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淼：在轮椅上奏响生命最强音

苏唯谦

他曾经是浙江非遗保护的领军人物—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笔者在浙江省文化厅见到了在轮椅上办公的王淼先生。他思路敏捷、记忆超强，谈笑风生，太让人诧异啦！这是2016年底在医院看到的那个王淼吗？当时他气管插着呼吸机，不能说话，与他交流得猜口型。未曾想，他居然又挺过来了。

提到王淼，浙江文化界无人不晓，不仅因为他曾经是浙江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领军人物，还因为他是一位四肢瘫痪却又屡创奇迹的传奇人物。“王淼”两字似乎成了浙江非遗保护工作的標杆，声名远播全国非遗同行，影响力也远远跨越了文化界。

他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王淼2003年起负责全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工作，2008年任省非遗办公室主任，2010年任首任非遗处处长。他带领团队忘我工作，成果斐然。他2007年获全国非遗保护先进工作者称号，2012年被省政府记个人一等功，2015年获省委、省政府授予的省道德模范荣誉称号。

王淼告诉笔者，1988年他从基层选调到省文化厅工作，至今已快30年了，先后三次进过重症监护室。

第一次是1989年，他颈椎受伤，患上室管膜瘤，住进上海华山医院。手术后遗症导致手抬不过肩、脚迈不过槛，头颈也越来越僵硬。但他却不辞辛劳，长期加班加点。尤其是新世纪开展非遗工作以来，他怀着强烈的使命感和对民族文化的忧患意识，与时间赛跑，赢得了非遗保护的黄金时间。

第二次是2014年10月29日，长期超负荷运转的“超人”王淼晕倒在省文化厅会议室门口。妻子袁园哭着说：“我早提醒过他，这么拼命，迟早要倒下，他哪里听得进去？”他进了浙医二院重症监护室抢救，住院半个月后辗转几家医院，到了北京博爱医院治疗。抢救、治疗和康复的艰辛，一言难尽。据非遗处李虹介绍，王淼在京住院期间依然记挂工作，他提议编撰一套编年画册《浙江非遗这十年》。为此，他通过短信、微信、QQ等发回的意见多达四五百条。

2015年10月，王淼回到了工作岗位，四肢瘫痪的他辞去了非遗处长职务，转任调研员。他说，“身体躯壳坏了不要紧，脑子没坏就好。做不了大贡献，做点小事也行。”

第三次是2016年7月1日，这天一早，王淼想睡个回笼觉，不料一睡便昏死了过去。进了浙医二院重症监护室昏睡了12天！在ICU一住又是45天。转院到省人民医院治疗后，笔者去探望时，他插着喉管，不能说话，哑语难猜，以为这次他真的是“没戏了”。不可思议的是，他竟又回来上班啦！

王淼，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又一次次起死回生！

他调侃说，权当自己是医科大学毕业分到医院来工作，或是被派去医院潜伏做卧底的，得扛住所有苦难。既然肩负使命，哪能叫苦？

创造非遗保护的“浙江经验”

谈到新世纪初兴起的非遗保护热潮，王淼记忆犹新。浙江作为全国非遗保护综合性试点先行先试，大胆探索，为全国非遗保护开拓了新路。

想当年，全国非遗大普查风生水起，规模之大、涉面之广、任务之重难以想象。非遗包罗万象，怎么普查？从哪着手？时任省文化厅社会文化处副处长的王淼认为，普查要依靠群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两个月后再来会商、攻关。

两个月后，各普查试点代表会聚杭州交流。王淼综合宁波、余杭等地经验，按“村报普查线索、乡查重点项目、县做规范文本”的思路，将18个非遗门类统一为“一类一表”，清晰规范、简易实用，科学性、操作性强，形成了浙江省非遗普查实施方案。

浙江非遗普查“拉网式”铺开，“不漏村镇、不漏线索、不漏种类、不漏艺人”。全省普查、收集整理发现线索270多万条，调查项目15万多个，汇编资料3200多册，成果斐然。2008年11月，文化部在浙江象山召开全国非遗普查工作现场经验交流会。浙江非遗普查成果展以市、县为板块，乡镇为单元展示，场馆内仿佛砌起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文化长城，堆起的非遗“山峦”蔚为壮观，令与会者震撼。

王淼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普查成功，一是尊重基层的首创精神，先干不争论，先试不议论，先做不评论，大胆试点、勇于探索、推出创举，将事业做大；二是发动群众，依靠群众，群众发动起来了，就能创造出人间奇迹。”

自2006年我国首个“文化遗产日”以来，国务院先后公布了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浙江省蝉联“四连冠”，现有“国遗”项目217项，总量居全国第一。同时，浙江有中国蚕桑丝织技艺、中国龙泉青瓷烧制技艺等8项目入选“人类非遗代表作名录”；中国木拱桥营造技艺、中国木活字印刷术2个项目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急需保护的非遗名录”，浙江10个项目上榜世界级非遗，居全国各省份之首。

