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

李莉

一

我想，可能每个妈妈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光彩奪目，与众不同，瞅着机会，就想让孩子大放异彩。所以，对于我明天要当“小老师”这事，我妈就有点沉不住气。她居然给我买了套新衣服，早早洗好，晾晒在阳台上，准备明天给我穿。还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卡片相机，递给我说：“明天你带这相机去。请你同桌李吉帮你拍段你上课的视频，让我好好欣赏。”

我见她一脸兴奋的样子，猜测她的想法：“你是想发朋友圈显摆吧？”她便像被发现秘密一样，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

“这么帅的孩子，不显摆出来有点可惜。”她微笑着看着我，“你不要放过表现自己的机会，这十分钟呢，你要充分利用。比如，读读课文，提提问题，在黑板上写写字，你的普通话好，声音好听，字也漂亮。那效果，保证惊艳全场。”

说实话，我有点瞧不起她这样小题大做。这个“十分钟老师”，不过就是老师无意间安排的工作。每天早自习前，同学们总会提前进教室，在教室里聊天玩耍。老师说这时间浪费了也可惜，就让“小老师”准备点课外知识，讲给同学们听，就讲十分钟。她说，这活动，不仅能让同学们获得知识，还能让“小老师”得到锻炼。

因为这十分钟，老师不在场，所以同学们都很放松，也很配合，回答问题很响亮，举手的人也很多，让“小老师”当得很过瘾。

所以，想当“小老师”的同学很多，但我们是按照座位顺序轮流当的。我盼了很久很久，总算，轮到我了。

其实妈妈不说，我也想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大家。但真没必要把这事弄得那样隆重。

二

这十分钟，我准备带着同学们学习古诗《江畔独步寻花》。一周前，我就查了不少资料，也构思了如何上课，我相信自己能讲好。

在心里，我已经预演了许多遍。我会先问大家：“同学们，你们见到过花园吗？谁能描绘一下你心中的花园。”等我抽同学回答后，我就说，“你讲得真好，今天，我们就一起去欣赏黄四娘家的花园吧。”这样引入学习，多自然。然后自己声情并茂地背这首诗，又带大家读，最后，我还会向同学们解释诗句的意思。

第二天早上，我穿上妈妈准备的新衣服，准备出发。在我出门时，妈妈在身后，不停地提醒：“陈皓，记住让李吉给你拍视频哦。”

到了学校，路过花园，正好见到园丁李大爷在修剪花草，那些花儿在李大爷精心的培育下，开得茂盛极了，阳光斜照在花儿上，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显得分外鲜艳。特别是栀子花，散发出甜甜的香味，闻之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的甜。李大爷看那花草的眼神，全是满满的宠溺。

我们就是这些花朵，老师就是辛勤的园丁。常听老师说这话，以前，我是没感觉的，但是，今天，我也要当十分钟的园丁了，我们教室里的同学都是我的花儿，哪怕只是培育他们十分钟吧，我也希望他们能因为我的帮助成长得更好。

三

“陈老师来了，欢迎。”我一进教室，同学们就鼓起掌来，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李吉，一会儿我讲课时，帮我拍下视频。”我悄悄把相机递给李吉，“我妈要看视频，真是的，当妈的就这样虚荣。”

李吉感同身受地点头：“就是就是，我妈也喜欢这样，我的每一个举动，她都很重视。”

幸好李吉理解我，我才没觉得那么尴尬。

时间到了，上了台，见到台下这么多眼睛充满期冀地看着我，我心怦怦直跳，居然有点紧张。照着剧情需要，我说了开场白：“同学们，你们见到过花园吗？谁能描绘一下你心中的花园。”下面的小手，像是雨后的春笋一样，哗啦啦地冒了出来，还摇啊摇的，提醒我注意。同学们真捧场，我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抽谁回答呢？我环视四周，突然发现李洋也举手了。

李洋的成绩是班上倒数第一，他从不举手回答问题，每次老师请他回答问题，要么，他回答不上，要么，他回答错。慢慢地，老师也不抽他回答问题了。他坐在教室里，就像是一个隐形人一样，大家都不会留意他。他胆小，懦弱，也不合群，我几乎就找不到他的优点。

