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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埃及什叶派问题的形成及政治化演进*

2018-01-01

阿拉伯世界研究 2018年5期
关键词:埃及政府什叶派哈尔

赵 军

公元969年法蒂玛王朝建立后,定都开罗的法蒂玛人在埃及创造了什叶派的辉煌历史。随着历史的变迁,埃及什叶派穆斯林逐渐淡出政治舞台,成为当代埃及的宗教少数群体之一,但仍有后世历史学家将埃及人称为“什叶派思想的逊尼派爱好者”(Sunni Lovers of Shiism)*“Egyptian Shia’s Should Join the Political Stream in the Post Mubarak Set Up,” Jafria News, June 30, 2011, https://jafrianews.com/2011/06/30/egyptian-shias-should-join-the-political-stream-in-the-post-mubarak-set-up-2/, 登录时间:2017年3月20日。,以此强调什叶派教义对埃及伊斯兰教的影响。据估计,在逊尼派穆斯林占人口主体的当代埃及,什叶派穆斯林人口仅约有80~200万。*U.S. Department of State, “Egypt 2015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Report,” https://www.state.gov/documents/organization/256475.pdf, 登录时间:2017年9月10日。

1953年埃及共和国成立后,埃及什叶派并未成为纳赛尔政权的打压对象。相反,什叶派穆斯林被给予了相对自由的宗教环境和社会活动空间,并在某种程度上扮演着埃及民间社会同伊朗主流社会交往的天然角色。但在萨达特执政末期,埃及什叶派的境遇急转直下,成为受政府打压的主要宗教群体之一,并在穆巴拉克执政期间成为突出的政治问题。中东剧变以来,埃及什叶派的宗教和社会活动空间受到空前挤压,一度出现了“人们呼唤萨拉丁归来……不是为了从十字军手中解放耶路撒冷,而是将肮脏的什叶派从埃及彻底清除”*Mohammad al-Arabi, “The Politics of Identity and the Shiite Question,” Al-Akhbar, April 13, 2013.的危局。鉴于学界较少关注当代埃及什叶派穆斯林群体*有关埃及什叶派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法蒂玛王朝时期的历史研究,参见Heinz Halm, The Empire of the Mahdi: The Rise of the Fatimids, Micheal Bonner, trans., New York: E. J. Brill, 1996;Micheal Brett, The Rise of the Fatimid: The World of the Mediterranean and the Middle East in the 4th Century of the Hijra, 10th Century CE, Leiden: Brill, 2001;Paul Ernest Walker, Fatimid History and Ismaili Doctrine, Burlington: Ashgate/Variorum, 2008; Mary F. Thurkill, Chosen Among Women: Mary and Fatima in Medieval Christianity and Shi’ite Islam, Notre Dame: University of Nortre Dame Press, 2007; Richard Yeomans, The Art and Architecture of Islamic Cairo, Cairo: American University in Cario Press, 2006。有关当代埃及什叶派穆斯林的研究,仅见[伊朗]霍塞尼·塞耶德·莫塔哈勒:《埃及的什叶派:过去与现在》,载《当代政治》(波斯语)2011年第2期,第23-45页;Alam Saleh and Hendrik J Kraetzchmar, “Politicized Identities, Securitized Politics: The Sunnis-Shi’a Politics in Egypt,” The Middle East Journal, Vol. 69, No. 4, 2015, pp. 545-562。,本文将围绕埃及什叶派的历史形成、埃及政府对什叶派问题采取的政策措施以及埃及什叶派问题的本质作初步探讨。

一、 埃及什叶派穆斯林的历史发展及什叶派问题的形成

埃及什叶派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第四任哈里发统治时期。第四任哈里发阿里曾派遣心腹远赴埃及,试图以此为基地,实现对整个北非地区的控制。此举虽然未果,但为之后什叶派穆斯林扎根北非地区埋下了伏笔。公元765年,什叶派内部因继承人问题分裂出“伊斯玛仪派(即七伊玛目派)”。波斯籍伊斯玛仪派创始人阿卜杜拉·伊本·梅蒙授命宣教士阿布·阿卜杜拉前往北非地区宣教并获成功,*[英]威廉·穆尔:《阿拉伯帝国》,周术情等译,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26页。什叶派逐渐在北非地区落地生根。

