姑记其声问相接, 帅司常有事于其地者数种, 曰羁縻州峒, 曰瑶、曰僚、曰蛮、曰黎、曰蜑, 通谓之蛮。……而峨州以西, 又有苏绮、罗坐、夜回、计利、流求、万寿、多岭、阿误等蛮, 谓之生蛮。 ……此诸蛮皆未尝为害, 故其事亦不能详知。”[4]177可见, 作者翔实记载当地居民习俗正是出于防备那些与广西帅司辖地关系密切的周边居民为害的治政目的。

今通行本《桂海虞衡志》内容已非原貌, “志蛮”篇尤甚。 《四库全书总目》特别指出:“然检《文献通考·四裔考》中引《桂海虞衡志》几盈一卷, 皆‘志蛮’之文, 而此本悉不载。”[5]625对此, 胡起望、覃光广作了详细统计, 说:“范著‘志蛮’篇都只有羁縻州峒、瑶等六条。 共1 481字, 但据《文献通考》卷328四裔考中, 却可辑得佚文共十条, 计9 680字。”[4]177由此, 我们要更准确地分析《桂海虞衡志》“辨民记俗”的实际情况, 还须就其原初版本的相关记载立论。

譬如今通行本《桂海虞衡志》关于瑶民的记载仅止55字, 曰:“瑶: 本五溪槃瓠之后。 其壤接广右者, 静江之兴安、义宁、古县, 融州之融水, 怀远县界皆有之。 生深山重溪中。 椎髻跣足, 不供征役, 各以其远近为伍。”[4]183这种删略本的记载虽也能简要说明瑶民的人种来源、分布区域、生活环境、衣饰特征、政治治理状况与行伍设置情况, 却没有显示“帅司常有事于其地”的关键信息, 体现不出“辨民记俗”的开创性习俗记载同范成大治理广西之间的关系。 马端临《文献通考》关于“瑶”的记载达 1 400余字[6]141-144, 非常翔实地记载了范成大对瑶民居处、居室、衣饰、农作、交通、情性、民俗、类别、边害等状况的精细关注。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 内中包涵了广西帅司对瑶民治理情况的相关重要信息。

他说:“傜既自识径路, 遂数数侵轶, 边民遂不能谁何。 攻害田庐, 剽谷粟牛畜, 无岁无之。 踉跄篁竹, 飘忽往来, 州县觉知, 则已踔入巢穴。 官军不可入, 但分屯路口。 山多蹊, 不可以遍防, 加久成劳费。”[6]143在清醒认识到官军无力应对瑶民侵扰的基础上, 范成大“悉罢官军, 专用边民, 籍其可用者七千余人, 分为五十团, 立之长、副, 阶级相制, 毋得与傜通。 为之器械、教习, 使可捍小寇, 不待报官。 傜犯一团, 诸团鸣鼓应之。”[6]143范成大果断实行边民自治的军事防卫策略, 其好处有三: 第一, 可以调动边民保卫家园的积极性; 第二, 可充分利用边民熟悉当地地理形势和对手情况的实际优势; 第三, 撤销官军大大减轻了养兵负担。 并且, 这种边兵防卫团的设置又具有很强的军事智慧: 诸团鸣鼓而应来犯者, 是在短时间内高度有效地形成了一股足捍小寇的凝聚力量, 既争取到第一时间去迎击敌人, 又很好地集中起了分散势力而提升了战斗力。 当然, 范成大成熟地认识到对远边来犯绝对不能单靠纯粹的军事抵制, 最重要的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即解决远瑶的生活需求。 因此, 范成大在充分加固军事防御的同时, 遣勇敢之吏走进远瑶居住之地对他们晓以利害。 在做通远瑶思想工作的基础上, 开设了博易场, 通过经济贸易的正常有序进行让瑶民的日常生活获得保障。 他记载道:“乃为置博易场二。 一在义宁, 一在融州之荣溪。 天子诞节, 首领得赴属县与犒宴。 诸傜大悦, 伍籍遂定, 保障隐然。 万一远傜弗率, 必须先破近傜, 近傜欲动, 亦须先胜边团, 始能越至城郭, 然亦难矣。”[6]144就这样, 范成大通过环环相扣的建立边团、利结近瑶、劝顺远瑶的三步治理之策, 有效地安定了瑶民, 发展了经济, 收到了“余承乏帅事二年, 诸傜无一迹及省地”[6]144的治理效果。 范成大这样做, 为宋朝廷治理这些地区提供了榜样和参照:“遂具以条约上闻, 诏许遵守行之。”[6]144

