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童话中的比喻喻体分析

张梦媛,刘 媛

(上海理工大学 外语学院,上海 200093)

王尔德童话中的比喻喻体分析

张梦媛,刘 媛

(上海理工大学 外语学院,上海 200093)

王尔德的童话在意象的运用和喻体的选取上与众不同。以王尔德的九篇童话为案例,采用文本细读的研究方法,分析王尔德童话中所使用的比喻修辞和喻体的选择,探讨王尔德童话中比喻修辞的作用和特点,最终发现王尔德的唯美主义文学理论存在着诸多矛盾之处,其童话创作并未全然契合他所主张的“为艺术而艺术”文艺理论。

奥斯卡王尔德;童话;唯美主义;喻体选取

奥斯卡·王尔德是著名的爱尔兰作家,1854年生于都柏林,1900年因同性恋被判入狱两年,出狱后不久病故,葬于法国巴黎。其传世著作甚多,如:《温夫人的扇子》(LadyWindermere’sFan)(1982)、《不可儿戏》(AWomanofNoBeingEarnest)(1895)等。他擅长撰写幽默喜剧,被称为英国唯美主义学派的代表人物。他倡导英国19世纪末的唯美学派运动,大力鼓吹 “为艺术而艺术”(Art for Art’s Sake)的主张。王尔德生活的时代工业革命已经基本完成,英国社会正处于黄金时期,许多新的思潮和主张层出不穷,文学理念和文艺创作环境也十分繁荣。但另一方面,随着人们越来越富裕,上流富裕阶层的社会风气也日渐败坏。在这样的环境下,王尔德师承浪漫主义,但又对现实的丑陋感到彷徨。他因此受到沃尔特·佩特的影响,提倡“一种不断追求新的感官体验的狂喜生活”[1]。他认为纯粹的美可以扭转生活的丑恶。这些是他唯美主义思想形成的根源,因此其作品呈现出一种创新精神。王尔德童话令人感动,引人深思。尤其在意象的运用、情节的安排和喻体的选取上,他的童话均与众不同、独树一帜。王尔德的作品在字里行间展现出一种对于社会的负面评价,他的唯美主义主张也因此具有一定的矛盾性。“但他的文学观念和艺术创作实践,反映了他的作品与现实生活中的一种矛盾关系。”[2]那他的童话尤其是童话中喻体的选择是否也体现了这一矛盾性呢?

作为唯美主义最著名的代言人,王尔德主张纯艺术理论。他认为在文学作品中加入道德说教是没有意义的。他认为艺术的目的就是创造美,并反对艺术的功利性。他也一直试图重新定义艺术与生活的关系,他说:“生活模仿艺术甚于艺术模仿生活。”[3]他希望用艺术来传达美,以减少现实的阴暗。虽然他留给后人的作品并不多,但他精湛的写作技巧和简洁的语言使他在文学史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后世对他作品的研究从未减少过,纵观多年来对王尔德的研究,发现当谈到王尔德童话中的喻体选择时,中国知网上113篇王尔德童话相关主题的论文中,几乎找不到相关的文献。基于此,我们拟通过“文本细读”,从王尔德的9篇童话文本,即《快乐王子》《夜莺与玫瑰》《自私的巨人》《忠实的朋友》《了不起的火箭》《年轻的国王》《公主的生日》《渔夫和他的灵魂》和《星孩》[4]中,收集数据并使用分类统计的方法以找到一些作者喻体选择中的规律性。并在此基础上分析王尔德童话的喻体作用和喻体特征。探讨王尔德在创作过程中是否全然契合了他所主张的唯美主义文艺理论。