公元969年法蒂玛人征服埃及和叙利亚后,建立了以开罗为中心、以伊斯玛仪派教义为信仰基础的什叶派政权,在政治、商业以及宗教领域与巴格达的逊尼派政权展开竞争,铸就了什叶派在埃及的辉煌历史。*Hatim Mahamid, “The Role of Persians in Fatimid Egypt: The Army, Da’wah and Commerce,” Journal of Middle Eastern and North African Intellectual and Cultural Studies, Vol. 4, No. 2, 2006, pp. 37-60.法蒂玛王朝建设的开罗城几乎可以与历史名城巴格达相媲美,开罗城内修建的大量清真寺和经学院吸引了众多穆斯林。为传播和教授什叶派教义,法蒂玛人于970年在开罗建立了宗教学术机构——爱资哈尔大学。*埃及2014年宪法第7条将“爱资哈尔”(al-Azhar)作为单列机构,视其为“一个拥有独立自辖权的伊斯兰科学机构”,但并未使用“爱资哈尔清真寺”或“爱资哈尔大学”的提法;根据《中国伊斯兰百科全书》“爱资哈尔法”条目,“爱资哈尔”是系统教授伊斯兰教义的教育机构;《牛津伊斯兰教与政治学百科全书》根据爱资哈尔的运作模式,将其定性为“清真寺—大学群”(mosque-universities)。基此,本文中的“爱资哈尔”是指包括“爱资哈尔大学”和“爱资哈尔清真寺”在内的系统的宗教和教育机构。参见“Constitution of the Arab Republic of Egypt 2014,” State Information Service, http://www.sis.gov.eg/Newvr/Dustor-en001.pdf,登录时间:2018年7月2日;中国伊斯兰百科全书编辑委员会编:《中国伊斯兰百科全书》,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2011年版,第62页;Emad El-Din Shahin, ed., Oxford Encyclopedia of Islam and Politics, Volume 1, Oxford and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 123。法蒂玛王朝采取了信仰自由的宗教政策,对非穆斯林仅征收人头税,不少非穆斯林为了避免缴税,主动皈依了伊斯兰教。需要指出的是,法蒂玛王朝时期的宗教宽容政策,使得信仰伊斯玛仪派教义的法蒂玛王朝统治阶层少数和信仰逊尼派教义的社会多数实现了和谐共处。*Cyril Glassé and Huston Smith, The New Encyclopedia of Islam, New York: Rowman Altamira Press, 2003, p. 226.

公元1050年,法蒂玛王朝陷入内争,加之后来萨拉丁的强势打击,法蒂玛王朝于1171年灭亡。萨拉丁禁止传播什叶派教义,连爱资哈尔也迅速转变为逊尼派教义的传播中心*André Raymond, Cairo, Willard Wood, trans.,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p. 58-59.,不愿改宗的什叶派穆斯林幸存者或假扮逊尼派身份,或借助苏菲派的神秘仪式来隐匿他们的传统习俗,什叶派的社会影响力几近消失殆尽。

值得注意的是,法蒂玛王朝终结后,埃及什叶派虽远离主流政治,信众数量急剧下降,但并未彻底消失,长期以来也没有再次成为各政权眼中的政治问题,尤其是在奥斯曼帝国统治埃及时期,什叶派穆斯林还保持着相对自由的宗教活动空间。*Michael Winter, Egyptian Society Under Ottoman Rul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2, pp. 179-192.英国殖民埃及时期,虽有伊朗、黎巴嫩和叙利亚等国的什叶派穆斯林来埃及定居或长期滞留,且受殖民者的挑唆,但在这个宗教和教派矛盾让位于民族矛盾的时代,鲜见埃及逊尼派与什叶派之间的暴力冲突。*Robert L. Tignor, Modernization and British Colonial Rule in Egypt 1882-1914,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66, pp. 3-25.

