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每周千里返乡,90后女孩用行动演绎大写的孝
2018-01-03李津
李津
父亲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所以我更爱他。在我很小的时候,他花了很多时间,教我用筷子吃东西,教我穿衣服、系鞋带、梳头发……点点滴滴我无法忘记。现在,父亲变成了小孩子,需要我照顾,我要做他的拐棍,带他走好余下的人生路。这不是辛苦,而是一种幸福。
2018年1月一个周五的深夜,江苏省淮安市的長途汽车站,一辆从上海驶来的大巴到站了,旅客们迎向接站的亲友或上了出租车。一个20多岁身材纤弱的女孩走向共享单车停放点,开启一辆单车,向十几公里外的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骑去。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多,行人稀少、寒风刺骨,女孩顶着风、弓着背,吃力地蹬着车消失在黑夜中……
这个女孩叫刘晓晓,这条暗夜中的路对她来说是那么熟悉,因为她已经在这条路上骑行了100多次。从2015年10月开始,为了看望病重的父亲,在上海工作的晓晓每周五下班后,要乘五六个小时的大巴千里返乡,周日中午再乘车返回上海。寒来暑往近三载,从未间断。
对许多同龄的女孩来说,照顾父母离自己还很遥远,但是对晓晓来说,用双肩担起生活,用脚步踏平黑暗,已经是她的日常。人们对晓晓的孝心唏嘘不已,但并不知道她照料的父亲,其实是他的养父。
你是最好的爸爸,家是最好的家
晓晓有一张瓜子脸,目光纯净。谈及她的孝心,她沉默了片刻,对记者说:“许多报道都强化我的坚强,其实,我也很脆弱,会累到直不起腰,也会因为筹不到钱而崩溃大哭。我不是完美的人,我做的一切仅仅是因为爸爸需要我,而我更需要他。”
“我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晓晓口中的父亲就是她的养父刘久勤。20世纪90年代的江苏省淮安市淮阴区吴集镇还很落后,晓晓的家尤其困难,爸爸务农,妈妈智障,爷爷奶奶年迈,“那时很穷,但我记忆中的童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快乐,印象中,家里总是笑声不断。”谈及小时候,晓晓一脸甜蜜,“父亲没啥文化,但心灵手巧,农闲的时候就去做泥瓦匠,挣些钱贴补家用。他还很细心,特别会关心人。妈妈智力有问题,但是父亲从来没嫌弃过她,我好几次看到父亲在夜里帮她掖被子。每逢节假日,村子里的孩子们就会跟父母吵着要好吃的,父亲却不等我要就给我买来各种糖果甚至冰激凌,我过生日的时候还会送我布娃娃。”
孩童时的晓晓性格活泼,常和男孩子一起玩儿,直到吃晚饭时才回家,一张小脸脏兮兮的。每当这时,父亲总是宽厚地拍拍她的背,招呼她进院。饭菜的香味儿扑鼻而来,那种感觉太美好了。“夏天的时候,一家人在院子里的藤架下慢悠悠地吃饭,我经常会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父亲总是很耐心地解答。”晓晓望着天边的晚霞,感觉日子好长好长,怎么也过不够。
9岁那年的一天,晓晓和小伙伴玩耍时闹了点儿别扭,一个孩子指着她喊:“你亲爹娘都不要你,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晓晓愣住了,哭着跑回家问父亲。也就是在那一天,晓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抚养她长大的父亲其实是她的伯父。当年,晓晓的亲生父母一连生了好几个孩子,实在养不起了,就考虑把刚出生的晓晓送人,那时还没结婚的伯父得知了这件事,抱养了她。晓晓强忍着泪水坐在床头,刘久勤对她说:“别怪你爹娘,他们也是没办法。”顿了一下又说:“你爸妈这几年做起了小生意,条件比咱这儿好,如果你想回去,我就送你回去。”晓晓搂着父亲的脖子拼命摇头。在她心中,父亲是最好的父亲,这个家是最好的家。即使后来有了弟弟妹妹,父亲还是把她当作心头肉,视为手心宝。
