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

刘立勤

那个地方原来叫什么名字，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不叫桃花坞。可我知道后来它改名叫桃花坞了，却是因为表哥的缘故。我表哥是个普通的农民，能让一个地方把叫了几百成千年的名字改了，真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情。

表哥是我姑的孩子。表哥的小名很古怪，叫吃饱。我姑在解释表哥的名字时，说表哥一出生就有一个毛病，就是每次吃饭都要吃饱。没奶水了可以喝开水，没有饭了可以喝菜汤，反正要吃饱。如果缺一口而没有吃饱，他就会不住地哭闹，闹得让你不得安宁。

表哥有个叫吃饱的小名，很少有吃饱的时候。表哥在别人家孩子在四处游玩的童年，他总是在四处寻找能吃的东西。表哥很会找吃的，我和他下河逮鱼，捉青蛙，抓螃蟹，上山找野菜，采摘野果或者蘑菇木耳。他还会在林子里设置圈套套野兔子，架设机关勾引松鼠，用小老鼠去钓蛇。表哥的手艺很高超，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我和表哥最喜欢摸鸟窝掏鸟蛋。那时候的鸟儿很多，麻雀、燕子、水雀、喜鹊什么的到处都是，而且这些鸟经常糟蹋田里的庄稼。他不摸燕子窝，燕子不害人。最喜欢摸麻雀窝，麻雀最爱糟蹋粮食。麻雀窝大多安在房檐或者墙窟窿眼里，一掏一个准儿。麻雀蛋有指头那么大，颜色像鹌鹁蛋，味道比鹌鹑蛋好吃多了。我们也到河边的柳树上掏水雀蛋，大小和麻雀一般，颜色是象牙白的，非常漂亮。我们掏喜鹊窝的时候还受过一次惊骇，竟然在窝里掏出一条也来掏蛋的蛇。这些都不算稀奇，印象最深的应该是找野鸡蛋。

我姑的家在一个山窝子里，四周是不高的山，山上有稀疏的松树，更多的就是灌木林和挨挨挤挤的藤架，那藤架就是野鸡的家园。野鸡生得美丽迷人，而且聪明狡猾，我们无数次寻找野鸡的窝，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可是野鸡也有一个习惯，就是下了蛋要和家鸡下蛋一样炫耀一番。听见野鸡的叫声，我们认准地方，急忙赶过去，可什么也没有。幾次空手而归后，我不再寻找野鸡蛋了，表哥却不放弃希望。表哥当然没有带回野鸡蛋。不过后来的一次，表哥带回来了几只小野鸡。表哥把小野鸡养大，又把它驯化成为诱子，让它带领我们去寻找野鸡窝。于是，我们就有了吃不完的野鸡蛋。

有了这么多的吃食，表哥长得高大威猛很有阳刚之气，也很受姑娘的喜欢，就连支书也主动要把女儿嫁给他。表哥一口回绝了，却喜欢上了桃花。桃花生得真是漂亮呀，水雾雾的眼睛，粉嘟嘟的脸，水蛇腰一扭两条长辫子打得两瓣屁股“啪啪”响，害得小伙子的眼睛也跟着“啪啪”响。可是想归想，谁也不上门提亲，因为桃花的父亲是地主反革命，谁愿招理呢？只有我表哥愿意。

表哥拒绝了支书的女儿，喜欢上了桃花，支书就处处为难表哥，有什么苦活脏活都派表哥的差。表哥不在乎，只要心里有桃花，干什么他都愿意。

这回是到县城交公粮。两拖拉机的麦子呀，支书只派了表哥一个搬运工，两车粮食卸完，累得浑身散了架，而且饿得虚汗直流，人成了一团泥。表哥是怕饿之人，拿出身上仅有的两毛钱想到街上买两个馒头。谁想，一到街上他看见有人在卖仙桃。仙桃真是好看也真稀罕呀，他没有见过也没有吃过。他想，桃花虽然叫桃花，她肯定没有见过也没有吃过仙桃。表哥毫不犹豫地用仅有的两毛钱买了一个仙桃。

表哥强忍住饥饿抱着桃子回了家，支书又安排他立即去水库工地。表哥想着桃花，就用报纸把那个桃子仔细地包好了，锁在自己的箱子里。他想，等我回来，我一定要看着桃花吃桃子，桃花不一定有多么高兴呢！

五天过后表哥从工地回来，满怀欣喜准备和桃花一起吃仙桃。当他剥开一层层的报纸，他们发现桃子变成了一汪水，只有一枚桃核安静地躺在水中。表哥没有吃过仙桃，桃花也没有吃过仙桃，他们不知道桃子是不能长久保存的。桃花没有吃上桃子，却收获了爱情。为了纪念他们的爱情，表哥把桃核种在新房的窗外。表哥说，过几年我们就可以吃我们自己种下的仙桃了。

可惜，桃花没有等到桃树开花就生病去世了。桃花死后表哥痛不欲生。我姑说，你死了，桃树就会死了。表哥听了，就精心地照料他的桃树。他知道，他要是死了，桃树也会死了，桃花也就真的死了。

来年的春天，桃花真的开了。到了麦黄时节，纤巧的树枝上竟然结了几枚硕大的仙桃。表哥把仙桃摘下来，供奉在桃花的墓前。桃花终于吃着了仙桃。

表哥的性子拧，桃花吃罢了，他又把那桃核种进了地里。一年又一年，表哥把满坞子的荒山都栽上了桃树。到了春天，满坞子是灼灼的桃花；到了夏天，满坡都是挂满桃子的树林。那番景象谁见了，谁都会喜欢。

后来，一个记者来这里游玩过后，把它拍成照片，连同表哥的故事一起登在了报上。

于是，这个地方就改名叫了桃花坞。后来，桃花坞就成了一个火爆的旅游景点。

再后来，我表哥也去了，去寻找他的桃花去了。表哥走了，桃花坞的桃树依然还在，每年的春天里桃花灼灼的时候，人们依然讲述着表哥的故事。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