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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菜茨菇汤

2018-01-07汪曾祺

新作文·初中版 2018年11期
关键词:卖菜咸菜情结

汪曾祺

一到下雪天,我们家就喝咸菜汤,不知是什么道理。是因为雪天买不到青菜?那也不见得。除非大雪三日,卖菜的出不了门,否则他们叫还会上市卖菜的。这大概只是一种习惯。一早起来,看见飘雪花了,我就知道:今天中午是咸菜汤!

咸菜是青菜腌的。我们那里过去不种白菜,偶有卖的,叫作“黄芽菜”,是外地运去的,很名贵。一盘黄芽菜炒肉丝,是上等菜。平常吃的,都是青菜,青菜似油菜,但高大得多。入秋,腌菜,这时青菜正肥。把青菜成担的买来,洗净,晾去水汽,下缸。一层菜,一层盐,码实,即成。随吃随取,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春天。

腌了四五天的新咸菜很好吃,不咸,细、嫩、脆、甜,难可比拟。

咸菜汤里有时加了茨菇片,那就是咸菜茨菇汤。或者叫作茨菇咸菜汤,都可以。

我小时候对茨菇实在没有好感。这东西有一种苦味。民国二十年,我们家乡闹大水,各种作物减产,只有茨菇却丰收。那一年我吃了很多茨菇,而且是不去茨菇的嘴子的,真难吃。

我十九岁离乡,辗转漂流,三四十年没有吃茨菇,并不想。

前好几年,春节后数日,我到沈从文老师家去拜年,他留我吃饭,师母张兆和炒了一盘茨菇肉片。沈先生吃了两片茨菇,说:“这个好!”‘格比土豆高。”我承认他这话。吃菜讲究“格”的高低,这种语言正是沈老师的语言。他是对什么事物都讲“格”的,包括对于茨菇、土豆。

因为久违,我对茨菇有了感情。前几年,北京的菜市场在春节前后有卖茨菇的。我见到,必要买一点回来加肉炒了。家里人都不怎么爱吃。所有的茨菇,都由我一个人“包圆儿”了。

北方人不识茨菇。我买茨菇,总要有人问我:“这是什么?”——“茨菇。”——“茨菇是什么?”这可不好回答。北京的茨菇卖得很贵,价钱和“洞子货(温室所产)的西红柿、野鸡脖韭菜差不多。

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菇汤。

我想念家乡的雪。

(选自《人间草木》,江苏文艺出版社)

★赏析

这篇散文文字平淡但蕴涵丰厚,读来别有一种动人的味道。本文最打动人心的是作者在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故乡情结和民俗情结,它使所有的闲话琐事一下子氤氲起一层迷人的情致。作者叙述咸菜茨菇汤的制作,娓娓道来,可以说充满了乐趣,洋溢着情趣。文中虽然没有写咸菜茨菇汤的具体吃法,但是那次在沈老師家的聚会场面,北京菜市场卖茨菇的所见所闻,却从侧面表现了作者对咸菜茨菇汤的情感,尤其是文章结尾两句实在让人回味,从内容上看,寄托着作者对咸菜茨菇汤的喜爱之情,从结构上看,融化情感,升华主题。

(供稿/孙俊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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