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派作家刘大櫆生平事迹补考
2018-01-02汪孔丰
汪孔丰
(安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安庆246011)
刘大櫆是桐城派创始期的关键人物之一,其文学理论与创作在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影响。有关他的年谱资料,学界主要研究成果有三:一是吴孟复先生编《刘大櫆简谱》[1]614-621;二是孟醒仁著《桐城派三祖年谱》[2];三是李君明撰《刘大櫆年谱》[3]463-475。另外,蔡锦芳《刘大櫆与徽州学术文化——兼为吴孟复〈刘大櫆简谱〉作补正》[4]、张体云《刘大櫆生平事迹考辨》[5]57-60两篇论文皆对刘大櫆的行迹做了有益考辨和补充。即便如此,刘大櫆的生平事迹研究仍存在诸多缺漏、讹误的地方,因而可考、可辨、可补、可论之处较多。
一、师从吴直
在刘大櫆的师承谱系里,除了方苞外,吴直是一个容易被忽视的人物。吴直是刘大櫆青少年时期的老师,他曾先后两次被聘入刘家教书。对此,前面所提三种年谱资料皆已言明。不过,吴直为何能教馆刘家?他对刘大櫆有何影响?等等。这些问题或尚未注意,或语焉不详。其实,吴直入聘刘家,这里面有姻亲、师友等多重背景。
刘家与吴家有着密切的关系。刘大櫆在《吴蕊圃先生七十寿序》中说:“吴君药圃先生居桐城豸源山中,与予伯父圭峰先生同娶里之阮氏为子婿。先生之子赤文及予弟药村中外行也。药村于予再从兄弟中,尤为亲厚;而赤文时时往来予伯父家,以故赤文之齿长予二十年有余,而与予为忘年之友。……生甫先生于赤文为叔父,而故尝与予伯父圭峰先生同事里之教授者阮先生,而最与予伯父相亲善。”[1]114这段叙述完整呈现了刘家与吴家复杂而又亲密的渊源关系:既有连襟之亲,又有同门之谊,还有忘年之交。这其中,刘大櫆的伯父刘圭峰是关联两家的关键人物,他极有可能促成吴直延聘刘家。
为什么会选择吴直呢?且看吴逢盛《井迁先生传》,记载吴直“读书覃思穷力,虽寝食不暇也”[6],时文“神明于熙甫(归有光)、荆川(唐顺之),自守溪(王鏊)以下蔑如也”[6],古文“峻洁超妙,得迁史之神,放意抒词,若无纪极,至其希微要眇,感喟悲凉,尝使人欷歔涕洟而不自禁”[6],诗歌“无意求工而清妙灵雋,往往沁人心腑”[6],在学术上,“尤邃于宋儒之学,所著有《四书讲义杂辨》,乃辨驳诸儒之说不合于朱子者,亲切明快,一空陈翳。至于释氏之说,亦深究其蕴奥”[6]。此外,他还“精音律,工棋奕,虽专技者或不逮也”。尤其是他“善讲论,开发后学”[6]。刘开《吴生甫先生传》亦记载吴直“于望溪为中表,其天资颖绝,过目即能成诵,所为文磅礴畅达,曲尽其意……而望溪先生极重先生之文”[7]398。由这两部传记,不难看出:吴直聪慧颖悟,博才多艺,既擅长诗文兼时文,又深邃宋学与释学。他是一个既有学识又有才气的文人,也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教馆人选。
在刘大櫆14岁和20岁的时候,吴直先后两次入馆刘家。那么,他会对刘大櫆有哪些影响呢?