对于偏安于南方的南宋王朝, 对南方边境实行刚柔相济的少数民族外交政策十分必要。 范成大精细的“辨民记俗”既是他的实际治政创见, 也切合当时南宋国势和朝廷的施政总方针。 南宋中央朝廷的政策对地方官员的行政有导向作用, 地方官员的具体治政实绩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调整国家对相关民族的政策。 范成大对瑶民的记载是如此, 对安南国的记载亦如此。

《桂海虞衡志》对“安南国”的记载多达2 800余字[6]149-155, 详细记载了安南国的地理方位、与广西的交通要道、郭逵讨边寇的战争情况、安南国乾德至天祚的帝位更迭情况、安南与广西帅司通讯问的木夹文书、安南官职与其科举情况、安南国的军队组织、安南国居民被外国人拐卖情况、安南国的货币状况、安南国乾道九年贡象情况、回顾了绍兴二十六年安南国入贡状况, 以及与安南交界的广西边防情况等; 对安南国的节日习俗、日常生活习俗、衣饰习俗、婚恋习俗也给予了详细记载。 尤为重要的是, 范成大在厘清安南国的地理方位和历史发展基础上, 通过实际举措重振了南宋中央朝廷对安南国的威度礼仪, 严格明确了广西经略使司与安南国使节之间的官阶等级秩序。 他说:“先是绍兴二十六年, 尝入贡, 参知政事施公大任帅桂, 循旧例以刺字报谒, 且用行厨宴于其馆。 余悉罢之。 使者私谓衙校曰:‘施参政惠顾厚, 今奈何悉罢去?’余使人谕之, 曰:‘经略使司与安南都护府埓, 经略使与南平王比肩, 使者是都护府小官, 才与桂林曹掾官比, 法当廷参, 不然不见也。’ 使者屈伏, 遂廷参。”[6]155在范成大的坚持下, 安南国使者最终以“廷参”之礼拜见广西经略使。 从此以后, 南宋朝廷官员的威度礼仪对安南使者的震慑被范成大确定并成为定制:“余奏其事, 且著于籍, 以为定制。”[6]155范成大对安南国治理手段的强硬化及成功经验的确立, 是在对对方的一切情况都了如指掌的基础上建立的。 “辨民记俗”当时即获得了显著的治政成效。

当时广西“二十五州, 而边州十七”[3]3, 地理位置十分特殊。 作为广西最高行政、军事长官的范成大对边境事务十分用心。 他详细记载了宋朝廷对西原蛮的治理始末: 在侬智高之反被讨平后, 宋朝廷对西原蛮仿唐制实行了羁縻政策, 以其“籓篱内部, 障防外蛮, 缓急追集备御, 制如官军”[6]135, 在军事方面相当倚重, 在政策方面给了西原蛮极大眷顾。 然而, 这些宽松举措带来的后果却隐患重重, 以至于当时出现了西原蛮的知州敢与帅守抗礼的不利政治局面。 并且“诸洞不供租赋, 故无粮以养提举之兵。 提举兵力单弱, 故威令不行。 寨官非惟惰不举职, 且日走洞官之门, 握手为市。 提举官亦不复威重, 与之交关通贿, 其间有自爱稍欲振举, 诸洞必共污染之, 使以罪去, 甚则酖焉。 原其始, 皆边吏冒法徇利致然, 此弊固未易悉数也。”[6]139西原蛮不供租赋, 致使一方面邕管财力日益消竭、难以加强对他们的控制; 另一方面他们日益自大、不断强壮自己的军队, 对邕管的威胁越来越重, 以至于掳掠犯边的恶性事件不断。 范成大深刻认识到这种边患之忧, 说:“此非持久计。 庆历广源之变, 为鉴岂远哉!”[6]139明确提出加强对这些边地的军政管理已属当务之急。