一、王尔德童话中的喻体统计

王尔德童话中常见的普通喻体参见图1,王尔德采用的特殊喻体参见表1。

图1 普通喻体Fig.1 Common vehicles

从图1中可以看出,出现频率最高的喻体是宝石、花朵、银子和星星。作为上层中产阶级的一员,他偏爱选择优美的元素,这些意象都是美和社会财富的象征。

表1 特殊喻体Tab.1 Special vehicles

从表1中可以看出,王尔德是一位有着生动的想象力的作家,他眼中的世界不同于其他人眼中的世界。通过对这些喻体的深入分析,笔者认为他的喻体体现出如下的作用和特征。

二、王尔德童话中喻体的作用

言语修辞是一种心理活动,由于喻体的选择与作者的创造力和智力有着密切的关系。虽然修辞是基于物理世界的差异性,但其本质是概念性工作的结果。言语修辞是一种社会现象,使作者能够揭示社会背景和历史。另外,修辞手法也可以揭示作者的审美意识、教育成就和人生经历。王尔德的童话以其特有的情节出名,机智的语言、巧妙的象征,王尔德童话中的喻体便体现了这些功能和作用。 他说他的童话“不是为儿童而写,是为18到80岁之间童心未泯的人所写”[5]。王尔德的写作目的,是试图创造一个虚幻的唯美主义世界。其童话中多处喻体的选择反映了他的美学思想,但同时又揭示了王尔德的矛盾性。他的作品体现了相当多的现实成分。

(一)唯美主义主张的体现

唯美运动的主要特征包括:寻求建议,而不是陈述;追求感官享受;大量运用象征手法,追求事物之间的关联性,即探索词汇、色彩和音乐的内在联系。这在他对某些喻体的选择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比如:

例1夜莺给圣栎树唱了一支歌,声音听上去就像水在银瓶中冒泡一般[4]21。

例2丝绸的床罩上绣着苍白的罂粟花,就像是从熟睡之人的疲倦双手里掉下来的。有凹槽的长象牙杆支起了天鹅绒的华盖,上面插着乳白色泡沫般的大簇鸵鸟毛[4]82。

例3黑色的海来得越来越近,白色泡沫像麻风病人一样呻吟。大海用它泡沫的白爪抓挠着海岸[4]160。

上述例子体现了王尔德对事物有着高度的敏感性,他调动所有感官来感知世界,并充满热情地描绘现实世界。在他的作品中,鸟儿的歌声被形容为水在银瓶中冒泡的声音,花儿开得安静祥和、略带疲态,就像是从睡着的人手中落下的一般。喻体因为有着和本体相似的性质而联系在一起,但是王尔德在比喻修辞中加入了色彩与想象。在例3中,他用麻风病病人来形容大海的浪花,这一喻体渲染出了一种悲伤和恐怖的氛围,颜色之间的尖锐对比也十分大胆。

(二)历史与社会背景的体现

虽然王尔德坚持艺术与现实无关,但他选择的喻体能反映社会经济发展和他所处的社会阶层的生活风气。19世纪末,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是当时最大的国家。皇家海军占领了世界上所有的海上交通和战略要塞。因此,大量的无价宝藏汇聚到了英国。在王尔德的作品中这种现实痕迹随处可见,9篇童话中“绿宝石”“猫眼石”“珍珠”“象牙”“珊瑚”等奇珍异宝出现了10次之多。又如:

例4他拿出所有力气,猛拉渔网,直到胳膊上长长的青筋暴起,就像是盘绕在青铜瓶上的蓝釉条纹[4]127。

例4中的喻体“青铜瓶上的蓝釉花纹”表明,蓝釉瓶等来自中东和亚洲的商品在当时的中上层社会中很常见。可以想见,英国此时已与这些地方开展贸易往来。中上流社会认为这些东方商品充满异域美感,附庸风雅的风气十分盛行。王尔德很清楚,他的大部分读者都来自富裕阶级。为了迎合他们的审美趣味,他在其作品中经常提到这些奇珍异宝。很显然,这里的生活并不是艺术的模仿。事实上,从他的艺术创作,读者可以想见一个繁荣的现实世界。

(三)道德伦理的体现

作为唯美主义代言人的王尔德渴望摆脱现实的束缚,只将纯洁和美丽拥入怀中。王尔德在他的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发表了一份声明:“没有道德或不道德的书。书只有写得好或写得差,仅此而已。”[6]然而即使是王尔德自己也没能充分履行这一主张。他提出的命题与作品的悖论体现在艺术与现实生活之间的联系。但在他的童话故事里,读者可以经常发现他的内心挣扎,充满了对于暗淡现实的揭露和一丝常常被忽视的道德感。

