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组诗）

蒋雪峰

祈祷

雪山啊

别让他们

都上来了

给神留一座

作蒲团吧

诗人啊

像树分泌出树脂

那样写诗吧

长夜啊

卸下重负

让拉车的人睡一会吧

人们啊

享不完的福

吃不完的苦

都留下来

作继往者的口粮吧

福田坝啊

让我回到

有炊烟有外婆有甘蔗林的

穷日子吧！

就是死也要种下燕麦的人

骑着一朵白云走了

他养大的马还在等他

爱人啊仇人啊

是一个人吗？

请让一让

你们挡住了

从天而降的阳光

神啊请您帮助我

让我把自已交给日子

同时也能领回自己

2018.4.12

过一会

只有鸟鸣

能让清晨

干干净净醒来

把我抬向空中

生无可恋

过一会又放下来

只有花儿

能铺开一张

无边的婚床

有情人终成眷属

过一会

春天欠下的债

还得冬天还

只有五月

尽量拖延

把红肥绿瘦留下

把你留下

过一会

再过一会

……

20185.2

一棵树被伐

整个森林都会紧张

亚马逊森林一只蝴蝶

拍打翅膀

引起千里之外

德克萨斯州的

一场沙尘暴

万物各得其美

各得其狼狈不堪

各得其昙花一现

各得其钻石

各得其蛇

各得其象

各得其万丈深渊

各得其春风吹又生

各得其金木水火土

各得其寿终正寝

相伴相生

相克相容

人类如孤岛

人类生生不息

迷途不返

万物皆待宰羔羊

欲辨忘言

明月如镜

高悬古今

2018.5.4

剔

最后

你还得剔除依附在这世界

的一丝又一丝感情

生的 熟的 半生不熟的

最后 这世界也将剔除你

那怕带着血水

那怕还在喊疼

对于你而言

这世界就是一根光骨头

五味俱全

而作为这个世界

它从来就不缺肉

2018.5.10

后来

鱼在水

鸟在林

林子大了就大了

鸟一叫 花就香了

山上有雪

白得像一张纸

雪铺了一层又一层

乌鸦停在上面

像几滴

天空洒落的墨水

雪融无声

流泉的动静

越来越大

阳光有些晃眼

一个道士

从寺院里走出来

吐故纳新

昙花一现

朝代就没有了

我在古风里伸懒腰

什么话也没说

2018.5.11

蹲着

彝人

喜欢蹲着

在门口蹲着

在白杨树下蹲着

在地里蹲着

在街上蹲着

蹲着织布

蹲着说话

蹲着喝酒

蹲着发呆

蹲成一颗土豆

蹲成一塊石头

蹲成一棵草

大凉山吔小凉山吔

在太阳和月亮下面

蹲着

2018.5.18凉山布拖

从江油到凉山

从江油到凉山

要用13个小时

从涪江到看见安宁河

从榕树 小叶帧楠到看见松树桉树

也要用13个小时

还得

在石绵境内108国道

叫粟子坪的地方

经历一场4.5级地震

云像撕破的绵絮

天空是洗旧的被面

淡蓝色

群山一路踉着我们

终于跟累了

不跟了

安宁河和河谷

终于出现了

和江彰平原一样

也出产水稻和诗歌

也出产虚伪和真情

昨晚酒后

和西昌诗人兄弟徐文龙拥抱道别

周围是和他一道

饿着肚子等我们吃晚饭的

兄弟姊妹

有一件事他们不会知道

酒酣中我给本地另一个人

打了一个电话

相当于给老凉山报到

诗写到这里

那个曾经的旧友的号码

我已经删除了

2018.4.17西昌

唱歌的人

唱歌的人啊

你的歌声里

住着你的过去

你的爱人

天这么黑了

你却把他们

留在山上

唱歌的人

你一张嘴

鸟儿就不唱了

你带走了它们的声音

只留下静悄悄地黎明

羊毛出在羊身上

我们的泪是你在流

大麦呀小麦呀

黄土呀黄河呀

为何还在哭

唱歌的人啊

你的歌声里

住着来生

是你的

也是我们的

你走了

我们怎么办？

2018.5.16

邛海

還是这一片水

它沉淀了多少白云

多少蓝天让多少风

掀不起波澜

让所有的波澜

归于晚安

还将沉淀了多少

秘不示人的过往

它淹没的城镇

就在下面

死不瞑目

这片水揭起来

做什么衣服

可以温暖时间

让岸边的人

歌声不停

让更多的鸟

成群结队

它从来不说

所有的声音

都不是它的

月亮是个消音器

升起的时候

只带走邛海的沉默

2018.5.20於西昌

看见

两个彝族阿妈

坐在地上

把身体当机器

正在织布

身后白扬林里

两匹马

一匹白色一匹枣色

埋头吃草

阳光像水一样

浸泡着她们和它们

这一幕

被多少人看见

又视而不见

2018.5.18布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