范成大针对边境地区军政管理的松懈做了重大改革。 他极力奏请南宋中央朝廷派遣有军事管理才能的人员担任军职:“乞将邕州守臣, 常择折冲御侮之材。”[7]88。 并着手招募兵士加强练兵:“兵亦不满两千人。 石湖搜强壮一千人, 并驻泊下, 拣百八十四人与摧锋军, 本司效用。 军结队上教, 旬两披还, 加强练兵。”[7]88-89为获得军事方面的主动权, 范成大还特别注重用兵之策, 大力购置战马, 认真学习蛮人兵甲之制, 确保兵精粮足, 知彼知己。

范成大既可以为治理瑶民开设义宁、荣溪博易场, 又能做到有针对性地粉碎南丹州蛮“乞为宜州置场”的黑暗计划。 他指明南丹州蛮“乞为宜州置场”是“意欲藉朝廷任使, 威制永乐”[6]140, 说明“宜州密迩内地, 无故通道诸蛮, 且开边隙”[6]140, 并且通过“捕得常恭, 囚而劾奏其事”[6]140的实际行动让朝廷明白其中的利害, 终于使南丹州蛮为其私利而乞“宜州置场”的计划彻底破产。

范成大“辨民记俗”是关于岭南居民习俗记载的伟大开创, 是记载岭南风物笔记的根本性飞跃。 “志蛮” “杂志”和“志器”共同成就了《桂海虞衡志》“辨民记俗”的全新面貌。

2 “辨民记俗”促进文治教化

“两宋时代是我国历史上一段十分特殊的时期, 一方面, 王朝的社会发展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经济水平得到了极大提高, 社会文化也呈现繁盛之态; 而另一方面, 国家外部又时刻面临着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威胁, 外战多败, 内部又有着冗官、冗兵、冗费的积患。 因此, 两宋王朝在面对西南地区少数民族问题时, 不得不采用新的方式妥善处理与西南少数民族的关系, 进而逐步推动对西南边疆的开发。”[8]

身为地方官员, 范成大不仅要做好边疆军事防务, 而且要推动经济和文化的发展。 范成大在任广西帅司期间, 大力推行文治教化: 革除陋俗, 推行土葬; 对珍禽采取禁捕措施; 修治水利; 倡导科举; 改革盐政马政, 倡导边民贸易。

乾道九年(1173年), 范成大甫到桂林, 就对桂林人死不葬的习俗进行矫弊, 在桂林地区强力推行土葬习俗。[9]1833

范成大对当地民众的文治教化往往渗透于日常行事之中。 《桂海虞衡志》载:“南方多珍禽, 非君子所问。 又予以法禁采捕甚急, 故不能多识。”[6]103禁捕措施可以保护动物, 有利于自然生态的发展, 在一定程度上克制了人类对自然生灵的蛮戾之气, 潜移默化地对人类的行为起到了文明化的规制和影响作用。

