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书法风格的确立及其存疑作品考辨
2018-01-12孙永玉熊言安
文_孙永玉 熊言安
安庆师范大学
张英(1637—1708),字敦复,安徽省桐城人,清朝大臣,张廷玉之父。张英擅书法,其书学“二王”、米芾和董其昌,亦学苏轼,而受董其昌影响最大。清张鹏翮《文端张公墓志铭》称其:“尤工书法,行楷并绝伦。上集历代名人书为《懋勤殿法帖》,独采公书入本朝。”[1]可见其书法造诣之深。
一、张英书法风格的确立
张英传世书法作品不多,且历来文献中鲜有介绍其学书经历和书法面貌的资料,故而学界对张英书法风格尚缺乏全面的认识。笔者试图从以下两个方面对其书法风格进行系统的研究,确立判断标准,以达到去伪存真的目的。
(一)从《聪训斋语》看张英的书法审美取向
图1
图2
图3
《聪训斋语》二卷,系张英写给儿孙的训诫之文,如上卷张廷瓒题识曰:“康熙三十六年丁丑春,大人退食之暇,随所欲言,取素笺书之,得八十四幅,示长男廷瓒,装成两册,敬置座右,朝夕览诵,道心自生,传示子孙,永为世宝。廷瓒敬识。”[2]又如下卷张英曰:“辛巳春分前一日,积雪初融,霁色回暖,为三郎廷璐书此,远寄江乡,亦可知翁针砭气质之偏,流览造物之理。有此一知半见,当不至于汩没本来耳。”[3]文中有较多的论书文字,从中可以看出张英崇尚晋韵的书法审美取向。
在楷书学习方面,张英主张取法“二王”。张英曰:“《乐毅论》如端人雅士,《黄庭经》如碧落仙人,《东方朔像赞》如古贤前哲,《曹娥碑》有孝女婉顺之容,《洛神赋》有淑姿纤丽之态。”这些字帖历来被视为“二王”楷书的代表作,对其人格化的解读,显示了张英对“二王”小楷的推崇。
在行书学习方面,张英主张学王羲之《兰亭序》和董其昌。张英曰:“细玩《兰亭》,委蛇生动,千古如新。董文敏书大小疏密,于寻行数墨之际最有趣致。学者当于此参之。”这说明张英对《兰亭序》和董其昌的行书有很深的理解。此外,张英认为赵孟的行书也值得学习。赵孟行书之所以可学,是因为其书丰神清贵,出自王羲之《圣教序》和《兰亭》。
无论是楷书还是行书,张英皆以“二王”书法为代表的晋韵为准则,而这些论书文字无疑是确定张英书法面貌的一个重要依据。
图4
(二)从几件作品看张英的书法风格
张英书法风格确立的前提是对其署名作品真伪的判断以下主要以张英与他人合作的册页为依据,并结合其《聪训斋语》中的论书文字以及其他相关文献资料,对张英署名书法作品进行分析,以确定其书法风格。
第一,《为靖公老年翁作绝句二首册》,此件是张英与潘恒、钦棨、徐青、尤采、成兖、孙在丰、沈荃、史鹤龄、李天馥等人合作的书画十开册之一,结合诸家书画作品,可以确定此件作品为张英真迹。此件无年款,然其中第一幅画落款为:“癸丑年夏,仿郭河阳笔意为靖老年亲翁政,潘恒。”张英题跋(图1)即为这幅图而作,以此可推,其书写时间应在康熙十二年(1673)夏日或稍后。
这幅作品用笔爽劲,横画起笔较重,行笔和收笔较轻,转折处多用方笔,结构欹侧,左低右高,形成一种飞动峭拔之势,颇有米芾笔意。但结构比米芾宽博,章法上字字独立,上下笔意不够连贯,左右缺乏照应,显示了张英早期的书法面貌。
前幅作品是张英五十六岁时所书,起笔多用侧锋,行笔转为中锋,折笔多用圆笔,结体宽博,风格平实秀润,书卷气很浓,受“二王”楷书影响较大。后幅作品是张英六十二岁所书,用笔上与前幅相近,但字形比前幅修长,结构更加严谨,笔意愈显丰富,章法上疏朗萧散,颇具董其昌之风,也体现了张英个性的谦和与内敛,是张英楷书的代表作之一。
第三,《致高士奇书札》,文曰:“具疏陈乞,蒙恩俞允,衰暮得以归里,真高天厚德之恩!从此南山之南,把晤无期,未知与老先生良会当在何时?回思旧日聚首,晦明风雨,殆如河汉,难可得也。容再布,不一。江村先生,弟张英顿首,小儿瓒同顿首。”其后有高士奇题跋,曰:“公得请后即寄札相问,畴昔之雅,洋溢行墨间,深可感也。士奇。”高士奇与张英曾同朝为官,且于康熙十七年(1677)十二月一同入值南书房,两人交情深厚,信札中所叙之事应当是可信的,故而此件书札应为张英真迹。又据《清史稿·张英传》:“(康熙)四十年,以衰病求罢,诏许致仕。”[4]张廷玉《府君行状》载:张英“十月具疏乞休”,“二月初六日出都”,“三月初三日抵里门”。[5]由此可推,此件书札应作于康熙四十年(1701)十月或稍后一段时间。(图4)