例5公主皱了皱眉,她精巧的玫瑰花瓣似的嘴唇鄙夷地撇了一撇[4]114。

例5中西班牙公主是一个漂亮的、被宠坏的女孩,有着一颗冰冷的心。小矮人很爱她,但她却将他视若无物。甚至小矮人最后心碎而死,小公主仍然无动于衷。王尔德在形容小公主的嘴唇时依然使用了“精致的玫瑰花瓣”作为喻体,没有因她的恶毒而使用贬义的词汇并进行道德的说教。但这一唯美的喻体却与公主的所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读者对美的核心有了新的思考。虽然小矮人很丑陋,但他是一个纯洁、天真无邪的人。小公主是美丽的,而她却是不道德的,可以说这个喻体选取上清晰地体现出一种道德伦理意识。而这正与王尔德主张不做道德评价的主张相悖。

三、王尔德童话喻体的文本特征

王尔德是一位语言大师,他对美的事物有着天生的敏感,也善于运用唯美的语言营造他理想中的世界。他童话中的喻体选择体现了这一特征。

(一)同一本体的不同喻体

王尔德非常喜爱玫瑰,并多次将玫瑰用作比喻的本体和喻体。玫瑰是一种美丽精巧的花儿,也是唯美主义的象征、现实之美的缩影。

例6我的玫瑰都是白色的,就像大海波涛的泡沫那么白,它们比雪山上的雪更白[4]18。

例7我的玫瑰都是黄色的,就像坐在琥珀宝座上的美人鱼的头发那么黄。他们比割草人拿着他的大镰刀到来之前、在水草地上开花的黄水仙更黄[4]19。

例8我的玫瑰是红色的,就像鸽子的脚那么红,比大洋洞窟中扇动的珊瑚更红[4]19。

王尔德使用六种不同的喻体(泡沫,雪花,美人鱼头发,黄水仙,鸽子脚和珊瑚)来形容同一本体玫瑰。从上述例子中可以看出,王尔德对本体事物的理解是变化的,他让读者将静态的本体感知为动态的世界。语言是王尔德最好的武器,守护他对于美的追求。王尔德推崇鲍姆嘉通(Baumgarien)的理论“为艺术而艺术”并且将其引申为艺术不反映生活,生活是在模仿艺术。他对于现实之美的感官高度灵敏,并且将这些对于现实世界的理解投射到他的作品中去。

(二)以物喻物、以物喻人

在唯美主义作品中,作者倾向于创造一个无贵贱阶级的世界。他们反感所谓上流社会给人群划分等级的这种坏风气。王尔德希望创造一个人与自然、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理想乌托邦,他的童话也反映出这一想法。

例9这朵花起初是苍白的,就像笼罩在河流上的雾气一般——苍白如晨曦之足,银白如黎明之翅。这朵在玫瑰树最高枝上开放的花,就像水塘里、银镜中一朵玫瑰的影子[4]22。

例10高高的条纹郁金香笔直地竖立在花梗上,就像是一长排一长排的士兵[4]86。

例11灵魂苦苦地哀求他,但是渔人充耳不闻,只顾从一道险崖跳到另一道险崖,脚步文稳健得就像野山羊一样。[4]131

例12鲜艳的纸灯笼像大蝴蝶一般在狭窄的街道上空飘荡。风吹过屋顶的时候他们就像彩色的气泡一样忽升忽降[4]142。

上述例子表明王尔德会将一个比喻本体作为喻体去形容另一种事物。在例9中,玫瑰代表美。他先把黎明和早晨形容为一种有着翅膀和脚的动物,在这里黎明和早晨已经作为比喻中的本体,之后王尔德又使用黎明和早晨去比喻白色的玫瑰。可以看出他在行文中将本体和喻体自由使用,并且用动物来形容植物。在例10中把人比作花朵,多次使用花来比喻人。他喜欢各种各样的花,不仅仅是玫瑰和风信子。在例11和例12中,他使用动物来形容人类和无生命的事物。在传统写作过程中,一般情况下写作者会使用有着和本体相似性质的事物作为喻体。而王尔德多次以人喻物,用物喻人,打破了人、动物、植物和无生命事物之间的层级壁垒,在本体和喻体之间营造出巨大的反差感,给读者一种眼前一亮,回味无穷的阅读感受。这也是他的作品匠心独到,别具一格的体现。

