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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日本文化教养性终身教育的形成

2018-01-12

终身教育研究 2018年6期
关键词:终身教育日本文化

□ 吕 慧

20世纪下半叶以来,现代终身教育理念及其思想在世界范围内迅速传播与发展。日本作为较早引入终身教育思想的国家,结合本国特有的发展因素,通过对终身教育基本问题的本土化研究,逐渐形成了具有日本特点的终身教育,即文化教养性终身教育。

一、日本文化教养性终身教育的形成基础

在影响终身教育发展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诸多因素中,赋予日本终身教育以独特性的影响因素主要有三方面。

1.强调精神层面的文化性因素

教育领域的政策与文化、价值体系密切相关。终身教育政策的形成不仅仅受到经济、政治等因素的影响,也受到一国文化传统的影响。文化传统是指一个民族经过长期的历史积淀而形成的对现实社会仍产生巨大影响的文化特质或文化模式。[1]不同的民族拥有不同的文化传统。日本的文化传统既与西方国家有质的差异,又同亚洲其他国家有着明显的区别。日本文化中集团主义强调的集团意识与传统“和”观念强调的人伦关系,对日本终身教育的教育对象、内容、资源分配等均产生了重大影响。在日本,终身教育政策是把“教育以外”领域中的学习行为、学习活动作为对象,主要由教育行政当局来指导和实施,因此,终身教育政策尤其受到日本特有的文化性因素的影响,主要表现为:一是在提高学习、智力过程中来发现学习、智力提高本身所蕴含的高价值,如“兴趣”“教育”“学习”本身;二是与知识、技能的掌握相比,倾向于把精神、人格的形成作为教育目的;三是因为社会的同质性高,所以具有一种易于拥有相同价值观的趋同性。[2]受此影响,日本的终身教育更加注重“丰富人们的精神”,这成为日本终身教育的主要特点。

2.注重成果评价的社会性因素

有别于文化性因素,社会性因素也给日本终身教育、终身学习政策带来很大影响。日本将终身学习社会定义为人们无论在何时都能自由选择学习机会来学习,且其成果得到恰当评价的社会。相较于其他国家,其在定义上最大的不同是,日本终身学习社会并非仅仅是学习活动在广泛的选择可能性下来开展的社会,而是意味着“学习成果得到恰当评价的社会”。在日本,教育的目标是为了振兴发展终身教育,同时旨在构筑区别于以往学历社会的终身学习社会。原因在于,终身学习社会正是为了应对学历社会的诸多弊病,减少因偏重学历对儿童成长造成的不良影响,而作为对学历社会的变革构想的。日本推行的终身学习评价政策是与就职、待遇无关的“为丰富精神学习活动的成果测定”,例如在劳动市场作用微弱的资格制度,或学校外的学习活动的成果认定等。这种取向对日本终身教育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3.社会教育成熟的教育性因素

日本之所以能够形成独具特色的终身教育体系,社会教育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终身教育作为一种教育理念或者教育体系,具有巨大的包容性,其涵盖了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等各种教育形式。终身教育强调教育过程的统一性和连贯性,提倡破除不同教育形式间长期形成的壁垒,只有学校教育的终身教育是名不符实的。社会教育是终身教育的重要载体,可以说终身教育的发展离不开社会教育的强力支撑。

日本的社会教育历史悠远,最早可以追溯到古代的奈良、平安时代。明治维新后,伴随着近代学校教育制度的诞生,日本的社会教育也应运而生。[3]日本是当今世界上少数几个仍在实行社会教育制度的国家和地区之一。[4]社会教育是与学校教育相并列的一种教育形式,作为教育这架马车的车轮之一来定位的,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日本的社会教育更多关注于国民精神层面的成长和需要。甚至可以说,在终身教育产生之初,社会教育研究者就曾一度把终身教育作为社会教育的扩充,来逐渐确立其功能和地位。如1967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日本国内委员会出版的《社会教育的新动向》中,把终身教育理解为指示社会教育新方向的概念。[5]因此,结合日本所特有的社会教育传统,逐渐形成了以社会教育为核心、重精神丰富的终身教育。日本的终身教育,既尊重了历史发展的规律,又符合了日本社会变化和教育改革的需要。