《岭外代答》载:“癸水: ……范石湖帅桂, 乃浚斯沟, 涟漪如带。 于沟口伏波岩之下, 八桂堂之前, 创为危亭, 名以癸水。 此沟未废, 桂人屡有登科。 既废二十年间, 几类天荒。 石湖以淳熙甲午复沟, 乙未科果有蒋汝霖, 戊戌科有蒋来叟, 辛丑科二人登科。 今石湖《癸水亭记》, 但言癸水之为乐土福地耳, 复沟之效, 未续论也。”[3]29-30周去非将癸水的治理与当时士人的登科情况以信实的态度联系起来, 此说法并非无稽之谈, 治理癸水、以灵山秀水滋育读书人的灵性确实是范成大推行文治教化的又一得力举措。 因为生活环境的改善委实能够陶冶人们的审美, 并且有助于人们生发追求文明与文化的动力。 《宋史·范成大传》载:“范成大……起知处州。 陛对, 论力之所及者三, 曰日力, 曰国力, 曰人力, 今尽以虚文耗之, 上嘉纳。 处民以争役嚣讼, 成大为创义役, 随家贫富输金买田, 助当役者, 甲乙轮第至二十年, 民便之。 其后入奏, 言及此, 诏颁其法于诸路。 处多山田, 梁天监中, 詹、南二司马作通济堰在松阳、遂昌之间, 激溪水四十里, 溉田二十万亩。 堰岁久壤, 成大访故迹, 叠石筑防, 置堤闸四十九所, 立水则, 上中下溉灌有序, 民食其利。”[10]11869这是范成大帅桂之前在处州任所上的治绩, 可见修治水利、富裕民生是范成大以往为政时期既已具备的为官素养。 范成大通过办学和鼓励科举, 既能在当下引领社会民众形成读书风气、为广西地方治理带来稳定秩序, 从长远看, 又可以通过儒家经典的传习和科举考试对广西士子的吸引, 使得汉化教育在读书人中长期渗透, 促成当地读书人对南宋中央朝廷的归附心理和对汉文化的稳定信仰, 有利于为日后治理广西培养中坚力量。

由于南宋偏安江南, 当时北方良马的产地多不由南宋朝廷所控, 而当时抗金北伐又需要大量战马, 西南地区就成了南宋王朝战马的主要来源地。 《桂海虞衡志》载:“蛮马。 出西南诸蕃, 多自毗那、自杞等国来。 自杞取马于大理, 古南诏也。 地连西戎, 马生尤蕃。 大理马为西南蕃之最。”[6]106广西与大理、毗那、自杞等国毗邻, 自然成为了南宋极为重要的战马中转站和供应地。 但是, 哪里有市场, 哪里就可能有腐败, 马市也不例外。 范成大充分认识到当时马政所存在的四大弊端:“邕州置马大弊二, 蛮人先驱一二百瘦病者为马样, 邀以买此, 而后大队至, 暨至亦杂以半, 买马司典吏与招马人岁久为弊一也, 横山寨无草场, 支钱悉为官吏干没, 不以时得草二也。 沿路损马大弊二, 所至无桥道, 涉水贪程一也, 州县不与草料, 但计嘱押人而去二也。”[4]89针对马政弊端, 范成大针对性地提出:“买之弊, 乞择官。 损之弊, 乞马病随寓留医。”[4]89要求买马事务择人而任, 买马使不但要识马, 且要清廉为公方可; 同时建议设兽医随行去买马, 对于病马要随地就医, 减少马匹死亡损耗。 如此, 最大程度地保障了公家利益。 同时, 范成大立足现实, 根据西南马匹的生长特性, 建议购马市场要酌情设定马匹标准。 “旧法: 马以四尺三寸为限。 诏加至四寸以上, 成大谓:‘互市四十年, 不宜骤改。’ ”[10]11869这样实事求是地确立购马标准, 既保证了马匹的数量, 至“淳熙六年, 多千二百五匹”[7]89同时也促进了民族团结, 使得“蛮人感悦, 而得马最良矣”[4]89, 利于贸易和边防稳定。

范成大对当时弊端甚巨的盐政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宋史·范成大传》载:“(范成大)知静江府。 广西窘匮, 专籍盐利, 漕臣尽取之, 于是属邑有增价抑配之敝, 诏复行钞盐, 漕司拘钞钱均给所部, 而钱不时至。 成大入境, 曰:‘利害有大于此乎?’奏疏谓:‘能裁抑漕司强取之数, 以宽郡县, 则科抑可禁。’ 上从之。 数年, 广州盐商上书, 乞复令客贩, 宰相可其说, 大出银钱助之。 人多以为非, 下有司议, 卒不易成大说。”[10]11869-11870范成大知静江府任不久, 就发现了漕司在食盐经营上的舞弊行为, 他即刻调查内中情况并奏明朝廷, 坚决果断地对漕司从食盐流通中谋取私利的情况予以遏制, 确保了民众的利益和国家的财政收入。