笔者注意到一个细节，国家级非遗项目申报书上有两个栏目是浙江率先设立的，一是项目简介，另一个是表格后“保护计划”需由当地市县政府审签意见并盖章。王淼说，申报是手段，保护才是关键，保护好才能传承好、利用好。

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王淼和全省23万非遗工作者志愿者砥砺奋进，创造了非遗普查的“浙江模式”，非遗名录的“浙江现象”，非遗保护的“浙江经验”，获全国赞誉和效仿。

将传统文化融入每个人血液

2012年11月26日，浙江省美丽乡村建设中的非遗保护现场会在桐庐召开，自此拉开了美丽非遗建设大幕。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节以“唱响美丽浙江，共享美好生活”为主题推出系列活动；“美丽非遗进文化礼堂”“美丽非遗赶大集”“美丽非遗乡村行动”“美丽非遗志愿服务行动”等，贯穿全年的美丽非遗活动此起彼伏……“美丽非遗”成为浙江文化的重要品牌。endprint

浙江“美丽非遗”在我国对外和对港澳台文化交流中更是异彩纷呈，在我国赴世界各国举办的“中国文化节”上，几乎都能看到浙江非遗身影；浙江各市县非遗项目每年大步“走出去”，仅临安就有水龙、蚕龙、双狮、响竹、猪八戒背媳妇等十多个非遗项目多次出访国外；长兴百叶龙成为国家名片，在英国、瑞士、俄罗斯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上演“最炫中国风”。

王淼说：“树无根不活，人无根不立，只有把根留住，才能把民族精神融入到每个人的血液中。”

浙江是南戏故乡，是戏剧大省，现有56项传统戏剧项目列入省级非遗名录，但正常演出不足三分之一。省文化厅要求“戏剧保护是一个文化战略，浙江56个非遗戏剧项目一个都不能少”。王淼再次立下军令状：“要干就要干得出色，走在前列。”他“抓住不放、一抓到底”，在很短时间里，启动了浙江省濒危剧种守护行动，有计划有步骤地强化深化濒危剧种保护措施；召开“天下第一团”保护传承研讨会，探寻生存发展路径；“乱弹正传”、“目连传奇”、“摊簧悠扬”、“高腔遏云”等10个专场在各地相继上演，“浙江好腔调”在浙江大地唱响。

王淼说，“每天都有新想法，一有想法就想做，经常是一条线牵出一头或九头牛，聊一件事便聊出一堆事。”

2014年10月开始，王淼和他的团队高密度高强度地连轴转，匠心独运地组织绘制了《浙江省56个传统戏剧项目分布图》，扫一扫图中二维码，便可欣赏56个戏剧项目的唱腔；编撰出版了图文并茂的《浙江好腔调56个传统戏剧集萃》；拍摄了56个浙江传统戏剧项目微纪录片在浙江电视台连续播出；评出首批浙江省传统戏剧之乡22个；11月6日，由王淼具体策划推出的浙江传统戏剧之乡授牌暨展演晚会在建德市新叶村精彩呈现，他却病倒了，被送进浙医二院重症监护室抢救治疗。

这只是该阶段王淼做的与传统戏剧有关的部分工作。与此同时，他主持完成了承办“文化强国与海洋文化”第三屆中国非遗保护（舟山）论坛，“中国梦想、美丽浙江”传统手工艺主题创作展等几项大事。他做事极其顶真，从布局谋篇到细枝末节全程把关、事必躬亲，这得耗尽多少心力精力？王淼说，那个阶段累得晚餐都不想吃，一碗皮蛋粥都觉油腻吃不下，体能严重透支。

其实，王淼并非只是工作狂，他是个有情趣的人。笔者多次与他同赴基层，常听他妙语连珠，有时让人爆笑不止，有时激情解读“诗和远方”。而走到山村，村民们争先恐后拉他去自己家，那种热络和熟悉劲儿令人惊讶。记得那次去景宁县鹤溪镇双后降村的国家级传承人蓝大妈家，她拉着王淼的手即兴唱起畲族民歌“省城王处来我家……”，乐坏了围观群众。

在曾挂职省文化厅非遗处的钱彬欣眼里，脑门铮亮、身形高瘦且略微佝偻的王淼神奇而睿智。2012年夏天曾为她策划了一件“很潮”的事——上电视相亲节目。“怎样让男生在万千人中一眼看到你呢？”以王淼为首的亲友团认为，凸显非遗特色最好，便导演了让小钱穿上传统又时尚的汉服亮相。相亲节目播出后，获赞无数。最终，小钱牵得如意郎君归。

“不是工作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工作”

现在，王淼每天上午坚持康复治疗，下午上班，晚上9点左右回医院。他欣慰地告诉笔者，2017年6月有三件好事与他有关：

一是在第四届中国非遗保护（德清）论坛上，他执笔起草了“共建共享精神家园（德清）共识”获大会通过并由媒体发布。他认为，建设精神家园是时代的重大命题，但学术研究方面还是空缺和难点。他在主旨演讲中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个精神家园，它是人人向往的地方，里边是家国情怀，是正能量，是满满的幸福感。”