此件书札因为是刻帖,字体略微有些变形,但从用笔和结体看,明显受到苏轼书法的影响,如“归”“厚”“从”“旧”等字,都是苏轼的面貌。因为是书札,行笔更加自由活脱,书写性很强,显示了张英后期书法风格变化的轨迹。
二、张英的存疑书作考辨
根据上述张英书法风格的变化,大体可以推断出张英存疑书作的情况。个别馆藏和拍卖行收藏的张英存疑作品有不少,兹选择一些比较富有特征的作品加以考辨,以期起到举一反三的作用。
(一)《唐律三首仿东坡书法》
此幅作品传为张英所作,61.5cm×29cm,山东省博物馆藏。此作选自刘廷銮、钟永诚、鲁文生编《清代书法选》,山东美术出版社2007年版。从落款看,这幅作品是仿照苏轼书法的,但笔力较柔弱,结体上与苏轼扁阔的体势不符合,即使是张英书法,也是早年所作。所钤“大学士章”印的疑点更大。从张英生平可知,张英于康熙三十八年(1699)授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此时张英已六十三岁,岂能有如此幼稚之作?这枚印章大小与字体大小相差很大,形式上给人有草率之嫌,不符合张英的做事风格。而且,张英书法作品钤盖的多是闲章,如“花屿”“西渊”“龙眠圃翁”“西龙眠”“躬耕”之类,而所谓“大学士章”则有自我标榜的色彩,与张英谦逊恬淡性格不一致。还有,这枚印章也未见于张英其他书作,故而此幅作品可置于存疑作品之列。
图5
图6
(二)《行书祝周老伯母七旬寿册》
此件署款为“桐山张英”,是与万斯同、劳之辨、尤珍、谭瑄、郑梁、梁清标、黄百家等人合作的八开册页之一,今藏宁波市天一阁文物保管所。八人的祝寿诗文落款均未署时间,然查检尤珍《沧湄诗钞》卷四《周敉宁为母陈太君求诗》:“舅作忠臣夫孝子,一门气节著当年。艰危共举梁鸿案,隐遁同耕冀缺田。风雨漂摇兰玉长,雪霜凛冽竹松坚。白头留得儿孙好,看舞斑衣戏膝前。”[6](后三句墨迹本作“冰霜寂历竹松妍。白花洁白南陔养,好补笙诗入管弦”。)此诗作者自编次于康熙辛未(1691),以此可推,《行书祝周老伯母七旬寿册页》应作于此年。此件作品主要是赵孟的风貌。从《聪训斋语》论书文字看,张英可能也学过赵孟,但从传世书作看,张英入赵不深,因此此幅作品书风与张英不甚相合。关键的问题是,此幅作品与张英次年(壬申,1692)清明所书的《松湖诗》(《题李〈山水画册〉》之一)相比,字体变得修长,结构更加严谨,布局比较板滞,这显然是不正常的。故而此幅作品属于他人代笔的可能性较大。(图5)
(三)《行书谢朓诗》
此件作品选自《2015中国艺术品拍卖年鉴·书法》,写的是谢朓《和徐都曹出新亭渚诗》前六句。从内容看,张英书法多书写自己的诗文,很少抄写别人的诗文。从书法特征看,这幅作品主要呈现的是颜真卿行书面貌,如“满”“州”“青”“华”等字,结体宽博,用笔外拓,与张英的内笔法大相径庭,尤其是“际”的捺笔,蚕头雁尾,透露出学习颜真卿的笔迹。此外,款下有“学士宗伯之章”,未见于张英其他书作,而且这枚印章也同样带有自我标榜色彩,与张英谦逊严谨的性格不符合。故而此幅作品也应归于存疑作品之类。(图6)
总之,张英楷书学“二王”,行书学米芾、董其昌和苏轼,而受董其昌影响最大。纵观其书法作品,始终以“二王”为代表的晋韵为准则,体现了张英书法宗晋的书法审美追求。或许是因为张英传世书作较少,且缺乏介绍和总结张英书法风格的文献资料,学界对张英的书法的研究也比较缺乏,故而确立张英的书法风格并非易事。这给作伪者带来了方便,也给张英书法真迹的鉴定带来了困难。
[1][5]张英.张英全集:下册[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3:507,440.
[2][3]张英.张英全集:上册[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3:516,529.
[4]赵尔巽,等.清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97:9966.
[6]尤珍.沧湄诗钞[G]//四库未收书辑刊:第8辑.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