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
2018-01-05雪小禅
雪小禅
我喜欢这个词的质感。读上去轻飘飘的,却不是真正的轻飘飘……而是有一种值得咀嚼的味道。
毕飞宇说:“写作像举哑铃,以为每次举都一样。不一样的。每次和每次都不一样,第一次举是轻的,越举越重,到最后,举不动了。从不费力到费很大力,虽然看上去是重复,但不一样。”
贾平凹写作新书《古炉》,耗时四年。因为不用电脑,《古炉》原稿送到出版社时六个大布袋子。每个字都是重新写三遍,字数将近二百万字。他说:“老了,和年轻不一样了,那时四个月就写完了《废都》,如果现在写,恐怕得写四十年……”听得人心酸。
轻,是一种特别的状态,是心灵厚下来的时候了,米兰·昆德拉给了它一个特别好的词形容:不能承受。
重的时候,总是低头前行。最受打击的时候,贾平凹去四川找朋友魏明伦发呆,一呆几个月,从来也不知认输。现在有了盛名,倒烦躁了。他说:“走到哪都有人接待,没有自由,而且开口就是求字,唉……不是自己的了。”輕了?还是又重了?那心灵上的轻,只有自己知道吧。
轻,需要的是减法。减去那些繁琐与浮华,只留下这最轻最轻的一层给自己,那是生命的一种必须与支撑。轻到只剩下灵魂,轻到和自己说:“算了吧算了吧。”
小时候盼望春天,其实是盼望到了春天脱去冬天的棉衣棉袄。
那厚实的衣服,在惊蛰之后突然就热了,穿不住了。小昆虫都醒了,柳树发了嫩芽,一个人跑到城墙上吹风。连风都不一样了,变轻了,变暖了。
终于穿了单衣,整个人像飘起来一样。那几天,感觉多么不一样。春天像长在了身上一样,轻的,轻得像风。匆匆脱去了那么臃肿的冬衣,像穿上了风。不,比风还要轻。人走在春风里,不真实,像梦。怪不得孔子带着学生在暮春里走着时,会穿了一袭白衣,沐歌而行。那是怎样的一种轻——妙不可言,带着芬芳,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
和大画家韩羽聊天,感觉到轻,趣味盎然。他说1960年得了肝炎,以为自己要死了,简直吓死了。“我真是怕死,活着多好呀!你看,我才八十,离死还远着呢。死真是件腻味的事情。”我喜欢他说这样的话,有些人说不怕死,人都是喜生厌死,他说生多好呀,轻松地活着。“那一年给我做了个穿刺,在等待医生告诉我结果时内心真是忐忑呀。怕他说没事我就以为是骗我,他如果说严重我就以为是吓我……总之,我盼望着他说谎话,又盼着他说真话。”我们都笑了,他活出了这个“轻”字,把一切当笑话讲。
八十了还以为自己是孩子,还以为死亡是件太遥远的事情。这是意境,是轻的心态。又说自己的毛笔字,“忒难看,简直是不能看!”简直是咬牙切齿地说了。听得人心里发毛,如此大师却如此谦虚,这样的心境,可以让人活得轻松、飘逸、盎然……
他用的砚台,还是上世纪50年代买的砚台。两毛钱买的,那些大师级的作品,全是用两毛钱的砚台画出来的。一口山东聊城话讲着绘画与戏曲,从不矫情卖弄,人生之趣之好玩,全在那一举手一投足间。卧室内有无数光盘,欧美大片一张又一张,大概几千张,老爷子说:“就喜欢个杂七杂八的东西。”
更记得大雪日,“扫将新雪及时烹”,虽然不是妙玉扫了梅花上的雪贮藏五年,约了三两知己围炉小坐亦是情趣。也不说情亦不说爱,东一句西一句,桌上的小零食变成了壳子,天将晚了,黄昏时分炖了一锅莲子粥,一人一碗分得食之……有人提议去赏雪,于是月光下去赏雪,情趣来了就唱上一段二黄快三眼。这样的生活,也有了轻意。
米兰·昆德拉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他的心灵地貌被一个叫布拉格的城市围困了。这不能承受,还是看得太重了——所有生生死死都应该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次减少,哪有那么多生生死死?多数时候,是百姓家的烟火与似水流年。
生活从来如此,轻得如鸿毛,却又重得如泰山。关键是看拿什么样的心境去举这面叫做生活的杠杆,举得好,就是举重若轻——生活艺术都游于时间之内,举得不好,就是泰山压顶。
还是说贾平凹先生。到最后,自己开车去自己喜欢的地方,“我谁也不通知,走到哪个小店吃到哪个小店。”这样的自由,是他所要的;这样的轻,也是他要找的。
当然,也是我们要寻的要找的……
[怦然心动]
生活貌似很沉重:责任越来越大,名利越来越重,生死等终极困扰越来越多。但生活也可以“举重若轻”:当你看穿了生死,当你看淡了名利,快意、轻松就会重新回到你的生活里。怀着一颗澄澈的童心活着,怀着一颗随遇而安的心情活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便会在你眼前徐徐展开,诗意的心境也自会悄然莅临。
【文题延伸】生活的姿态;智慧人生;原来,生活可以更美的……(小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