从那时起,晓晓不再贪玩,开始刻苦学习。2011 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南通大学电子信息学院。晓晓永远忘不了父亲送她到县城乘车上大学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定格在她脑海里最快乐的画面:坐在父亲的电动自行车上,耳边吹过温暖的风,她搂着父亲,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爸爸,请靠在我的肩头
2015年,晓晓大学毕业了,一天,她给家里打电话,兴奋地说:“爸,我在上海找到工作了!以后咱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虽然只是一份程序员的工作,每月6800 元的工资,光房租和生活费就要花掉一半,但晓晓仍然很开心,她想,妹妹结婚了,我挣钱了,弟弟将来也会考上大学,以后爸妈和奶奶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每天晒晒太阳唠唠嗑,多好啊。
然而,这平凡的心愿对晓晓来说竟是奢求。2015年国庆节,晓晓拎着礼物回到老家,本是开心的相聚,她却发现父亲一脸疲惫,弟弟对她说:“爸浑身无力许多天了,怎么歇也歇不过来。”晓晓赶忙拉着父亲去医院检查,这一查竟查出了急性髓系白血病M2!那天夜里,晓晓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回忆着和父亲的过往,泪水浸湿了半个枕头。小时候,父亲就像一座大山,只要有他在,她就觉得无比安全。上小学时,课桌椅都是从家里抬到学校的,放假再自己抬回来,晓晓很瘦,抬不动,父亲用一只手就抄起来,然后牵着她的小手去学校。“9岁的暑假,一天夜里,天降暴雨,电闪雷鸣,我捂着耳朵躲在被子里。有人大喊一声:‘牛棚被冲毁了!快去追牛!父亲披上一块塑料布就冲入了大雨中,我望着他的背影,觉得那样高大。”晓晓渐渐平静下来,她告诉自己:小时候,父亲是我的山,因为他,我才有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如今,他病了,就让我来做他的山!
第二天,晓晓给单位打电话,请了半个多月的假,带着父亲去医院治疗。化疗开始后,父亲发烧,食欲减退。晓晓去菜市场买来父亲爱吃的鱼,炖得烂烂的喂给他吃,边喂边和他聊小时候的事情,说到高兴处还会笑出声来。重症病房里经常一片愁云惨雾,他们的笑声给这片阴霾注入了阳光,病友们都说:“知道的你是来看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旅游的。”一天晚上,晓晓让父亲靠在自己的肩头,一边给他按摩头部一边和他聊天,渐渐地,父亲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晓晓搀扶着他躺下,掖好被子。望着他的脸,晓晓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候她贪玩,每到周末就想多看会儿电视,一直看到睡着了,父亲就会轻轻地把她抱到床上,掖好被子,多像现在的场景……她轻轻地握住父亲的手,对他说:“爸爸,您养我大,我陪您老。”
夜是静谧的,但每当拂晓来临,晓晓就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应付各种问题:爷爷去世了,奶奶已经85岁,腿脚不便,还要照料智障的养母;妹妹远嫁他乡、没有工作,弟弟刚上高中……晓晓对记者说:“我想过在家乡找份工作,离父亲近些。可是,小镇的工资太低了,根本不够支付医疗费。但是,我又真的不放心家里,所以,才想到每周回來一次。”
每个周末千里返乡,听起来难以置信,做起来更不容易,但晓晓做到了。从2015年10月开始,每周五下午5点半一下班,晓晓就拎着包匆忙赶往地铁,途中给大巴司机打电话,赶至约定地点。从上海到淮安,车站坐车车票130元,为了省几十元,她选择了站外坐车,只需要80元,但经常没有座位。凌晨到站后,如果打车到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需要20多元,所以,她选择骑共享单车。“一路省下几十元钱,可以给父亲买个小礼物,他看到了会开心。”
对刘久勤来说,每个周五的夜都格外漫长,虽然身体疲惫,但他一定要等女儿来到病房后再睡。凌晨两点,晓晓轻手轻脚地进了病房,俯身给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从包里掏出给他带的礼物,有时是一罐奶粉,有时是一个靠垫,有时是一顶帽子。怕打扰病友休息,晓晓不能开灯,她调亮手机显示屏,微光中,父女俩开心地抚摸着礼物,说着悄悄话。然后,晓晓趴在父亲身边,陪他入睡。