二是他倡议并参与筹建的浙江非遗文献馆在运河广场开馆，面积约2000平方米，设计藏书量6万册，含借阅区、活态展示区、文献典藏室等，是全国首家非遗主题文献馆，该馆为认识浙江乃至全国非遗提供了新视角和途径。

三是他从事非遗保护15年来凝成105万字的“浙江非遗保护工作三部曲”获首届浙江省非遗图书“十佳”奖。

王淼说：“我的人生已进入倒计时，也许时日无多，也许还有漫长的艰难岁月。既然活着，就要讲活着的意义和价值。人生原本没有价值，但可以创造价值。”

“我要上班，不是工作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工作，我还有心愿未了。”王淼说有两件事：一是为美丽中国建言；二是为健康中国献策。

他说：“这两年多的住院经历，体验到了常人没有的艰难。我国康复事业刚起步，有许多误区，我有必要将所见所感整理出来，也算为健康中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如今，他脖子以下的肢体已全没知觉。我们交谈时，每隔一两个小时，同事就扶他站起来一会儿，让他换个姿势，看着让人动容。

王淼动情地表示：人这一辈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突然就走了，但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将继续爬坡，努力为人民构建诗意栖息的精神家园，直到谢幕的那一天……

A ‘Superman

on Wheelchair

By Su Weiqian

A chat with Wang Miao， a quadriplegic ‘superman， was more than enough for me to understand the meaning of the word ‘willpower. To describe the man as a ‘workaholic is an understatement. The man has worked miracles from the hospital ward and his wheelchair， and contributed a magnificent chapter in the cultural heritage conservation of Zhejiang Province. His name has become a marker post in the provinces cultural protection endeavors.endprint

Wang Miao joined the cultural heritages general survey team back in 2003， and has been burning the candle at both ends since then. Over the three decades of work with the Zhejiang Province Cultural Department， he was sent to ICU three times.

The post-operation sequelae of an ependymoma （a tumor that arises from the ependyma， a tissue of the central nervous system） cause by a cervical vertebra injury in 1989 turned his daily work routines into a formidable task and made Wang Miao an incurable ‘work machine. Overwork took toll on his body again in 2014. The ‘superman collapsed in the office and rubbed shoulders with death. Bed-ridden in a hospital in Beijing， he spent all his waking hours sending back editorial comments for a book he had always wanted to put together as a summary of the accomplishments of Zhejiang Provinces cultural protection in the past decade.

Zhejiang Province is a trailblazer in the national cause of cultural heritage protection. Conducted by a team led by Wang Miao， the preliminary phase of the provincial general survey concluded successfully in November of 2008， laying a solid foundation for more intensive work. The passion and enterprise of all the 230，000 cultural heritages protection volunteers has also been contributing to what is hailed by insiders as the ‘Zhejiang mode and ‘Zhejiang experiences.

He resigned from his position as the head of the team in October of 2015， when he showed up in his office quadriplegic but high-spirited as before. “I can still contribute what I can， as long as my brain is good enough to function，” he joked.

The nightmare struck again in the summer of 2016. When trying to take a nap， he fell into a coma that left him in the ICU room for 45 days. He was later on intubation and respirator support， but miraculously made his comeback again.

“A tree without roots firmly in the ground cannot thrive. For a nation， the ‘cultural roots are the spiritual spine，” Wang Miao said. To transfuse the spinal spirit into the blood of more people， Wang Miao led a team to focus on the protection of savable folk operas in Zhejiang Province， working out effective strategies to bring the colorful ‘Zhejiang rhythm into an unprecedentedly wide audience.

“It is all about taking actions to transform ideas into reality， and it was a lot of brainstorming and the excitement of seeing progresses made every day，” Wang Miao concluded.

After a whole month of sleepless nights in the fall of 2014， Wang Miao and his team mapped out a ‘Zhejiang opera genome and crafted a documentary which was later aired on Zhejiang TV. November 6 saw the success of an ‘opera night in Xinye Village， Jiande. That night， an exhausted Wang Miao collapsed and wound up in the ICU again.

In the days when his health conditions worsened to a dangerous level， his team raised the curtains of the 3rd China Cultural Heritages Protection Forum in Zhoushan Archipelago and a major exhibition of traditional Zhejiang arts and crafts.

Still in his rehabilitation， Wang Miao nowadays spends his daytime in his office and checks in at around 9 at night for his hospital routines. “My life is entering into its countdown stage. How I am going to go through my remaining days is hard to figure， but one thing is for sure， that is， I must make every awaking hour of mine valuable. Life is meaningless， but I can make it as meaningful as I can. I must go to work， not because the work cannot be done without me， but because I want to contribute.”

While chatting with me， Wang Miao took a break every hour or so and stood up from the wheelchair for a while with assistance of his colleagues.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