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纪行

舒啸

2016年的一天，我被一篇关于怒江的文章吸引，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那条国境线上的玉带般的河流。因为云南已经去过多次，所以没有做详细的攻略，假期一到就直奔怒江傈僳族自治州。

和前几次的游走一样，这次依旧孑然一身，轻装上阵。当我终于来到怒江州府所在地六库镇时，面前浑浊的滔滔江水完全不似图片上碧玉般的澄清。此时的怒江就像一头压抑怒火的野兽，不安、躁动。再从六库乘车一路向北，公路西边是翻腾着飞浪的怒江，怒江西边则是壁立千仞的高黎贡山，而看不到的山崖另一边就是缅甸。由于地势落差大，水流异常湍急，所以怒江上几乎没有行船。

经过大半天行程，汽车抵达了丙中洛——怒江边上的一个小镇。之所以来丙中洛，是因为田壮壮导演拍摄的一部纪录片《德拉姆》。影片里那个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的丙中洛，不同民族人民之间的故事，还有茶马古道上叮当作响的马帮，总是跳出我的脑海。我知道，我必须到那里走一趟。

丙中洛紧邻西藏，但滇藏公路并未从这里经过，这里自古进入西藏的通道就只有一条供马帮行走的茶马古道。近些年正在建设的滇藏新通道，到了丙中洛也變成渣土铺就的简易道路。在六库车站结识了温州大叔老应和来此出差的南京小哥小李，三人一起抵达丙中洛，在一家当地客栈住下。晚饭时间找到一家名为“重庆小吃”的菜馆，三人落座扫一眼菜单，清一色云南当地菜。问老板：“不是重庆小吃吗？怎么没有重庆菜？”老板答曰：“我叫赵重庆！”

休息一晚，翌日清晨小李继续前行。老应提议我俩从丙中洛徒步去往秋那桶。秋那桶是怒江大峡谷最北端的村庄，再往北就进入了西藏。已经没有下一步规划的我乐得有人同行来打发余下的假期，于是稍作调整两人就背起行囊向北进发。

这一段路况非常糟糕，大段道路都是在山体上开辟出来、只能容一辆汽车通行的渣土路，在路面上不时遇到塌方留下的碎石堆。经过重丁村时，特意跑去看《德拉姆》中那个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重丁教堂。重丁教堂原本是法国传教士任安守在上世纪初修建，但后来被毁，现在的重丁教堂是1996年原址重建的。在教堂旁边，任安守神父的坟墓风雨如故，旁边的柿子树已然亭亭如盖。

云南的少数民族信仰非常多元，从清末开始，法国的传教士给怒江沿岸带来了天主教。民国时基督教传教士也进入怒江，加之这里原本的藏传佛教、原始宗教，使得这里成了一个宗教会议厅。在山中行走经常能够看到村庄里高耸的教堂、清真寺，或是佛家寺庙，还有当地一些历史人物的祠堂。有时一个村里会有多种不同信仰，甚至一个家庭中成员们信仰不同宗教，而且互不干扰。这里有一个名叫迪麻洛的村子，据说是全国唯一信仰天主教的藏族村。去怒江之前甚至听说丙中洛还遗存着西藏原始苯教，这让我非常惊讶。但是几天的旅途中并未发现也没有打听到原始苯教的痕迹。

沿着怒江大峡谷行走，随着道路越来越泥泞，身上的行囊越来越重。刚走出泥潭转进一个村子，一位阿婆背着手踱着步迎面走来，冲着我和老应说些完全听不懂的话，一个小姑娘解释说阿婆喝醉了。再往前走，就看到一幢木屋前面的空地上，一群穿着华丽民族服装的村民东倒西歪，有说有笑，显然比刚才那位阿婆喝得还多。我和老应好奇怎么大白天一村人就像参加舞会一样喝到酩酊大醉，上前询问，被告知是在参加一场葬礼。原来葬礼可以这么乐呵，让我这习惯了肃穆悲伤的丧葬文化的汉人感觉很是新鲜。聊天时，一个小姑娘拎着一把茶壶走过来，给我俩斟了两杯酒请我们喝。端来一瞧，几块鸡肉泡在咖啡色的酒里，正是怒族最特色的峡拉酒。一杯酒下肚，本来就不胜酒力的我浑身燥热，就像被加了氮气的跑车，马上抓起行李和老应，两人兔子般一溜烟冲进了峡谷深处。

正当我俩借着酒劲急行军时，一转头惊喜万分。身旁的怒江对岸，巨大的岩壁上，一条人工开凿的栈道穿过山体，和怒江并行，这正是《德拉姆》中那条骡马队所走过的茶马古道！更惊喜的是栈道里居然还真的有一队马队在行进。

眼看离地图上的秋那桶不远了，已经负重徒步三十多公里的两人像是走在沼泽地一样，每迈一次腿都要用尽全力。终于到达地图上标示的秋那桶，可眼前却只有一座山，哪有什么村庄。一条羊肠小道从山里延伸出来，路口一个路标显示：沿着大路方向就进入西藏，沿着小道上山走三公里到秋那桶。那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与我为敌，现在想起那最后的三公里山路，应该会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三公里。最终手脚并用几乎是爬到村口，当终于看到村子里一排小木屋时，我和老应已经躺在玉米地旁边一动不能动……

后来，每当我回想起那一次在云南的徒步经历，都有一种特别的感受。虽然我们抵达秋那桶的时候再也不想挪动一步，但是当我离开云南回到广州后，却时时回味一路上的经历和见闻。那些风景和世相，那种行走的乐趣和挑战，那些陌生人之间的善意和真诚，还有一路上老应的鼓励，让我总是想再回去重走一次，却始终未能成行。那段经历也就只是存在我头脑中的记忆和躺在电脑里的照片。你去，或者不去，山就在那里。

此时的怒江就像一头压抑怒火的野兽，不安、躁动。再从六库乘车一路向北，公路西边是翻腾着飞浪的怒江，怒江西边则是壁立千仞的高黎贡山，而看不到的山崖另一边就是缅甸。

《德拉姆》是导演田壮壮拍的第一部纪录片。影片运用大量固定镜头，纪录了由云南进入西藏的茶马古道沿线，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故事。电影让我们看到怒江水和横断山养育的此方人民直爽的性格、真挚的情感、虔诚的信仰和包容的文化。

1. 秋那桶村口，砍柴回来的山民。

2. 没有人烟的山里，溪水十分干净清冽，徒步行走到口舌生烟时，最舒服的就是饮一口这天然冰镇的山泉水。

3. 站在贡当神山上俯瞰，山脚下一片金灿灿的玉米地。

4. 贡当神山脚下，新旧两座喇嘛庙。

责任编辑 / 周锦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