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凉山守望,珍视文化的价值
2018-01-12何万敏
何万敏
因为偏爱人文地理写作的缘故,我在所供职的媒体主编有《锦绣凉山》季刊,作为外宣产品广为散发,向包括凉山人在内的读者,介绍这里美轮美奂的自然景观和多姿多彩的民俗风情,读者常常赞誉有加,珍爱收藏。
从2013年第2期开始,杂志推出了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钟大坤先生的山居民族、婚礼、彝历年、火把节、传统村落、服饰等“凉山彝族文化系列”专题,引起极大的反响,好评如潮。今由四川民族出版社编辑出版,可喜可贺。
在我看来,钟大坤先生的这些照片和文字,有不同一般的摄影视觉与行文叙事。他对凉山厚重淳朴、清新自由的土地充满感情,他以饱含情感的纪实语汇和专业影像,用匠心独具的光影技法和散文诗体,纪录一个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与道德传承,引领观者进入了一个富于生命意识和历史情怀的时空。真可谓呈献出了大凉山的“彝魂”,大凉山彝人千百年世代传承的魂灵与根脉。
其实,我对钟大坤先生摄影作品的关注乃至对摄影家本人的敬佩,还可以往前追溯。1990年代,时任凉山州对台湾工作办公室副主任的钟大坤,便是摄影圈内少有的文图俱佳的知名摄影家,经常在国内外报刊发表作品,得奖无数,代表作《师者》《银浪起处》《冲天灵鹤》《同是朗朗读书声》等享誉摄影界。中央电视台“午间新闻”曾报道他送作品到彝乡展出,称“钟大坤是一位具有诗人气质的摄影家”。
那时候我在《华西都市报》当文化记者,也报道过以他为代表的凉山摄影家群体;那个年代,也是我自己接触纪实摄影的开始。其间,钟先生牵线搭桥邀请到港台著名摄影家陈复礼、林添福、郑桑溪等陆续到凉山拍摄。尽管摄影观念与见识让双方感到存在差距,但我们欣喜看到有关凉山和彝族的纪实摄影,是一种用平视的角度记录生活状态的影像;而读到庄学本和法国人方苏雅、德国人魏茨等更早时期拍摄的凉山,则还要稍晚些了。那些非凡的图片给予我内心的震动,与10年后我读到台湾摄影大师阮义忠专著《二十位人性见证者:当代摄影大师》中,亨利·卡蒂埃一布列松、罗伯特·弗兰克、黛安娜·阿勃斯等人的作品所带给我心灵的震撼,如出一辙。从那时起,我在钟大坤先生拍摄的凉山彝族文化系列作品中感受到他对彝文化更加专注的视野和饱满的情怀,他三十多年扑下身子投入彝文化的研修与摄取,进大山,访彝寨,风里来,雨里去,雪中行,自讨苦吃。正如钟先生所描绘的凉山彝人那样:祖祖辈辈都融进大山里了,连同那火的太阳,冰的月亮,花的星星。
“一张照片首先不仅是一个影像,不仅是对现实的一次解释,而且是一条痕迹,直接从现实拓印下来,像一道脚印或一副死人的面膜。”美国学者苏珊·桑塔格作为享誉全球的公共知识分子,在经典著作《论摄影》中出人意料地把摄影当作现代文化现象作了抽丝剥茧般的论述。她从三个方面来认识摄影的价值:作为记忆的一部分,替代性地拥有了一个珍爱的人或物;作为信息的获取手段,将现实世界的碎片充填到一份漫无止境的档案材料当中去;通过照片还与事件形成了一种消费关系。因而,她得出这样的结论:“摄影首先是一种观看方式。它不是观看本身。”
与此论断文化背景不同的是,中国缺乏一个丰富而充分的视觉语言探索时期。中国人习惯了“文以载道”的艺术功能,关心内容和意境胜于关心语言和形式。所以,当西方摄影家以绘画为鉴探索印象主义摄影、自然主义摄影、写实主义摄影等一系列摄影艺术形式的时候,中国摄影也只能在“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之间徘徊。加上摄影教育基础薄弱,中国摄影家在视觉语言上接受的训练,本来就少得可怜。出于同样的原因,当纪实摄影渐成风气的时候,众多唯恐落伍的摄影者望风而动,将那些用纪实性手法拍摄的不成体系的照片,死命扯到“纪实摄影”的旗下。
近些年,凉山几乎成为摄影者拍摄理想作品的天堂。但在人们热衷于讨论所谓“全球化”之时,我们期待的跨越地区、跨越民族、充满人文关怀的优秀作品却并不多见,而极端的例子则比比皆是,有些人甚至编造了诸如“教师扑俯为桥,让学生踏身渡河”的虚假影像。大量有关凉山彝族肮脏、恍惚、诡异的影像,充斥着太多的猎奇打量,与钟大坤先生所呈现的“高远蓝天、灿烂阳光、淳朴民风、厚重文化、峻美山川、多彩民俗”的凉山彝乡图片比较,仿佛来自兩个迥异的世界——到底哪个凉山是更真实的呢?
如此分野的观看显现的不单单是一个能力的问题,而是一个摄影家如何站在跨文化的视角,超越自身所在族群单一局部的生命经验,对人类一种普遍化的存在现实,作出一种更为复杂的观察的问题。显然,如此观察视域有可能为我们打开更多的思考维度。
在这样的意义上,钟大坤先生的这部凉山彝族文化典藏,尤其值得称道。他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持续深入凉山彝族人生活的世界,以纪实和抒情并用的手法拍摄彝人的日常生活状态及其生存环境,其作品不仅反映了彝人平凡而有尊严的一面,更体现了摄影家对于人性的强烈关注和深沉情感。也可以说,正是因为作品涉及真诚、善良、同情、悲悯、感动、期盼……,这些影像记录的那段历史在相隔数十年之后,我们惊喜地发现他超前的意识终于把彝族传统文化与习俗,以光影的形态和接地气的抒情笔触难能可贵地保存了下来,确实是凉山彝族传统文化的一大幸事,更值得未来去记忆和尊崇。
在这样的意义上,有关一个地域的影像,组构为立体的图景呈现。影像凉山在“摄影文化”的层面,理应获得更多持续的注视,而不只是惊鸿一瞥。
真正了解摄影作品及影像文化在历史时空持续、广泛而深层的影响,我们就会懂得摄影的重要性,更何况如今我们生活在影像的世纪。在这个世纪,摄影作为一种媒介,致使人类的观看、思考、解读与言说发生深刻的变化,这变化在今日的重要性,有甚于传统绘画、文学、戏剧曾经有过的重要性。摄影影响我们的方式是它从深处改变我们,以至我们觉察不到这种改变。连摄影亦难自我确认:它始终无法定位的性质、持续更新的科技,及其不断扩增的应用范围,使摄影的触及点与涵盖面远远超越传统艺术门类曾经能够涉及或无法涉及的领域,并越出摄影自身,而成为哲学、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传播学、新闻学、心理学、图像学、现象学等学科中不可或缺的课题。
如果不是简单地为了好玩,摄影就可以上升为一种特殊价值的文化活动甚至重要的人类文明活动。社会应该倡导像钟大坤先生这样的摄影家穷毕生的热情和精力,有良知、有眼界、冷静而理性的关注我们的社会、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民族、我们的文化、我们的过往。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能够直面生活的现实,还应以影像体现一种关怀、善良与爱惜的情感和精神取向,从而赋予摄影更深刻的内涵和更深远的意义。
这即是编辑出版钟大坤先生《彝魂》的价值所在。我点赞,我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