以性情而论。吴直秉性迂僻,不合于世,他在《寿枚翁先生八十序》中自称“余性最钝拙,与世人落落无所合”[8]。这道出了他在人情事理上的固执与落寞。“无所合”的背后是因为他拥有卓荦才华和超凡学识,难以被他人所理解和接受。刘大櫆在青少年时期遇到这样的博学多识、孤傲不群之师,既是幸运之事,也是不幸之事。所幸者,他得到吴直的真传实授,奋发向学,很快崭露头角,“卓荦曾教老宿惊”[1]432。所不幸者,刘大櫆正处于青春期,性格、思想、心理等方面尚不成熟、稳定,老师吴直的性情多少会对他有所影响。刘大櫆常常自称“余性颛而愚”[1]325,“与世俗不相投合”[1]120,这些性格特征皆与吴直颇为相似。
以文章写作而论。刘大櫆以古文为时文的写作方式,得之于吴直。刘开《吴生甫先生传》说:“当乾隆中叶,刘海峰先生始以古文为时文,窦东皋阁学应之。其体则取之震川,其气则取史汉八家,其义则取六经以及宋五子,尊之曰‘四书文’,而不敢目为‘时艺’。厥后工此艺者,海内则陈伯思昆季,吾乡则姚惜抱先生,然其初实自先生发之也。”[7]398这表明:乾隆中叶文坛上“以古文为时文”的写作技法与风尚,吴直可谓肇其先,这直接影响到了刘大櫆,进而影响到了姚鼐,再进而影响到了桐城派的形成。《(道光)桐城续修县志》卷十五《人物志·儒林》亦云:“同邑如刘海峰大櫆及其弟药村受学最深,于古文尤得其传。”[9]535这也指出了吴直对刘大櫆及其弟影响至深。
以文风而论。刘开评吴直之文“磅礴畅达,曲尽其意”[7]398,吴氏的《邵子元会运世图说》《葬埋说》《韩信论》《慧觉禅师语录序》等文皆有此方面特征。而刘大櫆之文,也显得气肆才雄,波澜壮阔,如《海舶三集序》《天道》《雷说》《答吴殿麟书》等文就写得雄奇跌宕,气充辞达。刘药村之文,今未见,据《(道光)桐城续修县志》卷十五《人物志·儒林》云药村“亦工为文,其文凌厉风发”[9]535。可见,他们师生文风之相近,其间的师承渊源不宜忽略。
二、结交吴公
吴士玉是刘大櫆青年时较早结交的朝廷阁臣,后来成为刘的良师益友。吴氏(1665—1733),字荆山,号臞庵,苏州吴县人。康熙四十五年(1706)中进士,后改庶吉士,授编修。雍正元年(1723)擢内阁学士,官至礼部尚书,年六十九卒,谥号文恪。以文学见知康熙、雍正两朝,“诗宗韩、苏,有《兰藻堂集》”[10]。
刘大櫆与吴士玉两人相识的时间、地点、经过等情况,需要辨析与考证。吴孟复先生称刘大櫆在29岁的时候,于雍正三年“入京前一、二年遇吴士玉旅舍”[1]616;孟醒仁在《桐城派三祖年谱》中虽未直接言明刘大櫆遇吴氏时间,却把他所作《与吴阁学书》的时间定在了康熙六十一年[2]62;而李君明《刘大櫆年谱》可能因为无法断定刘、吴两人相见时间,干脆在文中就直接不提此事,这种做法也从侧面表明:吴孟复、孟醒仁两位学者的观点是有待商榷的。
实际上,如果我们看到吴士玉给刘大櫆文集写的序,两人相识订交的问题就会豁然冰释。吴《序》云:
去年春,予遇刘子耕南于旅舍,与之语,温然以和。叩其胸中之藏,浩然不可以度量计,予固异刘子非寻常人。既而,出其所为诗、赋、古文辞及制举业之文共数十首以示余,读之,洋洋乎才力之纵恣无所不及,而斟酌经史,未尝一出于矩矱之外,因与之订交。携其文至京师,以示缙绅大夫,莫不以刘子之文为非世俗所及。余于是益信余言之可验,而向者旅舍之遇为不虚已。踰年,刘子来京师,复时时出其近著示余,则每进益上,盖刘子之才固足以追步古人,而力为之不止,方将与古之《庄》、《骚》、左、马、杜、李诸人驰骋上下,而非徒为一世之闻人已也[11]。