例13平原上人来人往,就像苍蝇在一只擦亮了的铜盘上爬来爬去一样[4]133。

例14女巫的脸色变得像一朵犹大树的花那样灰暗[4]129。

例13和例14显示出王尔德并不选择那些和本体有着相似性质的喻体。他认为人和事物可以互相转换,他以同一眼光看待世界万物,没有尊卑观念。作为一个人文主义者,他憎恨现实社会中的阶级划分,所以他想要在他的笔下创造出一个相反的世界。慈悲如他,不会对现实的冷漠无动于衷,而是一直想着要改变这个世界。关于生活之于艺术,王尔德认为自己唯美主义的艺术不是从这漏洞百出的现实中产生的,因而是生活在模仿着艺术。对他来说,生活是艺术的学生,艺术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然而即使他毫不动摇地坚持他的唯美主义理想,他也不能否认艺术恰恰就是来源于生活。

因此,他不得不对这一客观现实表态,承认:“艺术家采纳生活中的实事,根据美的规律加以改造,使之能够唤醒人们的同情和崇敬感情,显示出它的丰富的色彩和奇妙之处,以及它所包含的真正道德上的重要性,从而塑造出一个比现实更加真实、更加崇高、更加壮丽的世界。”[7]结果,他肯定了艺术创作首先要从生活中累积素材,然后进入艺术加工环节。也同时承认了生活是在艺术创作上的先决条件。

四、结论

基于我们从童话原文中收集的数据和对王尔德童话矛盾性的深入解读,发现他的童话受到了现实的启发和影响。即便王尔德极力想要在他的唯美主张中摆脱现实,但其童话中的比喻喻体在某种意义上表达出作者悲天悯人的哀叹和对社会现实的挣扎反抗。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他的童话喻体选择与他的“艺术是脱离现实”“生活是模仿艺术”“艺术和道德无关”等唯美主张是有矛盾性的。

王尔德的作品不同于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在童话精美的语言面具下,隐藏了一丝成年人的哀伤。其中的比喻喻体更显示出王尔德是一个充满矛盾性的人,他的文学主张和文学作品之间存在着一个悖论。他倡导艺术应该脱离现实并无关乎道德,但他的童话却充满了现实色彩和道德评判。他行走于这世间,深深地受它启发,又渐渐对它感到失望。他热爱所有美好善良的情感,天真无邪的孩子和纯洁美丽的事物。他厌恶冷漠、自私和对生活的摧残。他深谙社会之苦,对上流资产阶级的虚伪感到绝望,才因此将希望寄托于唯美,一种绝对纯净、神圣的艺术。唯美主义也成为他直抒胸臆时必不可少的一张面具。而这正是值得我们进行更深入探讨的地方。

[1] 奥斯卡·王尔德.夜莺与玫瑰[M].谈瀛洲,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5:208.

[2] 王小立.只为美而矣——论王尔德的矛盾性[J].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9,29(8):90-91.

[3] 李桂荣.王尔德唯美主义的渊源[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34(4):122-125.

[4] Wilde O.Complete Fairy Tales of Oscar Wilde With a New Introduction by Gyles Brandreth[M].New York:New American Library,2008.

[5] Brandreth G.Oscar Wilde and the Candlelight Murders[M].London:John Murray Publishers,2008.

[6] 奥斯卡·王尔德.道连·葛雷的画像[M].荣如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3.

[7] 薛家宝.论王尔德文艺思想与其作品内容的矛盾性[J].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9(6):15-19.

AnalysisofMetaphoricVehiclesinOscarWilde’sFairyTales

ZhangMengyuan,LiuYuan

(CollegeofForeignLanguages,UniversityofShanghaiforScienceandTechnology,Shanghai200093,China)

Oscar Wilde’s fairy tales are unique in selecting images and vehicles of the metaphors.Based on the selected nine Wilde’s fairy tales,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vehicles and their functions,and analyses features of the fairy tales.It reveals that many contradictions exist in Oscar Wilde’s fairy tales which doesn’t perfectly implement his own aesthetic proposition—“art for art’s sake”.

OscarWilde;fairytales;aestheticism;imagesandvehicles

I 106

A

1009-895X(2017)04-0357-05

10.13256/j.cnki.jusst.sse.2017.04.011

2016-09-28

上海市2015留学生全英语教学示范性课程建设项目

张梦媛(1993-)女,本科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科技翻译。E-mail:641591707@qq.com

(编辑: 巩红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