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非同寻常的嘱托
——女儿对父母的思念
2018-01-12汪艺桦
汪艺桦
汪小川与夫人肖明
我的爸爸汪小川1932年2月参加红军,是红军西路军转战河西走廊400名幸存者之一。1956年他奉调到贵州,任中共贵州省委宣传部部长并兼任《贵州日报》总编辑。他自1984年离休直到身体完全不支为止,最主要的活动,就是埋头写作。我偶尔在夜里两三点钟看见他在灯下伏案笔耕不辍,竟搞不清他是尚未入睡,还是已经起床。我佩服他的勤奋,却没有关心过他在写什么。从小到大,我们眼中的爸爸,不是写字就是看书,我们已经习惯了。
我工作在上海,每年大致有两三次到北京的机会,正是这样有间隔又延续性的相见,更明显地察觉到,迟暮之年的爸妈越来越衰老,很多事情他们是有心无力了。比如,爸爸的书房以前从不需别人插手整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妈妈就把这份差事交给了我。第一次操作,大体上是妈妈动口我动手,因为久未清理了,书房里繁乱冗杂,到处塞得满满的。我费了两天时间整理、归类、去芜、存精、擦拭、打扫,于是口出牢骚:“咱们家最多的是废纸。”地上两个纸箱沉沉的很难拖动,妈说里面是爸自己整理的手稿。那时行走已不太方便的爸爸,站在门口接话说:“里面真的是废纸。”回想起来,我的牢骚话真是不该。之后若干年里,每隔二三年我会清理这间书房,妈是逐步放权,最后基本上是我自作主张了。那两个纸箱被我拖来拽去,最后叠放在门后,这是我认为最不碍事的地方,却没有想过看看里面的内容。
直到2004年3月,妈又一次住进那所离家很近的医院。一天晚上,也许是下意识的感触,我对妈提起爸的那些手稿,想不到的是,妈淡淡地说:“这两箱东西你看着办吧。”这个非同寻常的嘱托我却没往心里去,只是有些奇怪:有妈老人家在,这种事怎么轮得到我来操心!一个月后我才悔悟到,妈这句话所传递的最重要的信息是:她已知道自己临近人生终点,才把这项任务交给了不见得能胜任的我。而我当时还愚蠢地认为,妈还能像以前那样:自己走进这所医院,住上一阵子,又自己走回家。我竟是如此迟钝,如此木讷。
那晚从病房回到家中,打开这两个纸箱,里面是一包包用透明塑膜仔细包裹的稿纸。其中大部分是按章节分理、标明页码、认真誊写过的尚未问世的作品,而这些作品面对的第一个读者就是我。从第二天起,我陆续把部分手稿带到病房给妈过目,妈每次都只是翻上几页,说没有精神细看,最后一次则连翻都没翻,就让我别再带去了,她真是有心而无力了。当时正有贵阳方面联系出版爸的作品,我问妈该如何回复,妈告诉我:爸当年写得很辛苦,算得上废寝忘食;还说:贵阳方面要出版爸的作品,爸以前推掉了;并又一次地托付:“这些手稿你看着办,贵阳的电话你去回。”直到这时我仍然没有意识这就是人世间最郑重的嘱托——临终嘱托。
一个月后,妈妈病逝,这猝不及防的变故令我心痛,使我发懵,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妈和爸风雨同舟60多年,无论是怎么样的政治风浪,还是丧失自理能力的晚年,妈始终与爸相濡以沫,感情历久弥深。妈走了,爸还能撑多久?九个月后,爸爸病逝。这是一段难捱的日子,有伤痛和思念,有自责和愧疚,对一些事我更是追悔莫及。其实妈在世时,也曾指望我们能为爸爸的作品有所作为,当时总觉得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哪里知道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是没有以后的。痛定思痛,总算觉悟到自己也进入了老年,应该做的是趁力所能及之时,完成我份内的任务。
我们全体子女清理了爸爸的遗稿,将主要的作品进行了电子备份;在国家文物局领导的关心下,由文物出版社出版了《汪小川诗词选》;继后在《炎黄春秋》发表了爸爸一篇关于西路军的回忆录。
2006年五一长假期间,我和小弟汪艺鹰一行驱车重走了西路军的西征路程,参观了各地新建的纪念馆,翻越了祁连山,真切体验到爸爸作为西路军的亲历者和幸存者之一,对这段经历刻骨铭心的情怀。后来看到《炎黄春秋》2006年第8期,在纪念创刊15周年文章里,特别提到:“汪小川同志写的《我在西路军的经历》,真实再现了西路军转战河西走廊的悲壮历程,真正是字字泣血!”这篇遗文的面世,也略可告慰爸爸在天之灵。2006年8月间,我携爸爸手稿从沪来黔,在胡维汉、苑坪玉先生的支持下,爸的旧著——关于西路军的中篇纪实文学《冲出绝境》得以在《贵州作家》上重新发表。在戴明贤先生的校勘下,编印了《汪小川诗词集外集》。在刘学洙先生和三联书店贵阳联谊会的协助下,爸爸从未发表过的这部二十四万字遗著《历史小故事》也得以以内部图书方式郑重出版。
爸爸曾于1962年在《贵州日报》发表过九篇历史小故事,加之其他一些作品,使他在一段时期里受到沉重打击和磨难,“未怀非分想,忽作仇雠看”,这决不仅是他个人的写照,但他能历经劫难而岿然自立,实实令人敬佩。
我爸爸算不上历史学家,他只是历史学业余爱好者,特别在离休后,有了更多的时间学习历史,正如他诗中所述:“市郊有闲老,读史长叹息。”这部《历史小故事》是他学习历史的成绩和心得,也是他勤奋学习的见证。全书分为春秋、战国、南北朝、五代、宋辽金蒙五部分,包括了百余篇故事,其中春秋篇中有少数几个小故事1992年曾在《贵州日报》发表过。我们将全稿付印成册,供家人和爸妈生前好友留作纪念,也借此表达我们对爸爸勤奋一生和超凡学习能力的衷心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