互市贸易是南宋朝廷获得资源、推动经济运转的重要方式, 同时还能够通过经济渗透的方式来巩固边境安定。 范成大特别留意边境贸易事务, 对盐、马如此, 对其它商品亦然。 《桂海虞衡志》“志香”载:“大抵海南香, 气皆清淑, 如莲花、梅英、鹅梨、蜜脾之类。 焚一博投许, 氛翳弥室, 翻之四面悉香, 至煤烬气不焦, 此海南香之辨也。 北人多不甚识, 盖海上亦自难得。 省民以牛博之于黎, 一牛博香一担, 归自差择, 得沉水十不一二。 中州人士但用广州舶上占城、真腊等香。 近年又贵登流眉来者。 余试之, 乃不及海南中下品。 舶香往往腥烈, 不甚腥者, 意味又短, 带木性, 尾烟必焦。 其出海北者, 生交趾, 及交人得之海外蕃舶, 而聚于钦州, 谓之钦香。 质重实, 多大块, 气尤酷烈, 不复风味, 惟可入药, 南人贱之。”[4]39-40这里, 范成大将辨识香品优劣的经验加以记载和推广, 作为边境贸易中的验货指导, 是将保障广西民众和南宋朝廷经济利益落实到具体细节的又一反映。

应该说, 加强军事政治管理, 推动经济建设运行, 促进文治教化落实是范成大营造的良性生态圈。 内中各个因素互为辅助, 共同成就了范成大在广西帅司任上的文治武功。 诚如于北山所论: 范成大“在帅桂二年中, 陈奏措置, 着意于矫弊政, 建事功。 如西南购马, 缘革除宿弊, 取信边民, 而得马最多。……如变盐法而漕计充裕, 郡县亦减轻负担; 如汰拣郡卒, 期成劲旅; 约结瑶, 安定殊方; 赈旱减租, 冀纾民困, 皆有明效可睹者。 其离任也, 申八剳而后行, 均措置军民问题之大端, 俾后来者接续行之。”[11]197的确, 范成大不但在未足两年的广西帅司任期内卓有治绩, 并且对他离任之后广西军政事务的安排也考虑得十分周到, 对后来的治政者有切实的指导意义。 明人张鸣凤曾对程邻、范成大各自在广西为帅的情形评价道:“程氏帅桂, 暴兵竭赀, 以奉异类。 ……至今里人亦无复知有何程公岩者。 范文穆在镇, 坦示绥裹, 不矜威略。 公府多暇, 率游宴水石。 ……不期名而名随之。”[12]78高度肯定了范成大治桂亲民的治政之功。

《桂海虞衡志·自序》亦曰:“余既不鄙夷其民, 而民亦矜予之拙而信其诚, 相戒毋欺侮。 岁比稔, 幕府少文书。 居二年, 余心安焉。”[4]1“岁比稔, 幕府少文书”是粮食连年丰收而百姓安居、争讼不起的现实写照, 这是古人孜孜追求的理想治政成果。 范成大在桂时间不足两年, 能取得这样的治政效果, 自然与他不寻常的治政追求和治政举措密不可分, 他自己总结这些成绩取得的经验说:“余既不鄙夷其民, 而民亦矜予之拙而信其诚, 相戒毋欺侮。”[4]1要治理好一方百姓, 首先是要尊重和爱护他们, 拉近与他们的心理和文化距离, 让对方从心底悦纳自己的治理。 而“辨民记俗”正是范成大尊重岭南地区各族居民、切实推行具体治理之策的重要依据, 是获得民心所向的大前提。