据刘大櫆《徐昆山文序》载,他在雍正三年(1725)入京,“与四方之英豪相结”[1]51。由此再联系吴序中的“去年春”“踰年”云云,则可推知刘、吴两人相识时间是在雍正二年(1724)春。至于在何处相遇,序文中虽云是在“旅舍”,但具体地点仍不明确。
关于他们二人相识的地点及缘由,吴士玉有《刘生诗学昌黎即用其韵》诗可以揭开谜团:“生名大櫆其姓刘,意气纵横凌九州。赤骥执足丝络头,哀歌欲放泪莫收。我食龙眠雨暂留,邂逅执礼以业投。盈纸怪发夺两眸,干将出匣光射虬。蒙庄滉漾无缪悠,间仿韩柳劲以遒。诗赋峭蒨穷琱搜,此才亹亹信寡俦。自言八试不一醻,泮水迢隔逾瀛洲。分甘长往山之陬,呜呼生言匪良筹。天生名材必有由,风霜饱历涧壑幽。匠石一顾回万牛,况乃才命每不谋……”[11]据诗中“我食龙眠雨暂留,邂逅执礼以业投”两句,可推知当时吴士玉食宿于桐城,刘大櫆与他在旅舍相见并订交。关于这个情况,在《(道光)桐城续修县志》中亦可得到验证:“吴门吴阁学士玉至桐城,一见奇之,遂与订交。”[9]535
那么,吴士玉为何此时出现在安徽桐城呢?这当与他自京师奔赴江西南昌主持江西乡试有关。据《清世宗宪皇帝实录》卷十四载,雍正元年十二月丙辰日(公元1724-01-06),内阁学士吴士玉被任为江西乡试正考官,国子监司业孙嘉淦为副考官[12]248。自京师至江西南昌的千里路程中,安徽桐城是必经之地,要历行境内北峡关、北山岭店、三十里铺、桐城县城、挂车河、陶冲驿等地[13]。吴士玉抵达桐城时,已是次年春季了。尽管公务在身,然而天意留人,吴士玉遇雨不得不逗留于桐城旅店。慕望其人多年的刘大櫆,趁此天赐良机,遂执礼以诗文相投于吴氏。这次二人相会,从吴氏来说,是不期而遇,纯属意外邂逅;从刘氏来说,是有意为之,早有准备,期冀见赏。当然,吴氏对刘大櫆的谒见行为,“不嗤笑以为狂惑,而悯其穷屈”[1]106,既惊异于刘大櫆为“非寻常人”,又赞赏其诗文斟酌经史,才力恣肆。由于吴氏诗学韩愈,并在《上韩宗伯慕庐先生廿四韵》中自称“韩门追籍湜,走僵不敢停”[14],而刘大櫆的诗歌又恰好投其诗学旨趣,两人由此订交,刘氏文名也因吴氏揄扬而传播于京师缙绅士大夫之间。
三、五游京华
雍正三年(1725),刘大櫆首次进京,这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由此开启了他在京师饱尝艰辛的游学、应试之旅。然而,他此番进京的背景以及此后的多次入京情形,世人多未深究,值得考辨和详论。
刘大櫆能在雍正三年入京,与“援例入太学”有关,这要归功于江南学政俞兆晟。这方面情形,世人并未注意,兹姑作详论。俞氏,字叔颖,号颖园,浙江海盐人。他曾中康熙四十五年进士,后选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15]。雍正二年十一月十四日(1724年12月29日),雍正帝“以翰林院侍读俞兆晟提督江南学政”[12]406。