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波:带着儿子看世界
2018-01-03由卫娟
由卫娟
用生命影响生命,是最高级的教育。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这并非是高晓松的原创,而是高母张克勤的人生信条。张克勤一个人背着包走遍世界,退休后依然没有停止对这世界的好奇。受她的影响,高晓松和妹妹也一样热爱行走,不被“苟且”所束缚,活出了自己独有的光彩。
在济南,也有这样一位父亲:资深行者沙波。每个假期,都是他和孩子的行走时光。他跟孩子承诺,在孩子成年之前,要带着孩子走遍全世界。到现在为止,父子两人已经走了50多个国家。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一段段的长途与短游,他给孩子展示了这个世界的丰富与美好,也给孩子示范了男性的力量和修养。他视儿子为理想孩童,孩子以他为偶像父亲,父子俩肩并肩行走远方,美如长诗、暖如秋阳。
父亲的世界观就是儿子的世界
今年的国庆长假,沙波给儿子沙漠请了几天假,硬是给过成了一个大长假。他们一家三口,自驾游览了巴勒斯坦、以色列、约旦和埃及。
沙漠曾看过一些关于中东的画册,对埃及非常有兴趣。而沙波去过奥斯维辛集中营,一直对犹太民族印象深刻。一本《耶路撒冷3000年》没读完,一家三口就出发了,旅途,给他们提供了更丰厚的阅读背景。
埃及人常说:“没有到过卢克索,就不算到过埃及。”卢克索位于开罗以南700多公里处的尼罗河畔,它建于古代名城底比斯的南半部遗址上,底比斯是古埃及中王朝和新王朝时代的都城,距今已有四千年的历史。底比斯的鼎盛时期,城门就有100座,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尼罗河穿卢克索城而过,将其一分为二。河的东岸有卡纳克神庙和卢克索神庙,两个神庙相距不到一公里。河的西岸则是著名的“帝王谷”。这里号称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在卢克索帝王谷,沙漠边参观边给沙波讲壁画上的故事。这个二年级的小学生,给父亲讲述上埃及和下埃及,能够清楚地分辨出国王们的先后顺序,能够讲出只有17号墓穴的壁画是浮雕等等。17号墓穴的门票是最贵的,一家三口花了1000块人民币。但沙波认真地听儿子的即兴介绍,觉得这个票钱花得非常值。从此之后,文明古国埃及,对孩子而言,不再是一个抽象的名词和知识。它是特别的食物味道、独特的壁画风格、宏伟的墓葬建筑……的组合。
在以色列,他们遇到背着武器的女兵。男孩子喜欢枪也喜欢军人,沙漠的合影要求总是得到满足。以色列国民的微笑和礼貌让人感觉非常舒服。沙波不用说什么,孩子自己就会做出判断和选择。和曾被拒绝合影、被要求删除照片、被拿走零钱、被海关怠慢的经历相比,孩子对文明与野蛮也就有了直观的认识。关于中东局势,孩子或许不明所以,但也会有自己的一个简单清楚的判断。这是课本上知识的灌输所难以企及的。
他们还专门去了耶路撒冷的“义人园”。二战期间,驻奥地利总领事何凤山不忍心看犹太人坐以待毙,为之签发了数千份中国签证。持有中国领事馆签证的犹太人,不仅能合法离开维也纳,危急时刻还能将中国签证作为护身符,拯救自己的生命。何凤山因此被以色列政府授予“国际正义人士”称号,名字被镌刻在“義人园”的石壁上。还有一位中国人在乌克兰收养了一个小女孩并将她抚养成人,其名字也被以色列政府镌刻在石壁上。
在这样的地方,生命教育是自然而然的,历史和文化的切入也是顺理成章的。沙波会很自然地跟儿子谈起,二战时期的国际局势和犹太人的上海生存,谈起开封有一支北宋时期来华的犹太人后裔。他跟孩子的犹太文化专题“研究”是随性的,文化比较也是不专业的,但孩子的好奇心、判断力得到了尊重和满足。
在约旦佩特拉古城,沙漠记住了“玫瑰古城” 的颜色,亲自体验了贝都因人的缠头,也听到了一位阿拉伯人特别坦率地谈及自己只娶得起一位妻子的事实。误会、敌意,往往产生于不够了解和尊重。沙波有意无意间向儿子展示了不同民族的伟大历史和灿烂文化、不同文化习俗下不同生存状态的现实选择,具体而微地示范了对不同生活的尊重与包容,给孩子的生命提供了更厚重的底色。
