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2018-01-02吴越
吴越
如今,我们有很多机会见识别人的家。租房买房要看房,直接可以走进人家的卧室里面。旅行在外住民宿,早上起来在人家的餐桌上吃煎蛋,离去时交还一把家门钥匙就行。
可我们还是想回到自己曾经的家,住过的屋宅。我母亲与姨妈们把臂同游的一个固定路线是:先坐地铁(以前是坐公交车)到淮海中路陕西南路,步行至陕南邨某号,默默凝视这栋沪上著名公寓的某个转角上的窗台——那是她们曾经的家,恍若一个一分钟的仪式,与昔日顾盼于窗前的酡颊少女交换了一些对生活的新看法。接着便转身离开,回到淮海路,去“哈尔滨食品厂”买点心,去妇女儿童商店试衣服,继续回到各自现在的家……
人人都有自己最珍愛的瞬间。我不由也想起我曾经住过的那些家:小学前,住在可以望得见长江支流的一个六楼的小家,阳台上开满月季花,我蹲在花旁专注地往下看,从犹如过江之鲫般骑着自行车下班的女性中准确地找出那一个,大喊一声“妈妈!”上小学后,搬进窗前栽种着大叶芭蕉的一楼的家,秋凉夜雨打芭蕉,躺在竹篾席上摊手摊脚,贪最后一点不会感冒的凉意入睡。
过了若干年,偶有机会回访。一个简单的事实是:那不再是你的家。在柏油马路牙子上,抬头看六楼的家,找那个阳台,看到被人家封了起来,又发现无数楼拔地而起,猜想在那屋子里再也听不见江声。或者是,潜入家属宅院,寻找一楼的家,敏感地发现窗框刷了别的颜色,接着房间里开了灯,影影绰绰有人说话走动……你醒过神来,该离开了。
一生很长,可能会有好几个家。有的虽然易主,但毕竟墙檐依旧可凭,有的风流云散,再也无迹可循。国庆长假前,美女同事突然决定买高铁票回老家看一看即将被拆除的祖屋。她从小是被祖父祖母带大,感情至深,还有那赣南乡间的秀美风土,庭院里的柿子树和板栗树,以及栖息在树上的叽叽喳喳的鸟儿。几年前,祖父去世,而后不久,祖母去世。美女同事非常不安,她问:我以后还能回哪里去寻找往日时光?我说:你只有多拍些照片,和自己的脑子一起努力,把记忆留得深刻些。
最后想讲一个关于家的小故事。2007年,日本喜剧演员的田村裕出了一本名为《无家可归的中学生》的小书,书打开第一行字就是“没有家了”。时间回到1992年7月某一个炎热的傍晚,日本大阪吹田市一个13岁的男孩参加完初二第一学期毕业典礼回到家,发现家具被搬到家门外走道上,父亲以旅游巴士导游介绍风景名胜式的手势对三个孩子说:“正如各位所看到的,虽然十分遗憾,可是已经无法再进家门了。我知道今后将会十分辛苦,但是请各自努力继续活下去……解散!”解——散?就是每次远足后老师会说的那句解散吗?十几年后,田村裕还是无法理解父亲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并且说完就“三步并作两步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扔下了兄妹三人。倔强、不想给人添麻烦的小男孩,相信自己能够在家以外的地方生存下去,他带着一点剩下的最后零钱,“住”进了公园的滑滑梯里,乞讨、捡食,甚至吃草,足足撑了一个多月,才被朋友发现,接纳到朋友家中寄住,最终,三兄妹再度团聚于好心人为他们付租金的小屋,并各自闯出一片天地……这本书迄今已经卖出200多万册。
许多人由此发现了“家”的真谛:只要珍惜人世间相亲相聚的缘分,“家”是不会失去的,那些存在和已经不存在的、过去的家,最后都重叠在了今天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