二、日本学界对终身教育基本问题的认识

终身教育引入日本后,日本学界对终身教育的界定和论说,也存在诸多混乱。围绕终身教育,研究者对一些基本问题展开交锋。

1.终身教育基本立场的混淆与对立

1971年,朗格朗的《终身教育引论》日文版出版后,日本各界对其展开激烈的争论。对终身教育持积极肯定态度的一方认为,终身教育作为摆脱当今教育危机、标明今后教育改革基本方向的教育制度、教育政策原理,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他们认为虽然关于终身学习及修养的必要性早有提及,但终身教育的意义在于提倡整个社会实现终身教育制度化的必要性。在现代性社会中,要将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作为整个社会的教育体系,唯有通过终身教育体制化来全面实现。终身教育有利于学校教育负担的减轻和社会教育的充实,因而,积极主张实施终身教育。甚至,有研究者过分夸大终身教育的作用。如松下圭一在《社会教育的终焉》一书中提出社会教育的终结论,认为社会教育已完成自身的历史使命,之后应由终身教育来代替之。日本临时教育审议会在审议过程中,也鼓吹社会教育无用等论调,提出要以“终身教育全面取代社会教育”。

持批判、否定态度的一方则认为,所谓终身教育并非是新的见解,仅具有口号意义和思想准备的意义。他们从反体制化的角度出发,坚决否定终身教育。认为终身教育过于抽象、概括而缺乏具体性,仅停留于理论观念阶段;终身教育作为总论,宏大壮观,但一到分论,却依然摆脱不了教育的固态,只不过是对以往教育形式进行改良,罗列、整理了各种教育,给它们加个体系的美名罢了。[6]9由于日本从引入终身教育思想,到宣传、普及终身教育理念,其提倡者始终是政府,所以也有批判者认为,国家终身教育政策应通过经济领域的先导与推进,沿着教育的国家统制这一基本路线推进,批判终身教育政策中蕴含的政治性意味。

经过双方的论证和讨论,基于科技的飞速发展、日本国内教育发展的现状以及国际政治、经济环境风云变幻的实际,持积极肯定态度的一方逐渐占据上风,终身教育作为改变现实公共教育的原理得到确认。

2.终身教育概念理解的泛化与窄化

终身教育思想引入日本后,日本各界对终身教育的理解纷繁复杂,或者将终身教育思想作为一剂划时代的万能良药,把所有教育包罗于终身教育的范畴之中,或者将终身教育等同于社会教育、成人教育、继续教育等,存在着对终身教育概念理解窄化与泛化的问题。波多野完治指出,20世纪60年代以前,终身教育在加拿大等国主要以推行成人教育为主,而朗格朗所提倡的终身教育是贯穿人的一生的学习。基于此,他强调“终身教育不仅是成人教育,还包括学校教育以及既不属于学校教育、也不属于成人教育而对于个人发展有着极大影响的家庭教育”[7]。同时,他在《终身教育论》一书中指出,为了探讨终身教育政策所包含的基本问题,应该对终身教育政策化动向与内在的政策意图进行更为本质性的批判。承继波多野的观点,小川利夫最先揭示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终身教育所具有的意识形态特征。在高速发展的经济领域,终身教育的理念与构想备受关注,当前存在的问题是“试图把终身教育作为职场以外的地区、学校以及家庭的教育重构理论来积极推进、泛化”[8]。

持田荣一则从学制改革、教育改革观点出发,把终身教育作为“支撑信息化社会教育改革的一种原理”来理解,不仅仅指向职业技术教育,而且说明了人类文化性教育的必要性。批判终身教育“原本作为近代公共教育的内在矛盾性的民主教育、国民教育的原则”“作为超越历史性的存在而被一般化、肯定化”[9],主张终身教育批判的方法论变革。

终身教育不是某种教育制度,而是一种以教育制度的组织全体为基础的原理。市川昭午比较各种终身教育概念的异同后,归纳出它们的最大共同点有三点,即教育学习活动的终生化、生活化、统合化。具体为:[10]一是把教育扩大到从子宫(womb)到坟墓(tomb)的整个生命期间,不仅限于包括学校教育在内的青少年期;二是把教育机能扩散到社会生活全体,并且进行整合,教育不仅仅由学校以及其他教育机构来担当,教育机构以外的次系统也拥有很多重要的学习资源,虽然它们的教育活动是附带性的、处于次要地位的,但不可轻视,必须积极谋求学校教育与校外教育之间的联系、合作,把教育扩散到全社会,对全社会的教育进行横向整合;三是建立作为公共政策的终身教育体制,根据教育和学习活动涉及人类生活的一切方面、贯穿整个人生进行这一理念,公共力量应该周密考虑将个人终身学习机会与整个社会能够提供的教育学习资源有效地结合,即纵向和横向的有机统合。

