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的夏
2018-01-02刘美伦
刘美伦
夏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夏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夏,却特别来的湿,来的润,来的清新。我的不远千里,要从合肥赶上天津,更要从天津赶上北京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夏”,这故都的夏韵。
皖西,夏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长得慢,空气来得潮,天的颜色显得浅,并且又时常梅雨而少风;一个人夹在六安阜阳亳州,或上海南京武汉的市民中间,浑浑噩噩的过去,只能感受到一点点闷热,夏的韵,夏的味,夏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夏虽然不是名山,也并不是佳肴,那一种半险半饱的状态,在品尝夏的过程中,是不合适的。
出生十六年未曾逢过北国之夏。在南方,每年到了夏天,总要想起圆明园的荷花,房山区的葵影,延庆的水歌,海坨山的日出,天安门的哨声。在北京即可不出去吧,就是在四合院中,租一间厢房来住着,早上起来,捧一杯酸梅汤。向院子里一坐,你也能看到很低很低的洁白的云朵,听得到房檐底下自行车的铃声。从白杨树底,朝风细数着一团团飘下来的杨絮,或在老奶奶的破花坛边,静对着勺子似的白玉兰,自然而然地也能感觉到十分的夏味儿。说到玉兰花,我以为以白色或淡红色为佳,紫色次之,黄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玉兰树腰,蹲伏看几只昏昏欲睡的肥胖的且新的知了,便作陪衬。
北国的莲,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夏来的点缀。它不似南方之莲的娇弱无力,而是自帶一种浑然天成的自在。像叶而又不是叶的那一种果实,夏末采莲,会生的满池。那便是只要泡茶用以清火润脾的凉品——莲蓬。船驶过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看到一圈圈极微极细的晶亮的涟漪。采莲的在池中一趟采后,水上留下来的一层层轻舟激起的水花,看起来既觉得可爱,又觉得清凉,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冷落,古人所说的“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的寂寞,大约也就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
知了的响亮的鸣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国处处长着树,房屋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公园或郊外才能听得到的。这啼叫的知了,在北方可和宠物猫狗一样,简直是老北京城里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还有夏雨哩,北方的夏雨,也似乎比南方下得妙,下得神秘,下得更像样。
在明晃晃的日头底下,忽然来了块云,便噼里啪啦的下起雨来。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又散开了,天又晴了,日头又亮了;穿着很薄的汗衫或背心的老爷子,提着电匣子,在雨后的山水画板的斑驳墙皮边,上街口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懒散清亮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说:
“嗳!我说,天可真热了——”
“可不是吗?能够下层雨来凉快凉快就好喽!”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像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南国之夏,当然也“自然有一股风流态度”的。比如周庄双桥的人潮,西塘的仙境,莫干山的清泉,南浔古镇的桑树等等,可是色彩单调,回味不深。比起北国的夏天,正像是溪水之与黄土,年糕之与面条,青苔之与干草,黛瓦之与红墙。
夏天,这北国的夏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一个十三岁的北国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