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爱上喜欢撒谎的你

苏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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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婚以后才发现，老公马一洲居然爱说谎。

他老家远在黑龙江，我结婚前只见过他妈妈一面。那时候，他说他妈对我特别满意，转述他妈的话把我夸得天花乱坠。我也觉得这婆婆不错，每天乐呵呵地带她在济南到处玩，回去的时候给她买了满满一大包特产。后来，我才知道，婆婆当时根本就没看上我，一直嫌这嫌那的。想想我居然对她那么好，真是气死人了。

如果这可以解释为他是因为爱我才说的善意谎言，那么，他工作的事就让我不能忍受了。

马一洲在大学里学的是编导专业，他喜欢拍摄纪录片，而且是个非常有才华的多面手，从写文案到拍摄，再到后期剪辑，都是一把好手。我就是因为他的才气喜欢上了他，而且，我相信，凭着这股劲头，他日后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可是，生活有时候真的很残酷，单靠梦想根本生存不了。马一洲花了很长时间做的纪录片，却没人用，他要是再坚持下去，连饭也吃不上了。上学的时候，这都算不得有什么，但既然结了婚，就得承担家庭的责任。我劝他先谋生，再谈事业：“你先找点相关的工作做着，等稳定下来再拍你喜爱的东西也不迟啊！”

马一洲对我的看法表示赞同，且不久就找到了工作，在一家有名气的影楼做摄影师，待遇还不错。

我的心也安定下来。后来，他又告诉我，他已经凭着高超的摄影技术升到首席摄影师了。我自然很高兴，觉得当时的建议很对。那会儿，正好赶上有个小姐妹想拍婚纱照，我就介绍她去马一洲所在的影楼。结果，我们到了那儿根本没发现马一洲，店长说他干了没多久就辞职了。

我知道，马一洲不喜欢那种没有创造性的工作，他不是有意骗我，只是不想让我担心。但他怎么可以对我撒这么久的谎，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2

其实，我也并不是想让马一洲放弃他的理想，我只是想给他一点压力，让他对这个家有一份责任感。我换了种方式，跟他提议：“从明天起，我建一个首付专款户头，咱俩都把每月挣的钱打在里面吧。”马一洲愣了几秒钟，说：“没问题。我这次拍的片子很有关注点，估计月底就有进账了。”

我知道马一洲又在撒谎。在这个房价每平方米一万元多的城市里，买房子谈何容易，但他曾承诺给我一个家，哪怕目前做不到，面对我的期待，他不能出言拒绝。我没有揭穿他。

那几个月，我谈成了几个大单，收到一笔可观的奖金。我美滋滋地想，这下离房子的首付又近了一步。一天，我满怀希望查了下户头，却发现，卡上少了两万元。

我赶紧给马一洲打了个电话，电话那边很嘈杂。他急匆匆讲了两句就挂断了，我只模糊听到他说，有个朋友有急用，他拿钱去救急了，过两天就能还上。可半个月都过去了，户头上的钱并没有回来，马一洲也没有跟我解释。

我做了件自己以前特别不齿的事，打电话给他说的那个朋友问情况。果然，钱根本不是那人借的。于是，我不停地打马一洲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直到最后他手机关了机。我忽然想到，马一洲有时候为了拍片子，经常会去一些棚户区，那里人员身份龙蛇混杂，现在他又莫名其妙地拿出去两万元，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我越想越害怕，原来满满的一腔怒气渐渐都化成了担心和恐惧。他是不是出车祸了？还是被绑架了？最后，我哭着报了警。那天也凑巧，正好赶上电视台在跟拍110巡警，直接在现场报道了这件事，全市的观众都在晚间新闻上看到了我哭得泪流满面，诉说老公失踪的画面。

事情的结果令人哭笑不得，马一洲根本没有出任何意外，他只是觉得谎言被揭穿，实在无法圆过去，又怕面对我的怒气，于是干脆躲在街角的小旅馆里睡了一觉。我又气又恼，跟他大吵了一架：“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

3

后来，我才知道真相，马一洲正在做一个有关社会基层劳动者的纪录片。那天，他跟拍的一个拾荒者突然遭遇意外，腿骨摔折了，却没有钱做手术。他就取了两万元，把对方送进了手术室。

即便是这样的真相，也不能让我原谅他的不坦白：“我不在乎你没车、没房，甚至没有固定工作，我只希望你能上进。你看看现在的你，整天除了撒谎，你还干了什么？”马一洲终于忍不住抱怨：“你真的没在乎过吗，你在想这些的时候，就已经在乎了。”

第二天，马一洲告诉我，他做的纪录片到了尾声，得加班加点地做后期，要住在工作室里。他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离开了家。

那段时间，我彻底冷静下来，开始反思我和马一洲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种“说谎”和“质疑”的关系。我回想着两人的相处过程，却越想心越不安。我认准了他有才华、有干劲，自以为不怕他起点低。可是，我看不得他偶尔的退步以及停滞不前。所以，我得不断地跟他确认，他有没有进步。只有在他这种“我正在努力向成功走近”的状态中，我才能得到一点安心。

于是，马一洲跟我说各种谎言，不只是为了让我心安，也是为了维护他被质疑的尊严。我怕马一洲撒谎，怕他对自己有任何隐瞒，其实是因为内心里一直很怕他不能成功，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对他缺乏信任。

4

天冷了，我做些好吃的，带了些厚衣服，去了马一洲的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快拆迁的破旧小屋，周围都破破烂烂的。我看着都有点心酸，马一洲却毫無知觉，他身心皆沉浸在纪录片的后期剪辑里。

屏幕上是一个小伙子，因为没有文凭，在一个快餐店打工，虽然每天的工资只够他吃住，他却说：“我原来只在后厨洗碗，现在已经学会点餐收银了。”他面对镜头，露出羞涩的笑容，分明是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马一洲兴致勃勃地给我介绍，这是他拍的“看见光”系列，受访者都是生活在这个城市底层的人，他们落寞、孤寂，却仍然能在自己的生活里看到光。他手上不停地剪辑着视屏，说着自己的想法：“要通过这些小人物，刻画整个大时代的烙印。”

看着马一洲神采飞扬的样子，我再次确认了自己当初选择他的原因。

休息的时候，马一洲还不停地念叨：“做纪录片需要采访大量的当事人，只有积累了海量的素材，后期剪辑才会顺利，画面才会丰富。”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我的人生也一样，我可能需要储备的时间比别人多，你有耐心等我吗？”

我点了点头。马一洲跟我道歉：“我也想给你最好的生活，但我不想为了生存就放弃了自己的坚守。所以，每当你对我有期待，我都不得不撒谎骗你。”我明白，男人肩上担负的责任更重，心灵也更脆弱。有时，不想让心爱的人失望，他们不得不伪装。

马一洲带着他剪辑好的纪录片去谈合作，他打电话给我时有点激动：“有几家电视台和网站都对我的片子很感兴趣，我终于可以不用放弃梦想，也能给你一个家了。”

“太好了！”我微笑着说。这次，我没有惴惴不安，哪怕马一洲再次为了安慰我而撒了谎，那也没有什么。在婚姻生活里，真实和谎言并不总是与对错挂钩，有时候，我们正是因为相互信任，才允许彼此偶尔说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