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有风景，心中有你

1溪州镇地处溪祁市南边的偏远地区，而“溪州书屋”是溪州镇上唯一的一家书店。桑怀的最后一场新书宣传展就办在这里，老少相携来凑热闹的人不少，但真正买书的却寥寥无几。

晚上将近七点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书店的主人麦爷爷问桑怀：“你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了，怎么会想把宣传展办在这？”

桑怀微微一笑：“我好久没有回乡了，听说您的书店要关了，想着能在这里留个纪念也好啊。”

麦爷爷叹了口气：“要不是家里那小娃娃治病需要钱，我怎么可能把店卖了……唉，她还和我闹，不给我卖书店，说治了也好不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麦爷爷就上阁楼休息了。

书店旁的木屋里，助理还在整理东西，桑怀正在烧水煮茶，一个估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走进了店里，她手握小花伞，问道：“请问，还能买到桑怀的新书吗？”

小女孩的身体因寒意而有些发抖，桑怀倒了杯热水给她：“你先暖暖身体。”

接过杯子，小女孩继续追问：“你是作者吗？《眼中风景心中你》是你的作品吗？”

桑怀点点头，微笑着问：“你很喜欢看书吗？”小女孩立刻点头如捣蒜。那模样让桑怀倍感熟悉，她突然就动了讲故事的心思。

“想听我讲讲书里的故事吗？”

2桑白十四岁那年，花梓和她妈妈搬到了溪州镇。

单亲家庭的花梓因先天性眼角膜发育不全而看不见东西，一时之间成了大家议论的话题。当一群孩子在花梓家门外叫喊“花梓是瞎子”的时候，桑白也闹腾地参与其中。

小孩子的无知行为具有极强的伤害力，而花梓的沉默更让他们得寸进尺。他们甚至开始欺负独自坐在家门口的她，有时提桶水来给“花”浇水，有时捡地上的石子扔掷，直到花妈妈发现了他们的行为，愤怒地驱赶，他们才作鸟兽散。

爱热闹的桑白却从来不参与到这些事情当中，因为她知道，人不能做太坏太坏的事。

周末的时候，桑白会去溪州书屋呆上一天。镇子偏远，进书不易，所以店里的书不多。但即使这样，桑白仍十分喜欢这里，她觉得书店里的安静氛围，有让时间变得缓慢轻柔的魔力。

偶尔，也会有高年级的哥哥来店里讲故事。桑白看见花梓的时候，她正坐在一群六七岁的孩子旁边，安静而认真地听着故事。

桑白想起有人说过，花梓因为看不见，还未上学，心里突然就为她泛起了一阵酸涩。

故事还没讲完，大哥哥就有事先离开了，桑白看着露出失望表情的花梓，默默地坐到她的身边。

她问：“你喜欢听故事吗？”

花梓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弱弱地说：“喜欢，可我看不见，只能听故事，刚才那个故事是叫《小王子》吗？”

“是啊，这里的外国译本很少的……要不，我来给你讲讲接下来的故事内容？”

故事再次开启，桑白觉得比起欺负人，帮助人的感觉要好太多。

那天之后，桑白和花梓呆在一起的时间就变多了。每个周末，花梓都会被花妈妈送来这里，而桑白每次都会为花梓准备一个故事。

她讲着，她听着。

桑白有时讲得激动了，双手就会大幅度地比划。有一次，讲到希腊神话里宙斯惩罚普罗米修斯的时候，她一个挥手就打翻了头上一排的书，书“哗啦啦”地掉下来，砸到了花梓身上，她的额角被几本厚重的书砸出了血。

“我以后讲故事再也不挥手了，我保证！”桑白的反省惹得花梓哭笑不得，她说：“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呢。”

麦爷爷见证着她们友谊的发芽，乐呵呵地笑了，而与此同时，路过书店的林晓杰可就郁闷极了。

林晓杰平时就爱欺负花梓，看见桑白和花梓坐在书店里那么开心，他就认为桑白背叛了村里的孩子帮。趁着麦爷爷不在店里的间隙，林晓杰跑进书店，一把抢过桑白手里的书：“瞎子又看不见，还不如给我看呢！”

嘲讽的话一出口，桑白就用力地推了他一把，林晓杰踉跄地倒退几步，脑袋磕到了身后书柜，立刻就起了个大包。

一个电话，家长们都被喊到了书店，林晓杰的妈妈叉腰瞪眼地站在那，桑白被她妈妈要求着去给林晓杰道歉，她倔着性子不去，胳膊上挨了好几个巴掌。

一直不敢说话的花梓，突然站起来，虽害怕却仍坚定地说：“是林晓杰先抢了书又嘲笑我，桑白气不过才动手的，是林晓杰有错在先。”

事情的最后，是林晓杰被他妈妈拎着耳朵带走了。

桑白挪到花梓身边，勾着手指牵着手，两人的脸上都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抢书事件之后，欺负花梓的人变少了，而桑白和花梓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又到了周末，这次讲故事的哥哥带来了许多颜料，邀请大家为书店创作海报。

花梓非常自觉地站起来，打算找个角落坐下，却被桑白牵到一个座位旁。她听见桑白说：“这张桌子给你一个人用，纸铺好了，需要什么就和我说，我就在你身边，不要担心颜料会弄脏东西，都是可以洗掉的。”