俞氏任此职一年有余,雍正四年正月二十五日(1726年2月16日),翰林院修撰邓钟岳被任命为江南学政[16],替代了俞氏。沈德潜谓俞氏“视学江左时,诸生进谒,相接如先生弟子”[17]。这期间,他拔取了童试坎坷的刘大櫆。刘大櫆《祭户部侍郎俞公文》云:“我试童子,已逾十年。生徒满宫,我不备员。公督江南,拔我于众,如获明珠,任以作贡。”[1]335-336在俞氏未督江南学政之前,刘大櫆曾经多次败北童生试,故而他对吴士玉“自言八试不一醻,泮水迢隔逾瀛洲”[11],辛酸郁闷之情溢于言表。这也表明他在雍正三年春见吴士玉之时还是一名童生。屡试屡败的经历,使得年青的刘大櫆饱尝科举之痛、失意之苦。而俞氏莅任江南学政,让刘氏有幸逢伯乐、云开见日之感。雍正三年,学宫的大门终于向他敞开了,他被贡入太学。
刘大櫆赴京师游学应举,俞兆晟对他多有关照。刘大櫆在《祭户部侍郎俞公文》中说:“我适京师,四顾茫然,公垂左顾,扶植其颠。公之知我,拔去世俗,忘其师尊,朋游款曲。”[1]336他饱含深情地忆叙了初入京师时俞氏对他的关爱和提携。此番入京,刘大櫆一共逗留了九年,于雍正七年、十年,先后两举副榜贡生。雍正十一年,他“为省觐而归”[1]110,自叹“九载一归来,人生堪有几”[1]511。
刘大櫆第二次入京时间,在雍正十三年(1735)。吴孟复、孟醒仁、李君明三人皆持此论,他们所据是刘大櫆的《江汶川诗序》。据序文,这一年秋,刘大櫆和江汶川“同在京师应举”,“其后同为考官所黜,仓皇别去”[1]85。至于刘大櫆别去离京的具体时间,吴、孟、李三人并未言明。实际上,刘大櫆的离京归里时间,可借助于他的《诏征博学鸿词赴都道中述怀》诗推究出来,诗云:“闻命只益愧,捧檄仍多欣。跼蹐赴周道,仓皇辞近邻。……昨宵梦故里,已觉归念殷。”[1]367此次朝廷诏征博学鸿词,是在乾隆元年(1736),刘大櫆得到方苞、高斌等人的推荐,“仓皇辞近邻”,离家赴京。这就表明他去年京师应试落第后,并未久居京师,而是旋即返归故里。
显然,刘大櫆第三次入京,是在乾隆元年,为了应征博学鸿词。是年九月,他抵京应试。其结果殊非所愿,依旧饱尝落第之痛,不得不逗留京师。至于他离京返归的时间,有几种说法:吴孟复先生认为刘大櫆在京师直到乾隆四年,才与好友叶酉同舟南归[1]619;孟醒仁没有具体言明刘大櫆归里及相关时间,但他据刘大櫆《送叶书山序》,认为刘氏在乾隆三年“客本邑张氏之馆”[2]109;李君明则认为在乾隆二年,刘氏与好友叶酉共舟南返[3]468。这三种说法,到底哪种比较可信呢?据孟《谱》,刘大櫆在被黜后,当年作《秋夜独坐寄沈惟涓》云:“余将拂衣去,长揖谢儿群。”[1]368这就表明他此时归意已决。又据《吴青然诗序》云张苍崖、姚范“以计偕留京师,独余与书山共舟南返”[1]62,由于张、姚二人中举是在乾隆元年,故刘、叶二人南返最早当在年底,最迟是次年。因为乾隆三年刘氏已在桐城张氏家中教馆了。
还需一提的是,刘大櫆诗集中有一首五言诗《出都道中再述》,未曾有人注意。诗云:“食贫私自怜,衣锦人所视。尊荣稍欲来,忧苦仍丛至。谁怜客子踪,重负平生志。长卜王翰邻,弱蒙志公器。谁知命不犹,早已心增愧。公卿谅非匹,绛灌夫何忌。已矣空壮猷,何庸识其字。布褐若将终,柴门可深闭。”[1]389光从诗题看,它作于何年,很难断定。实际上,如果参看抄本《小称集》[18],这首诗还有另外的题目即《博学鸿词被放归途再述》,由此系年问题云开雾散。从诗题可知,此诗是刘大櫆在乾隆元年应征博学鸿词名落孙山后,由京城返里途中所作。所谓“再述”,是针对《诏征博学鸿词赴都道中述怀》而言。这首诗有助于我们了解刘大櫆在落第后的复杂心态,颇有价值。