3 “辨民记俗”推动文化传播

《桂海虞衡志》全面而深入地记录了瑶、黎、僚、蛮、蜑、西原蛮、安南国等地居民的丰富习俗, 是对当时岭南地区不同民族聚居人群婚丧嫁娶、深层信仰、节日习俗、日常生活习俗的全景实录。 “辨民记俗”客观上却表现出相当深刻的史家眼光, 并深入到了文化根源的层面, 起到了良好的文化传播效果。

《桂海虞衡志》“西原蛮”条载:

侬智高反, 朝廷讨平之, 因其疆域, 参唐制, 分析其种落, 大者为州, 小者为县, 又小者为洞, 凡五十余所。

推其长雄者首领, 籍其民为壮丁, ……其酋皆世袭, 分隶诸寨, 总隶于提举。 左江四寨, 二提举。 右江四寨, 一提举。 寨官, 民官也。 知寨、主簿各一员, 掌诸洞财赋。……

有知州、权州、监州、知县、知洞, 皆命于安抚若监司, 给文帖朱记。 其次有同发遣、权发遗之属, 谓之官典, 各命于其州。

每村团又推一人为长, 谓之主户。 余民皆称提陀, 犹言百姓也。

……

民田计口给民, 不得典卖; 惟自开荒者由己, 谓之祖业口分田。 知州别得养印田, 犹圭田也。 权州以下, 无印记者, 得荫免田。

既各服属其民, 又以攻剽山獠及博买嫁娶所得生口, 男女相配, 给田使耕, 教以武伎, 世世隶属, 谓之家奴, 亦曰家丁。

——马端临《文献通考》[6]135-137

严英俊说:“范成大的这段叙述, 大体勾勒出了桂西地区封建领主制的面貌。”[13]并且指明:“其时桂西溪洞地区的阶级结构和经济形态如何?史无明文, 而《桂海虞衡志》则有所记述, 补了正史之缺。”[13]59-60《桂海虞衡志》“辨民记俗”的相关记载在文化史、社会史上的重要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这对于研究了解广西一些少数民族其初级封建社会是在氏族部落瓦解的废墟上, 抑或是在奴隶制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问题, 即超越发展还是经过奴隶制发展阶段的问题, 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13]59-60

我们姑且不讲这些记载对后世研究宋代桂西地区社会形态的文化史意义。 即如在当时,他们对南宋王朝的治政者深入认识岭南民族不同于中原社会的现实存在形态也具有文化传播的意义。 同时这些记载还具有对其进行科学施治的政治意义。

范成大对当地居民的科学文化成果加以推广。 “志器”小序言:“南州风俗, 猱杂蛮瑶, 故凡什器多诡异; 而外蛮兵甲之制, 亦边镇之所宜知者。”[6]99“边镇所宜知”, 既反映了范成大对加强边防的重视, 也体现了师其长技为我所用的一种取经心态, 是对对方军事科技成就的汲取。 范成大还带着经济思考和文化欣赏的态度记载桂林的戏面:“桂林人以木刻人面, 穷极工巧, 一枚或值万钱。”[6]102其后, 《岭外代答》载:“桂林傩队, 自承平时, 名闻京师, 曰静江诸军傩, 而所在坊巷村落, 又自有百姓傩。 严身之具甚饰。 进退言语, 咸有可观, 视中州装, 队仗似优也。 推其所以然, 盖桂人善制戏面。 佳者一直万钱。 他州贵之如此。 宜其闻矣。”[3]256《老学庵笔记》亦载:“政和中大傩, 下桂府进面具, 比进到, 称‘一副’。 初讶其少, 乃是以八百枚为一副, 老少妍陋无一相似者, 乃大惊。 至今桂府作此者, 皆致富, 天下及外夷皆不能及。”[14]4足见当时桂林人制作“戏面”的工艺之精绝。 但是, 《桂海虞衡志》却是最早对“戏面”给予关注的, 于中尤见范成大敏锐的经济头脑和文化传播思想。