在桑白的帮助下，花梓开始了创作。

当画纸被点缀出许多五彩的花朵时，花梓将它送给了桑白，她说：“谢谢你，一直帮助我。”

桑白小心地收起这幅画，给了花梓一个大大的拥抱。

3溪州镇迎来了雨季，天气不好的时候，书店进书就更困难了。

幸运的是，几个月前预订的一批书会在几天后寄到，而这批书里有桑白想要和花梓分享的《飞鸟集》。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这是桑白对花梓的鼓励，花梓也十分喜欢这句话。

几天后，天气预报里播报台风来袭，影响到沿海地区，溪州镇将迎来大幅度降水的消息。雨势渐大的前一晚，桑白接到了麦爷爷的电话，他说新书已经寄送到店里了。

可是第二天，她想把书拿回家的時候，雨已经越下越大了。桑妈妈不允许她出门：“山脚下的几处房屋已经塌方，麦爷爷也被家人接去别处了。”

桑白问：“那书店里的书呢？搬走了吗？”endprint

桑妈妈无奈地说：“书是来不及搬了。”接着，正犯愁的桑白接到了花梓打来的电话。

桑白吃完晚饭后，悄悄溜出了门，外面狂风乱作，大雨倾盆，几条小路都被水淹了，桑白趟着水往书店走。

到了书店，桑白发现那扇年久失修的木制店门早已经被狂风吹倒，她进到店里，抱起新书包裹就往外走，刚走不远，身后就传来巨大的轰塌声——书店旁的大树倒在了门口！

桑白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道雷电划过夜空，她加快了回家的脚步，返程途中还摔了跤，被担忧的桑妈妈好一顿骂。

那天晚上，桑白发起了高烧。

4“后来呢？”小女孩著急地问。

桑怀喝了口茶说：“那本书都被水泡烂了……桑白高烧不退，最后被送去了市医院……接下来的故事都在书里，你可以自己去看啦。”

小女孩开始撒娇：“桑白好了吗？花梓知不知道她发烧了呢？”

桑怀没有直接回答：“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告诉你最后的结局。”

小女孩赶紧点头：“我答应你。”

“那你答应我好好治病，不要再耍性子了，可以吗？”桑怀笑着说。

小女孩听后一怔，疑惑地开口：“你怎么知道麦爷爷是我的爷爷？”

桑怀笑着伸手，指了指对面墙上的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站着一个女娃娃，而她此刻就坐在桑怀的对面呢。

“我不是不想治病，我只是不想爷爷卖掉这里，这里有太多回忆了，我知道他舍不得。”

“可你要知道，他更舍不得你。”

小女孩点点头，乖巧地说：“我知道……你说得对，我答应你了，那你可以告诉我故事的结局了吧？”

“结局是……桑爸爸早几年就在市区里置办了房产，带桑白去市医院之后，他们就直接搬离溪州镇……桑白和花梓再也没有见过面。”

小女孩刚想抱怨这个结局，桑怀就拿出了本新书递给她：“如果你能亲自去读，我会很荣幸的。”

阁楼上传来响声，麦爷爷走了下来，看见小女孩的时候变得严肃起来：“你生着病呢，怎么从医院里溜出来了？”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店里不是有新书了吗？我怕买不到，就让爸爸从医院开车送我到这啦，您可别生我的气。”

雨停了，麦爷爷打开了窗户，让凉风灌入店里。桑怀拿起杯子去清洗，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风温柔地扬起。

小女孩挤到桑怀身边：“我来帮你洗。”

水从指尖流过，小女孩的眼睛闪闪发光：“其实，爷爷偷偷告诉我，你就是花梓姐姐！桑怀、桑怀，其实是怀桑吧，怀念桑白的意思。”

5桑白搬家后，花梓十分难过。她想，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电话，桑白就不会那么快地离开溪州镇……

那天，花梓从妈妈的口中得知，桑白不久后会搬家。她打电话向桑白求证，得到答案的瞬间，伤心不已。

花梓知道桑白一定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落寞，所以才会在那种天气下冒险去取书，她是想将《飞鸟集》拿回来，送给花梓当作分别的礼物。

桑白离开后的一个月，花梓突然接到了有人要给她捐赠眼角膜的好消息，这是她和花妈妈一直期盼的结果。

不久之后，花梓接受了手术。

手术后，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忐忑地等待着是否会产生排斥反应，好在一切都很顺利。之后，花梓开始接受妈妈给她安排的学业任务，她知道一切都要慢慢来，可她等不及想快点见到桑白。

一年后，花梓收到了以桑白的名义寄给她的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一本《飞鸟集》、一张画满花朵的画和一封信。

“亲爱的花梓，很高兴你能获得光明。一直没有告诉你，去年，桑白转进市医院后病情依旧反复，肺炎引起的多功能脏器衰竭让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最后一刻，她让我们为她签下遗体捐赠的协议，而眼角膜指名捐赠给你。我们知道她的愿望在于帮助你，也在于帮助其他人。请不要难过，请代替她快乐地看这个世界。”

信是桑妈妈写的，内容不长，似乎是怕说多了徒增悲伤。

花梓知道，从此以后的世界里，她再也见不到桑白了，但眼中是变化的风景，心中是不变的那个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