3.终身教育与终身学习的概念区别

在日本,终身教育基本由政府提倡、制定并实施,而且“教育”一词,被动性地、强制性地接受说教的语感强烈,使人容易联想到学校教育。所以,许多研究者对终身教育始终怀有戒备之心,认为终身教育是与贯穿终生的教育的国家统治及人力政策联系在一起的自上而下的行为。基于此,20世纪80年代以后,“终身学习”一词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围绕终身教育与终身学习,研究者开展了热烈的讨论。

第一,将终身教育与终身学习并列。1981年,日本中央教育审议会《关于终身教育》的报告中,对终身教育和终身学习进行了规定。终身学习是指为了充实启迪自己、提高生活质量,每个人基于自发性意愿,根据自己的需要、自己选择适合自己的方式和方法,贯穿一生的学习;而终身教育是为了实现终身学习目的,思考社会各种教育功能的相互关联性,不断整备和完善这些社会教育机构。[11]即终身教育是为了援助每个国民以度过充实人生为目标而终身进行的学习,在此基础上建立整个教育制度的基本理念。二者相互联系,终身教育承担着保障、完善和充实实现终身学习机会的功能。

第二,认为终身教育比终身学习更恰当。新堀通也在《社会教育学》一书中,对终身教育、终身学习进行了辨析,认为终身学习重点关注个人的倾向强烈,遗憾的是不能体现出促使终身教育观念发展的社会意义;而终身教育是由一种事实倡导的原理,对在变动剧烈的现代社会要生存下去的个人来说,终身学习是必不可少的,因此,社会不得不援助个人的终身学习,不过,这种援助不是学习而是教育。[6]10终身教育并非是个人性的学习,而是把重点放在公共的、整个社会的教育制度及教育政策上。而且,所有人都可以参与到终身教育中并发挥教育作用。若是终身学习,唯有学者的喜悦溢于外表,而教者的喜悦则藏于背后。所以,研究者认为相对于终身学习,终身教育的表达更为贴切。

第三,以终身学习取代终身教育。终身学习是基于个人的自主学习意志进行的,而终身教育让人感觉有来自外部的强制、统制之嫌。因此,20世纪80年代以后,日本回避“终身教育”,大量使用“终身学习”,甚至以“终身学习”来取代“终身教育”。市川昭午从公共政策观点出发,认为终身教育单单作为满足个人的学习需要是缺乏吸引力的。终身学习机会的整备并非是个人兴趣问题,而是“社会性延续的必要条件”。

三、日本文化教养性终身教育的形成

“当今世界都在酝酿教育改革,但在1971—1972年度提出改革报告的所有国家中,唯独只有日本明确宣布它是以终身教育为前景,从学前教育,一直改革到成人教育阶段。”[12]可以说,日本是较早引入终身教育思想,并把终身教育成功付诸实施的国家。由于受到本国所特有的文化性、社会性以及教育性等因素的影响,以及研究者对终身教育基本问题的不同把握,日本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文化教养性终身教育。

1.日本文化教养性终身教育自成一类

在欧洲,曾把终身教育、终身学习分为三类:[13]一是西欧典型,基于经济性目的的“劳动者的继续教育训练”成为主要政策目标;二是发展中国家典型,应对基础教育完成率低的状况,对成人开展识字教育、基础性职业教育是主要政策目标;三是日本典型,以“精神丰富”“生存价值”为指向的闲暇性学习活动是主要政策目标。通常,西欧、北美诸国的终身学习政策主要是为了适应社会、经济的变化而开展必要的学习活动,通过提升人力资本,来谋求经济发展的促进、失业率的抑制、国家竞争力的提高等,终身学习、教育政策与经济政策密切关联。而日本的终身教育则主要关注国民精神层面的丰富,形成了具有文化教养性特点的终身教育。

在日本,中央、地方教育行政当局制定或实施的终身学习支援对策中,强调“精神丰富”的极多。虽然丰富精神只不过是日本终身学习社会构筑的目标之一,但由于教育中重视人格的传统根深蒂固,中央教育行政当局将终身教育作为日本社会教育制度改革的指导理念,并试图对“文化活动、非职业指向的社会教育”领域扩大资源分配,由此出现了其他行政领域中的实践性学习活动被排除在视野之外的倾向,与精神丰富有关的学习活动得到重点发展。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终身教育向终身学习过渡,不仅侧重学习具有个体受益的功能,甚至将终身学习的目标窄化为“文化教养”。