范成大也饶有兴趣地关注百姓的日常生活器用:“竹釜。 瑶人所用。 截大竹筒以当铛鼎, 食物熟而竹不熠, 盖物理自尔, 非异也。”[6]101对“食物熟而竹不熠”的原理予以注意并记录下来。 后来, 清人来集之在《倘湖樵书》中专门将此列入“不可理解之事”。 说:“《桂海·器志》:‘竹釜……非异也。’ 浙江沿海等处以竹篾代铁盘, 煮卤其中, 火然于下, 盐成, 而竹亦不焦, 同此理。”[15]323同样表现出对人们生活智慧的重视和科学探究热情。

“辨民记俗”是范成大出于治政目的而开创, 对社会、科学、文化的认识都体现出严谨、客观、理性的文明化特征。 在记载岭南风物时, 《桂海虞衡志》从不涉及鬼神之事, 表现出最大的文化进步性。 如它记载:“铜鼓。 古蛮人所用, 南边土中时有掘得者, 相传为马伏波所遗。 其制如坐墩而空其下。 满鼓皆细花纹, 极工致。 四角有小蟾蜍, 两人舁行, 以手拊之, 声全似鞞鼓。”[6]100完全是带着艺术审美的兴趣, 客观地描绘铜鼓所具有的艺术特征。 相较之, 唐人刘恂《岭表录异》记载铜鼓就玄虚得多, 说:“蛮夷之乐, 有铜鼓焉。 ……有林蔼者为高州太守。 有乡墅小儿, 因牧牛闻田中有蛤鸣, (原注: 蛤即虾蟆)牧童遂捕之。 蛤跃入一穴, 遂掘之, 深大, 即蛮酋冢也, 蛤乃无踪。 穴中得一铜鼓, 其色翠绿, 土蚀数处损阙, 其上隐起, 多铸蛙黾之状。 疑其鸣蛤即鼓精也。 遂状其缘由, 纳于广帅, 悬于武库, 今尚存焉。”[16]4在此, 刘恂虽是转录高州太守林蔼关于“鼓精”的成说, 却还是能从侧面反映出他的科学认知水平远远不及范成大。

《桂海虞衡志》“志器”门相当集中地反映了当地各族人民的器用制造智慧。 诚如胡起望、覃光广所论:“此门记兵器十二件、乐器五件、纺织品五件、其余生活用品等八件, 总计三十件。 为现存宋代记广西及西南少数民族手工业产品较早、较详之著述。”[4]53这是范成大以一个地方官员和外来人士的视角看待当地居民军事科技成果的重要收获, 也是他对这些居民科学智慧的实录与传播。

4 结 语

总体来说, 《桂海虞衡志》对广西及周边地区各族居民开创了“辨民记俗”的全新记录模式。 “辨民记俗”成就了范成大在广西帅司任上的治政之功和教化之果, 也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对对方科技成果的汲取和文化传播的推行。 这些习俗记载也是当时广西及周边各族居民生活状况的立体展示, 是后人研究这些民族可资参考的宝贵史料。

[1] [清]陆耀遹. 金石续编(卷17)[C]∥续修四库全书本893册.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2.

[2] [宋]朱熹, 撰; 朱杰人, 严佐之, 刘永翔, 主编. 朱子全书(第23册)[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合肥: 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2.

[3] [宋]周去非. 岭外代答校注[M]. 杨武泉, 校注. 北京: 中华书局, 1999.

[4] 胡起望, 覃光广. 桂海虞衡志辑佚校注[M]. 成都: 四川民族出版社, 1986.

[5] [清]永瑢. 四库全书总目[M]. 北京: 中华书局, 1965.

[6] [宋]范成大. 范成大笔记六种[M]. 孔凡礼, 点校. 北京: 中华书局,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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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严英俊. 范成大与《桂海虞衡志》[J]. 历史教学, 1987(8): 58-60.

[13] [宋]陆游. 老学庵笔记[M]. 北京: 中华书局, 1979.

[14] [清]来集之. 倘湖樵书(第8卷)[C]∥《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本. 手部第146册. 济南: 齐鲁书社, 1997.

[15] [唐]刘恂. 岭表录异[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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