这样的孩子,不会人云亦云,不会践踏别人的尊严,也不会允许别人破坏自己的边界。父亲带他看到的世界足够大,足够他作出判断和选择,成就一个什么样的生命存在。看过这么大这么丰富的世界,有哪一个孩子会舍得止步呢?有哪一个孩子会耽于苟且呢?每一次不得不返回的时候,孩子都期待着下一次出发。每一次读书和观影,孩子都在重温或憧憬一段旅程。生命充满了色彩、生活不再平淡,孩子的生命渐渐浩瀚。
119天的42国之旅:“远东,森林就是森林,河就是河”
2017年的夏天,沙漠的同龄人忙着上幼小衔接班,沙波却启动了一个长达119天的42国之旅,给了孩子一个最长的假期。
4月29日,他开着车从济南出发,从满洲里出境,在莫斯科和飞来的母子汇合,开始了42国之旅,直到8月25日回济。这期间,他基本依靠在线即时翻译。当然,有的时候根本不用翻译,开进修理厂,把机油桶拿下来,也就都明白了。
在俄罗斯,他在野外体验了一次自我救援。一天中午,车子陷入泥沟,四野无人没有信号。因为自驾游经验丰富,携带的装备比较足,沙波锯树自救。他在林子里找到三根较大的木头垫实了侧面轮底下的泥塘,然后用比较小的树塞实轮子,用铲子铲土,把衣服和鞋子都塞到轮子底下增加摩擦力。零下2度的天气,他把唯一的一双旅行鞋塞到车轮下后,只好穿着露脚趾的凉鞋操作。整个救援持续了3个多小时,之前吃的面包和肠也基本消耗完毕,车子驶出泥浆的瞬间,他差点掉泪。虽然车上有给养,挺个几天没问题,但那些大木头,一般男人很难拖动。俄罗斯地广人稀,他陷车的地方属于无人区。长达一个下午,只有3辆车路过,都表示无能为力。脱险后,他把旅行鞋刷干净,放在车顶让风吹干,才换下了凉鞋。沙波说,反正大部分时间在车上,下车短时间也没事儿。但毕竟那是北纬56度左右,他穿着凉鞋蹲在泥坑边啃面包的影像在朋友圈成为经典打卡地。
在距离莫斯科1300公里的俄罗斯农村,沙波迷路了。导航把他导到了荒郊野外,没信号了。四周都是森林,没有灯,也看不到尽头。他来回走了三趟,没找到路,却在沉默的森林边看到了熊出没的标识。终于遇到一个俄罗斯村民,不想是个醉鬼。沙波只会说“莫斯科”,也只听得懂“莫斯科”。醉鬼说了半天他也没明白,天越来越晚了,醉鬼还不让他离开。正纠缠着,前方的一片黑暗中,远远地来了一点光,驶近了,发现是一辆摩托车。新来的村民驮着自己的母亲,沙波就向他打招呼,并指了指自己的车牌。村民明白了,把沙波从醉鬼的纠缠中解救了出来,带他回家,做饭给他吃,还送他礼物。沙波尝试留给对方点钱,却被谢绝了。沙波只好把身上仅有的两盒中华烟分了对方一盒,告诉他是中国最好的烟。村民给他画图,沙波没看明白。村民就骑着摩托车10多分钟带他到大路,然后再画个图告诉他方向。沙波是在下午迷路的,直到凌晨3点他才接收到信号,基本找到了出路。
作为一个跑过新疆、西藏、罗布泊……等地的资深自驾游行者,沙波在类似的境地从不着急发慌害怕,反而处之泰然,有滋有味地体会了俄罗斯乡间日常的风情。他征得这个家庭的同意,留下了难得的真实影像。
他拍到了俄罗斯农民用的大车,乡村风味的面包,院子里的蜂箱。村人自己打来晒干的鱼,闻起来味道很好。沙波被馈赠了两条作为礼物。
他这样描述自己穿行期间的远东:森林就是森林,河就是河。在这样荒凉的背景里,他对青年时期熟悉的俄罗斯文学和俄罗斯民族,有了重新的认识。
在哈萨克斯坦,他被警察打劫了。警察把沙波全身搜了个遍,3050卢布易主。这是沙波身上所有的纸币。他一直开到可以提款的地方,才给孩子买了吃的。挨了饿的孩子蹲在地上吃一罐牛肉的照片,在朋友圈流传后,让一众父母们扎心。 但这是最好的情境教育。回国之后,孩子的爷爷奶奶惊讶地发现孩子的言谈举止大变。
在国外,从好奇地看别人,到被好奇地围观;从害羞地打量别的孩子,到和陌生的小朋友手拉手玩耍;从想和别人合影,到满足别人合影的要求……在这些过程中,他自然地形成了自在从容的交往模式。