日本以终身学习社会作为目标的理由有三点:一是改变学历社会的弊病;二是应对社会发展所产生的学习需求的增大;三是伴随社会、经济的变化,振兴国民所需要的学习活动。可以说,欧美国家的终身教育,主要是基于第三个理由来开展的。从终身教育(学习)的政策法律、实践活动层面来看,日本地方自治体实施的终身学习政策、终身学习支援对策,明显呈现出对精神丰富的偏重,所以理所当然会误认为“精神的丰富与生存价值”=“日本典型”。但实际上在日本,基于“学习社会”的变革作用,第一个理由占据首位;因为日本的教育、学习有重视精神、人格的传统,所以附加第二个理由;即便第三个理由,并不仅仅如西欧、北美那样的“经济、产业、就业”的观点,作为教育的现代性课题的学习活动这点也被强调。所以,日本典型的形成,与其说强调前述第二种理由,倒不如说不同于其他大多数国家,重要的是三种理由作为整体形成了独特的(学习)背景,催生以追求精神丰富为中心的文化教养性终身教育。

2.日本文化教养性终身教育的内涵特点

日本文化教养性终身教育是人们为了愉悦、丰富自己的人生,在生命各个阶段主动进行学习活动、体育运动、文化活动、志愿者活动、兴趣爱好、休闲活动等多种活动。可以说,日本的终身教育不是为了实现个人和国家的经济目标,其宗旨是充实闲暇、满足求知欲、提高生活质量,以保证人们日常生活中达到精神上的高度满足。

终身教育是贯穿人一生的整体教育理念和教育原则。终身学习是指从摇篮到坟墓一生持续进行学习,推进终身学习的途径为扩展学前教育、普及初等教育、扩大中等教育,职业教育与高等教育更紧密结合,高等教育的开放性和多样化使学习在家庭、学校、职场和其他场所都能够进行。[14]日本的终身教育涵盖了学校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等各时空的教育形态。在推进终身学习事业发展中,在学校教育领域,由于义务教育发展充分,日本学生在课堂上用于学习的时间仅三分之一,课余在私塾学习者甚众,由此推行宽松教育,培养学生个性,保持学习兴趣、学习能力。[15]对于成人来说,离开学校至人生终点都应不断学习新知识以适应时代前进和社会发展,所以在企业内接受职业训练,在企业外参加社会教育或者进入大学。可以说,日本的终身教育事业,一方面推进学校教育的改革,另一方面重点发展学校外的各种学习文化体育活动。而且,由于学校教育和企业内教育的成熟,日本的终身教育并不像欧美那样侧重于提升职业技能,而是主要集中在社会教育领域开展。如文部省的“终身学习局”由“社会教育局”转变而来,都道府县也均把“社会教育课(系)”改名为“终身教育”或者“终身学习”课(系)。日本的终身教育、学习,虽然也指从儿童到老人的终身教育和学习,但其主要部分是社会教育。

日本终身教育事业的重中之重是成年人的教育与学习。日本成年人的终身学习,其最大的特点是非职业培训性的、以精神丰富为中心的文化教养性学习。1992年,终身学习审议会报告中,列举了终身学习需要解决的现代性课题有生命、健康、人权、消费者问题、地方合作、里邑建设、男女共同参与型社会、国际理解、环境、资源能源等。生产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成年期区别于其他阶段的主要特征是,除了必须承担的各种责任外,还需要专注职业,开发职业能力是终身教育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日本产业界因职业训练需要而成为终身教育的最早倡导者和实践者。但缘何终身教育的内容规定中很少涉及职业训练呢?原因是职业训练既可作为教育,也可作为职业劳动的一部分,而日本更倾向于把职业训练归属于劳动省;学校教育、社会教育这种与职业没有直接关联的学习才称得上是比较纯粹意义上的学习,归属于文部科学省。可以说,成年人业余教育学习发展程度,代表社会学习化的水平。在日本,除了分散的个体学习行为外,凡是与他人互动的成人学习大多归入社会教育领域。所以,日本成年人的终身教育主要由侧重丰富成人精神的社会教育来开展和实现。

综上,日本的终身教育是结合本国教育渊源和现实问题的,以丰富国民的精神为目标,以文化休闲、教养健康为主要内容的教育形式,其最大的特点便是以文化活动、非职业性的社会教育为载体来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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