刘大櫆第四次往返京城的时间,吴、孟、李诸人未曾言及。刘氏四入京师可能是在乾隆六年(1741)。因为这一年是乡试之年,加之第二年四月,方苞以年老自京师归隐南京,刘大櫆有诗《送望溪先生归里》,称“国老古来重,浩然归故乡……他时南阙里,请益更登堂”[1]534。显然刘大櫆这期间应该在京城。最晚到乾隆九年(1744),刘大櫆又出京赴山西,抵兄长刘大宾县署,客游晋祠[2]109。此后,他极有可能南下。因为乾隆十一年(1746)冬,尹会一督任江苏学政,刘大櫆被方苞推荐入其幕下,直至乾隆十三年七月,尹氏卒于松江使院。这期间,刘大櫆一直忙于校阅诗文,往返于苏州、松江两地。在次年春三月时,他还去南京拜访了方苞。其《祭望溪先生文》云:“夭桃华灼,携我嬉娱。登楼拾级,不赖人扶。谓公矍铄,百年可逾。讵知背面,五月而徂。”[1]339天有不测风云,到了八月,方苞病逝,刘大櫆为此专程“哭之于白下”[1]53。
刘大櫆第五次入京,是在乾隆十五年(1750)。吴孟复、孟醒仁、李君明三人皆持此论。这一年,朝廷诏举经学,张廷玉推荐了刘大櫆。刘氏应诏,无奈试复报罢,滞留京师。至于刘氏何时离京,吴认为刘大櫆在乾隆十七年“自京南归,客扬州”[1]619;孟认为刘大櫆在这一年有伊阙之游[2]125;李置之未论。因孟说论证有力,此处依之,刘大櫆在乾隆十七年离京。此后,再未踏入京师。
总的来看,刘大櫆五次客游京师,前后时间达二十年左右。他在《除夕》诗中亦说:“帝里飘流二十年,霜华吹到鬓毛边。”[1]536他屡次博取功名不利,梦断京华,对其人生及文学创作有着很大的影响。
四、晚年光景
乾隆三十六年,刘大櫆自歙县归里,在枞阳老家以授徒讲学度过晚年。关于他的授徒情况以及晚年生活,这里略作辨述。吴孟复先生认为,在乾隆三十六年至三十九年间,刘大櫆在家讲学期间,“王灼、左坚吾等从受业。海峰弟子尚有方国、方绩等人,其受业亦当在此时”[1]620-621。孟醒仁、李君明等人皆未提及刘大櫆授徒情况。实际上,吴先生的观点值得商榷。
王灼师从刘大櫆的情况,可以考知。王灼曾有诗说:“昔在乾隆岁乙未,我麄明经兼读纬。抠衣请益侍河汾,讲肄心灵资灌溉。”[19]“乾隆岁乙未”是指乾隆四十年(1775),王灼出生于乾隆十七年,其时正24岁,粗通经术,并在读《纬》书;“抠衣请益侍河汾”句借用了隋代王通设教河汾的典故,实际是指王灼登门向刘大櫆请教。由此来看,王灼拜入刘大櫆门下的时间是在乾隆四十年。王灼《祭海峰先生文》曾写到:“后生魁俊,接引维勤。而于小子,勉望尤肫。笃论高言,谆详训诫。沃我心灵,开我盲聩。始从艰阻,得此夷途。”[20]这不仅道出了刘大櫆对他的深切期待与谆谆教导,还赞称了刘师对他的启发开导之功。王灼也确实得到了刘大櫆的真传,论文思想明显带有师传的痕迹,如他认为作文如果“不得其义法、神气、音节,尤不可以为文”[20],此文学主张显然承继了刘大櫆的“神气、音节、字句”说。方宗诚《桐城文录序》说:“海峰门人在桐者,以王悔生文为最,虽步趋海峰,得其形貌,而雅洁可诵,记传尤有精采。”[21]《清史稿·文苑传》亦说:“海峰同邑门人自姚鼐外,推王灼。”[22]他们都指出了王灼在刘大櫆的桐城弟子群中的卓荦地位。至于其他弟子左坚吾、方国、张耻庵等人入门时间因材料阙如,已难以考知。