沙波在俄罗斯,没有听到一声喇叭。有时候打个盹、看手机,前车离开了,后车会过来敲个窗户,也绝对不会按喇叭。孩子也不再接受乱按喇叭这件事。沙波一直教育孩子不可以妨碍别人,要尽可能地给别人提供方便。这一趟旅行下来后,孩子亲眼目睹了什么是不妨碍别人,什么是给别人提供方便。他乘坐扶梯,都很自觉地在右侧站立,把左侧留给有需要的人。他排队很有耐心,从不急躁。他从不骂人,懂得尊重他人,自然而然一派绅士。
尊重,是这个家庭最为看重的。沙波给儿子取名叫沙漠,还答应孩子到世界上最大的沙漠去看看。这次,他们在撒哈拉沙漠看了星星,他实现了对孩子的诺言。
在挪威,他们看到了一头麋鹿一动不动。妻子说是标本,孩子却说看到了眼睛在动。争执不下,孩子非常委屈,他就开车回去了,一定要给这件事一个结果。那鹿见车走近,忽然跑远,证明了孩子的判断。沙波马上给孩子说:对不起,我错了,我给你道歉。
从小到大,他从不曾利用自己的所谓父亲的威严,而是尽量蹲下来,和孩子平等沟通。
有一次,因为急着上书法课,妻子有点上火,把沙漠正在玩的玩具扔垃圾箱了。沙波跟妻子沟通后,妻子买了一个新玩具,还把扔的玩具拿回来,向儿子道歉。沙漠当即表示:妈妈,没事。还主动亲了妈妈。
在这个家庭,父母尊重孩子,并不认为有擅自处理孩子物品的权利。孩子听话与否并不重要,但尊重他人一直很重要。
在尊重的基礎上,这个家庭形成了特别温暖的亲子关系。42国之旅中,海关警察终于盖上章,爷俩默契击掌,然后撒丫子往车上跑,奔赴一个又一个下一站。他们在菲律宾租挎斗摩托车,孩子坐在挎斗里,非常爽,觉得父亲可以开四个轮的汽车,也可以开三个轮两个轮的摩托,特别牛。这个父亲虽然下棋从不让着孩子,却可以用一个晚上来做南瓜灯,还遵守家庭会议的约定不在家玩手机。在旅行中,一家三口各自背着自己的行囊,但在国内过马路的时候,儿子却总是来牵着父亲的手。
只有得到过足够的爱,孩子才懂得如何去爱。一直尊重孩子,才会得到孩子的尊重。在家里、在路上,沙波给孩子的从不是知识,而是生命教育。
从战场到墓地,和真实的自己、真实的世界连接
1984年,沙波军校毕业提干,成了20岁的排长。那时候一个月工资69元,他用两个月工资买了海鸥照相机。他就带着这部相机去了前线。
在一张合影里,记者看到了他和战友们的风华正茂。沙波说:这里有三位烈士。其中一位烈士是军校学员,实习结束离开前线的前一天晚上,他给大家背水踩到了地雷。沙波和战士抬着担架连滚带爬地送他到后方,还是没有挽救这个年轻的生命。有一次,战友打开伪装看了一下武器,阵地离敌方只有70米,马上就被敌方的炮火覆盖,沙波和战友们赶紧卧倒,死亡的声音清晰可闻。一位战友死于山体滑坡,挖出来的时候,他还保留着跑的姿势。后来沙波去他老家看望,才发现他体检不合格,是顶替了另一个人去了部队。
从战场回来后,沙波进了机关工作。被血与火、生与死淬炼过,他感觉自己已经不适合按部就班,就辞职经商。从此,“在路上”成了他的常态,他喜欢一个人开着车像风一样自由,真实地面对自己,面对最真实的世界。
他跑遍了大江南北,去过了所有的省会,西藏、新疆、罗布泊、最南最北最东等等最之地。在西藏,妻子高原反应,他把母子二人扛到车上,从早上5点一口气开到晚上9点。这一路都是海拔5000多米,困得厉害了,他就用水浇在头上保持清醒。到了格尔木,要了一瓶可乐,母子两人就都没事儿了。他带着孩子去过黄河源头,孩子搬了一块石头回来,他一直给放在家里。
后来就是拖家带口周游世界。他的车顶可以搭帐篷,42国之旅,小一半的时间他们是住在车顶的,有时候就借住当地乡民家中,体会原汁原味的当地风俗。应该说,去的地方越多,了解到的生命与文化形态越丰富,内心的力量越强大。
或是军人的缘故,他对二战史、近代史特别感兴趣,影响了他对旅行地选择。去格鲁吉亚的时候,他特意去了斯大林的出生地。他还特意去了诺曼底美军公墓。那里长眠着9000多名在诺曼底登陆战役中阵亡的美国士兵。他们都按当时的编制集中埋葬,9000多人里,有父子,也有兄弟,其中包括罗斯福总统的儿子。墓碑,不分军衔和职务高低,采用统一制式,只刻姓名﹑出生地﹑所属部队和阵亡日期,简洁大气,不做任何雕饰,一如生命本身。墓碑的方向都朝着美国。几十年过去了,这里每天依然在升国旗奏国歌,草坪修剪到极致。
生和死都是生命的一种形式,诗和远方、苟且与否却是一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