李洋居然在我上课时举手？我一激动，决定把机会给他：“李洋，你来讲讲你见到的花园吧。”

“我讲不出来。”李洋站起来，脸一下红了。

“你讲不出来举什么手？”我有点生气。

“我不会讲，但是，我会画。我家就有一个花园，让我上台画，行吗？”李洋期待地看着我。

行吗？行吗？他就像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把我计划全打乱了。我只有十分钟啊，有那么多自己的才艺要展示，他来画画，一定会画很久，那我哪有时间来展示自己？不行，不能让他画。可是，这么久以来，他是第一次主动发言，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如果我拒绝他了，以后，他会不会就再不肯发言？

我愣在那儿，心里乱糟糟的，如果是老师，他会怎么办？会放下自己要讲的内容，让他画画吗？

“不行，画画太费时了，不能让他画。”李吉见我犹豫不定，提醒我。

“他画画很好，让他画吧。”李洋的同桌罗玲说。

这时，一阵花香袭来，我突然想起了李大爷，他把花儿培育得这么好，花香能笼罩着整个校园，真了不起。我也想起了自己今天的使命：今天，同李大爷一样，我就是园丁。哪有园丁只关注自己，不管自己花儿的成长的？

“你来画吧。”我点头示意李洋。

李洋跑上了台，拿起笔，便在黑板上画起来。他画得很认真，也很果断，随着手的起起落落，黑板上便绽开了几朵月季。

“哇，好像啊。”同学们突然鼓起掌来。

李洋便笑了，这样的笑容，是我从来没见到过的。以前，他总是低着头，毫无表情，更别说笑了。

他继续往下画，黑板上慢慢呈现出一个花园。有月季，有栀子，还有些我不认识的花，花上蝴蝶翩翩飞舞，一派热闹的景象。

下面同学们欢呼不断：“李洋，你是小画家。”“李洋，你好厉害啊。”

……

当李洋回过身，面对着同学们时，他仿佛在面对一个庞大的粉丝团，一点儿也不羞涩了。他变得落落大方，眼睛里也有了以前没有的光亮。

“这些花，是我和我爷爷一起种的，漂亮吧？”他微笑着介绍。

“漂——亮——”下面齐声响应。

“你爸妈没有一起种吗？”有同学问。

“我爸妈都在广东打工，我是和我爷爷奶奶住的。我喜欢在花园里画这些花，时间长了，就能画得那么好了。”李洋变得话多了起来。

我站在一旁，觉得有一种同学间的情谊，如花香般，在教室里流淌。真好，我喜欢见到这样的李洋，在同学们欣赏的目光中，他是那样自信和可爱。

等李洋下台后，我重新站回到讲台，学着老师做了总结：“今天，我们看到了李洋的优秀。其实，我们班优秀的同学很多，只是我们没去留意。希望我们以后多看到别人的优点，多鼓励他们。”

在掌声中，早自习铃声响了。我的老师生涯，就此宣告结束了。

四

李吉把相机递给我时，有点遗憾：“你在讲台上只说了几句话，开头一句，结尾一句。你妈妈，一定很失望吧？”

“不管她。今天挺好的，李洋变得自信不少，不是吗？”我接过了相机，放进包里，真心觉得不在乎。

放学后，妈妈第一件事便是要我交出相机，然后坐在沙发里捧着相机，目不转睛地看视频。看到最后，我发现她眼里有泪。

不至于吧？不过就是我展示的时间少了，她就哭了？真弄不懂她。

她走过来，双手放在我肩上，一脸欣赏地注视着我：“当你把讲台让给李洋时，你知道吗？你特帅，特懂事。我觉得你真的像老师，而且，是个好老师。”

我长舒了一口气：“妈，你不失望就好。这视频，你就不要到处宣扬了，没必要发朋友圈了。我可不喜欢到处显摆的妈妈。”

“我想在班级群里发给李洋的妈妈看，让她为她的小画家儿子感到骄傲。”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妈有点矫情，但是，今天她的这个想法，我完全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