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门前唱大戏

李德霞

正月初八一大早，屋顶上的炊烟还在飘飘摇摇，大舅就赶着一辆骡子车，得得得地进了我家的院门。骡是大青骡，车是花轱辘车。只是车斗子上加了个竹子编的棚子，外面用棉被裹了，像个小窝。原来是，姥姥门前唱大戏，大舅是特意来接我们去看戏的。

那年月，乡村没啥娱乐，看戏成了最大的奢望。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宁舍一斗米，不舍一场戏。

娘一手托着炕沿，一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对跨进门来的大舅说：“哥，你咋来了？是不是……咱爹病了？”

大舅摇摇头，摘下棉帽，脱掉手套，两手在脸颊上上下下搓揉几下说：“咱村请来了戏班子，下午开场，要唱三天大戏。爹和菊婶让我过来接你们去看戏哩。”

娘别转脸，语气坚定地说：“不去！”

大舅不急，盘腿坐在我家炕头上，接过爹递来的旱烟袋，吧嗒几口说：“哥知道你心里的疙瘩没解开。你眼里只有咱娘，容不得菊婶，所以，三年了，你不曾回过娘家。可再怎么说，娘已经不在了，你就愿意看着爹一个人孤孤零零地过下去？儿女们再孝顺，也抵不过一个知冷知热、贴心贴肺的老伴。你说是不？”

娘不吭声。一旁的爹插嘴说：“孩子他舅说得是。”娘白一眼爹：“要你多嘴！”

“哥也知道，我说菊婶好，你一百个不乐意，可事实就是这样，哥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菊婶心眼好，自从进了咱家的门，你没见咱爹活得那叫一个开心，就连走路都哼着小曲儿呢……菊婶知道你怀了孩子，熬了几个通宵，给孩子缝了虎头帽和虎头鞋。她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这是她这个当姥姥的该做的事儿。”说着，大舅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展开，露出一顶虎头帽，一双虎头鞋。今年是虎年，娘肚子里的孩子该属虎。

看着漂亮的虎头帽和虎头鞋，娘的眼里霎时蒙上一层泪。大舅看着娘说：“往年咱村唱大戏，戏台都是搭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可今年，你知道搭哪啦？”娘不解地摇摇头。“就搭在咱家门前的晒场上！菊婶盼你回娘家盼了三年。她知道你身子笨，去老槐树下看戏不方便，就三番五次找她当村长的儿子，人家才勉强答应把戏台搭过来……”大舅抬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说：“这才真的是姥姥门前唱大戏呢。”

爹悄悄碰碰娘：“他娘，你都三年没回娘家了，今天就坐大哥的騾子车回一趟吧。家里有我呢。”娘含泪点点头。

吃过早饭，日头刚刚冒红，我们便上了路。山弯里，小道上，大舅赶着骡子车，得得前行。车斗子的小窝里，坐着我和娘。娘一忽儿掀开棉帘，看看外面的山、外面的路。娘是嫌山高路远吗？

八岁的我，爱看戏，更爱凑热闹。我的耳边，早已响起姥姥门前唱大戏的锣鼓点儿了……

选自《天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