每周日回上海前,晓晓还要回吴集镇老家,给养母和奶奶做顿可口的饭菜。“朋友们都说我的生活太辛苦了,但每当我烧锅做饭,奶奶拄着拐杖开心地递菜时,每当养母跑过来拉着我的手,高兴地说,‘我们有好吃的了!时,我就一点儿都不累,只剩开心了。”说这话时,晓晓的眼睛亮亮的,那是家带给她的温暖和元气。
我和父亲能够常常见到就是最温暖的事
尽管晓晓一直在努力,但5次化疗后,家还是被掏空了。弟弟不得不退学,她也将生活开支降到最低,穿着过时的衣服,在繁华的大都市里,像一朵朴素的小花。晓晓骨子里的韧劲大概源于父亲。刘久勤很开朗,即便在病房里,也喜欢和人聊天,每次住院都能认识好多病友。每次晓晓去看望父亲,听到他爽朗的笑,心里就特别满足。有一次回家,晓晓看到父亲在给家里那辆旧电动车充电,一边鼓捣车轮一边对她说:“这几天感觉好一些,明天你回上海,我送你去车站。”晓晓顿时鼻子发酸,但也感到高兴,她甚至觉得,父亲很快就能康复了。
但是,2017年7月,父亲的病还是复发了。晓晓心急如焚,和弟弟带着父亲去北京看病,“那段日子是最难挨的,午饭买3份米饭,3个人就着一份菜吃。没有床,我和弟弟就睡在楼道里,两个人盖一床被子。”那段日子让晓晓体会到了什么是相依为命,对她来说,每天睁开眼,看到父亲还在,就是最大的幸福。
经过会诊,医生建议刘久勤尽快进行骨髓移植。虽然小叔和父亲的骨髓配型成功,可移植费用最低要60万元。记者在晓晓的朋友圈里看到这样一段话:我是一名女战士,过去3年,我常常用“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来给自己勇气,下面的路依旧会坎坷,但我依然会微笑着迎难而上。晓晓对记者说:“要是有10个我就好了。一个在医院,一个跑政府,一个去北京,一个研究疾病,一个和病友交流,一个在家照顾奶奶,剩下的都去挣钱吧!”
看着晓晓一路走来的不易,朋友们都特别心疼,晓晓的闺蜜银雪尽自己的能力,到当地民政局、新农合中心等部门申请救助金。晓晓的高中同学琴薇、若雨不遗余力地在网上为她呼吁。同事们知道她的事后,既感动又钦佩,经常抢着帮她干活儿,领导也尽量不安排她加班,还组织大伙儿捐款。《扬子晚报》等多家媒体对晓晓的故事进行了报道,很多人看到那一叠上海淮安两地厚厚的车票,泪如雨下,纷纷伸出援助之手。
尽管如此,骨髓移植费用的缺口仍然很大。说到这些,一直很坚强的晓晓轻叹一声,对记者说:“愁啊!在父亲床边,我们笑声不断,出了病房就感觉压力顶到了脑门。但不管怎么说,我还年轻,只要我不倒,父亲就有康复的可能!”
有人说:太重的担子会压弯脊梁。晓晓不这样想,她要求自己做那个挺着胸膛的人。没有特殊情况,晓晓从不耽误工作,每天吃过午饭,她会背靠墙壁笔直地站立一会儿,这既是放松,也是调适内心的一个方法。她说:“保重身体,好好工作,不让父亲担心,也是孝敬他的方式,我会用最好的状态面对每一天。”在父亲生病的这几年里,晓晓看到了很多像父亲一样深受折磨的病友,2017年8月,她登记成为了中华骨髓库的一名志愿者,希望有机会可以帮到他们。
晓晓对记者说:“父亲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所以我更爱他。在我很小的时候,他花了很多时间,教我用筷子吃东西,教我穿衣服、系鞋带、梳头发……点点滴滴我无法忘记。现在,父亲变成了小孩子,需要我照顾,我要做他的拐棍,带他走好余下的人生路。这不是辛苦,而是一种幸福。”
将近3年,100多周,晓晓每周用不变的脚步跨越千里陪伴父亲。她告诉记者,父亲生性乐天、幽默。小时候,她最喜欢父亲的大口袋,因为他经常从里面变出好东西给她,像哆啦A梦一样。有一年秋天,突然下雨,父亲骑着自行车来学校找她,变戏法一样从大口袋里掏出了两件衣服,同学们都笑了,她也笑了。晓晓说:“我做的这些事称不上什么‘反哺大爱,我只是用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智慧让日子多一些喜悦。顺境并非没有恐惧和烦恼,逆境也决非没有安慰和希望。父亲能够常常看见我,我也能常常看到他,这就是最温暖的事。”
汪洪摘自《婚姻与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