刘大櫆归隐枞阳时,其门人吴定曾经数次从歙县来问学。对此,吴、孟、李三人虽略有提及,但都未指出吴定问学枞阳的具体次数及相关情形。这可能与他们未留意吴定《紫泉石山房诗文集》有关,兹稍作补述。
吴定来枞阳请业于刘大櫆,共有五次。他在《答左叔固书》中称自刘大櫆休老枞阳后,“仆五渡江请业,先生之有造于仆,至矣”[23]。显然,在刘大櫆归隐乡里后,吴定曾经五次渡江向他请业。第一、二次可依据《谢刘夫子书》得知:“未几,先生以老归,定遇先人寝疾,弗获负篋以从。先人亡,遗命渡江就先生之庐受学。定考朱子处韦斋之丧,尝奉韦斋命执经胡、刘诸君子之门,未敢以丧弃垂死之训也。于是,练祥初毕,涕泣辞灵寝而来。……居一月,念丧制未终,几筵养阙,辗转不宁于心,遂匍匐奔反。丧除,复渡江请益。”[23]吴定之父病逝于“乾隆三十八年二月二十九日”[1]255,在“练祥”祭礼二十五个月后,他遵从父亲遗命前往枞阳问学于刘大櫆。他在《王滨麓初集诗序》亦说:“先生退休乡里,违教训者三年。予既孤,乃渡江就先生之庐请益。”[23]由此,可推知吴定首次渡江当在乾隆四十年。而第二次渡江则在其父丧除后,即在乾隆四十一年。至于他第三次、第四次渡江请业时间,因材料阙如,只能大致推断在乾隆四十二、三年间。至于第五次问业时间,《答左叔固书》云:“仆自己亥之春省疾枞阳,时先生疾已厉,犹强出其文章,委不肖裁择而去留之。其后,仆反新安,先生书来,疾益加厉,然犹皇皇厘定评录之文。”[23]“己亥之春”是乾隆四十四年春。此时刘大櫆已病重,在吴定渡江来临之后,仍出其文,让吴裁择去留。
应该说,在乾隆四十年至四十四年间,吴定多次往返枞阳,给刘大櫆孤寂的晚年生活带来一些暖意和慰藉。而他本人,也因亲聆刘师绪论,质文问诗,在学业上获益匪浅,自有建树。王先谦在《澹石泉山房文集序》中赞称吴定古文“高于滨麓(王灼)”,“断然自为一家之言也”[24]。
刘大櫆的晚景生活,鲜人关注。实际上,他的晚年生活比较凄清孤独,困顿艰难。吴定在给其师写的《祭海峰先生文》中有所记述:“谁胜苫塊?有孙稚龄。大小宗亡,仁义陨地。乘危虐孤,敢为不利。族戚环庭,心伤口讳。愤不恤私,誓与偕毙。发奸众前,眉发俱厉。豺虎翕声,悄然中废。”[23]刘大櫆有三子,皆早卒。以兄之孙符琢为长子刘介之后。他晚年当是与刘符琢相依为命,无奈势单力薄,还遭受族人、亲戚的欺凌。家族内部的矛盾想必让年事已高的刘大櫆过得并不安稳。一代文豪,晚景凄凉如此,实在令人扼腕痛惜。
综上所述,前面四个问题的探讨,应该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刘大櫆的生平事迹及其作品创作。在“桐城派三祖”中,刘大櫆的生平行迹要比方苞、姚鼐两人要模糊得多,如果要想全面而深入地了解刘大櫆及其创作,还有许多工作亟需去做。兹仅抛砖引玉,求教于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