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并不像完满的故事
2018-01-04ByP.J.Kavanagh
By+P.J.Kavanagh
I think often of the time I was perfectly happy.
And sat by the harbour reading a borrowed Cavafy.1
You were with me of course and the night before we
Played bar billiards, green under lights, in the café
Postponing our first shared bedtime and every ball
That didnt come back made us look at each other and down.
I collected the key and we crossed the late-night hall
And seeing the room you cried, it was so small.
We were too close. We bore each other down2.
I changed the room and we found that you were ill.
Nothing was perfect, or as it should have been.
I lay by your side and watched the green of dawn
Climb over our bodies and bring out of darkness the one
Perfect face that made nothing else matter at all.
我常想起自己快乐无比的时光。
坐在港口边读借来的卡瓦菲斯
当然你和我待在一起,前一晚我们
玩了酒吧台球,灯光下的绿,在咖啡馆
推迟我们的共眠初夜,每一杆
落袋的球都令我们对望、向下看。
我拿起钥匙,我们穿过深夜里的大堂,
看到房间时你惊呼,这实在太小了。
我们太亲近了。我们彼此压倒了对方。
我换了个房间,我们却发现你病了。
没什么是完美的,或像它本该那样。
我躺在你身边,看着晨曦的那抹绿
从我们身上爬过,在黑暗中映出那张
令其他事情都不再重要的完美面庞。
1. harbour: 海港,港口;Cavafy: 康斯坦丁·佩特罗·卡瓦菲斯(Constantine Petro Cavafy, 1863—1933),是著名的希腊现代诗人。
2. bear down: 压倒,克服。
P. J. 卡瓦纳(P. J. Kavanagh, 1931—2015)是一位多栖多产的爱尔兰作家,著有多部诗集、小说和散文随笔集,凭借处女作诗集《壹加壹》(One and One, 1959)入行文学圈,并于1992年被授予乔蒙德利诗歌奖(Cholmondeley Award),以表彰其终身成就。卡瓦纳作品中的一个重要主题是与他成婚两年半后便去世的第一任妻子萨里·菲利普斯(Sally Philipps, 1934—1958):她是第二任米爾福德男爵(2nd Baron Milford)沃根·菲利普斯(Wogan Philipps)和小说家罗莎蒙德·莱曼(Rosamond Lehmann)的女儿,有着良好的文学艺术修养,和身为剧作家特德·卡瓦纳(Ted Kavanagh)之子的P. J. 卡瓦纳有很多共同语言。在荣获理查德·希拉里文学纪念奖(Richard Hillary Memorial Prize)的回忆录《完美的陌生人》(The Perfect Stranger, 1966)中,卡瓦纳认为是萨里的出现拯救了百无聊赖、无所适从的自己;伴随着萨里的猝然离世,这一“完美”的爱恋关系过早谢幕,曾经同床共眠的最亲密之人转瞬间成为了阴阳两隔的“陌生人”。《完美并不像完满的故事》这首诗中由“共眠初夜”切换到合躺病榻的转变,正是卡瓦纳对这段经历的总结。
丧妻之痛只是人生中的诸多不“完满”之一;即便是令卡瓦纳颇为留恋的“自己曾完全快乐着的旧时光”,也并非尽善尽美。“借来的卡瓦菲斯”诗集和“实在太小”的酒店房间都暗示他当时生活窘困,“咖啡馆里”的“酒吧台球”游戏虽然因其击球进洞的性暗示而充满暧昧气息,但从诗人的角度而言,“推迟我们的共眠初夜”的这一举动本身可能并非纯粹的搭讪求爱技巧,而是更多地出于经济原因刻意为之,这也是为何他会总结道:“没什么是完美的,或像它本该那样。”待他终于熬过了尴尬难堪的穷苦岁月,有能力“换了个房间”给妻子提供年轻爱侣“本该”拥有的美好生活时,“我们却发现你病了”,尚未等到卡瓦纳尽力实现“完满”便撒手人寰,反倒为他又增添了一份遗憾。
即便如此,卡瓦纳仍坚信他与萨里“并不像完满的故事”的甜蜜过往如同爱人被晨光映照出的“令其他事情都不再重要的完美面庞”,诸多缺憾并不影响他对自己曾“快乐无比”的判断。换言之,真实人生虽然不能像爱情童话般以“从此幸福永远”(happily ever after)完结,但这种不完满本身也是一种“完美”。这种矛盾的缺憾之美在诗歌形式上也有所体现。十四行诗(即商籁体,sonnet)素以音律严苛、难于创作闻名,约翰·济慈(John Keats)就曾在《论商籁体》(“On the Sonnet”)一诗中将其比做戴着镣铐的“痛苦之美”(pained loveliness)。卡瓦纳的诗作虽然呈现了八行-六行的分节结构,却未严格遵循其尾韵的回环排布规矩,“dawn”与“one”,以及“ill”与“ball”、“hall”、“small”、“all”也都只是勉强押韵。这种参差不齐的音韵一方面表现了文学上的抽象创作困难,以对应贫穷、丧妻等现实生活挫折,另一方面却又因更接近日常谈吐而独有一种自然美感,恰如其分地表现了真实人生的“完美并不像完满的故事”。
卡瓦纳并不追求尽善尽美,满足于用并非“本该那样”的不严谨十四行诗来表述哀思,看似是对亡妻的不敬,其实反倒是通过完全沉浸于过去的“快乐”、忽视其瑕疵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爱之深、情之切。在这浓浓爱意的渲染下,妻子在晨光中的病容也成为了“完美面庞”,令他无心顾虑即将到来的生死分离。映射出这番美貌的“晨曦”与此前咖啡馆的台球桌面融为同一抹“绿”,这新旧记忆是卡瓦纳唯一可以聊以慰藉的念想,其精神力量之强大“令其他事情都不再重要”,点亮了象征着(即将到来的)丧妻之痛的“黑暗”世界;这种在暗处关注并拥抱光明的表述,也呼应了标题的“完美并不像完满的故事”,由此形成一种另类的完美/完满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