埃及共和国建立后,纳赛尔政权推崇阿拉伯民族主义,世俗化政治并未影响什叶派穆斯林群体的正常宗教活动以及什叶派宗教领袖的社会地位。在对外关系中,埃及与巴列维王朝虽因意识形态冲突而断交*1960年埃及与伊朗断交,1970年两国在纳赛尔去世前一个月恢复了外交关系。详见Hooshang Amirahmadi and Nader Entessar, eds., Iran and the Arab World, New York: St. Martin Press, 1993, pp. 161-179。,但国内什叶派仍然保持着同伊朗、伊拉克和黎巴嫩什叶派的社会和宗教交往。埃及人民议会外事委员会前主席菲齐(Mustafa El-Feki)认为,纳赛尔时期“埃及逊尼派总是带头(向什叶派)伸出友谊之手,尊重埃及的什叶派兄弟”*Mustafa El-Feki, “Egypt: Sunni But Shia Inclined,” Al-Ahram Weekly, May 25-31, 2006, http://weekly.ahram.org.eg/Archive/2006/796/op5.htm, 登录时间:2017年10月3日。。

然而,自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起,萨达特政府将教派主义引入国内政治纷争,进而导致了什叶派问题的产生。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后,萨达特政府收留伊朗流亡国王巴列维以及在两伊战争中支持伊拉克等举措,导致埃及和伊朗关系急剧恶化。1981年10月萨达特被刺身亡后,伊朗政府将凶手之一的伊斯兰极端分子哈立德·伊斯兰布里(Khaled Al-Islambouli)塑造为英雄,并将德黑兰的一条大街命名为“伊斯兰布里大道”,公然挑衅埃及,致使两国至今仍未恢复外交关系。埃伊关系的恶化对埃及什叶派的命运产生了决定性影响,埃及什叶派问题自此凸显,并被后来的埃及历届政权视为重要的政治和安全问题。

二、 穆巴拉克政权时期埃及什叶派的生存困境

在穆巴拉克执政时期,埃及政府尽管给予什叶派学术讨论、出版和设立相关研究机构方面的自由*伊朗伊斯兰革命爆发后的数年间,埃及国内出现许多什叶派主导的出版社,其中以1986年成立的首家什叶派出版社贝塔出版社(Dar al-Baita)最负盛名。2006年埃及什叶派成立“圣裔人道主义研究中心”(Ahl al-Bayt for Humanitarian Studies)和“光明发展与《古兰经》研究中心”(Al-Noor Center for Development and Quranic Studies),前者旨在介绍什叶派教义和向什叶派贫困人口提供社会服务,后者主要从事伊朗什叶派教义研究,是一家亲伊朗的研究机构。,但对国内什叶派的宗教活动明显收紧,且什叶派穆斯林的正常社会生活不时受到国内外形势变化的影响。受伊朗伊斯兰革命的冲击,穆巴拉克执政初期即禁止任何什叶派进行宗教社会活动。2004年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提出“什叶派新月带”的概念,促使埃及政府对国内什叶派的防范升级。2009年“十月六日城事件”*2009年4月,埃及当局在十月六日城逮捕了4名伊朗革命卫队人员,他们被指在2006年持伊拉克什叶派穆斯林假护照进入埃及,执行“情报行动”(Information Operations)任务和支持伊拉克什叶派,负责在埃及建立伊朗情报机构,同时负责在埃及传播什叶派教义,并与西奈半岛贝都因人部落建立关系。该事件被称为“十月六日城事件”。发生后,埃及政府对国内什叶派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压制。总体来看,埃及什叶派的生存困境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什叶派边缘化的政治地位。什叶派的社会生存和活动空间受到埃及政府的严格限制。埃及政府在国际场合多次宣称,埃及没有什叶派穆斯林。*Emanuelle Degli Esposti, “The Plight of Egypt’s Forgotten Shia Minority,” New Statesman, July 3, 2012, http://www.newstatesman.com/blogs/world-affairs/2012/07/plight-egypt%E2%80%99s-forgotten-shia-minority, 登录时间:2016年12月8日。虽然埃及宪法并未剥夺什叶派穆斯林进行政治参与的权利,但在现实中,埃及政府普遍不允许什叶派穆斯林担任国家和地方政府职务,使其长期缺乏参政渠道,无法有效影响国家决策。此外,司法系统、安全机构和爱资哈尔等体制内政府部门和宗教机构也将什叶派完全排除在外,而被认为埃及少数族群唯一晋升渠道的军队,事实上也对什叶派穆斯林采取了歧视性政策。如什叶派穆斯林在新兵招募过程中一旦被确认其宗教身份,均会被拒绝进入军队;已入军籍的,则会受到监视甚至开除军籍等惩处。即使在埃及宪法确立多党制的政治制度后,埃及政府仍然拒绝什叶派的建党诉求。2004年德里尼(Mohammed al-Derini)试图成立“什叶党”(Shiite Party),旨在向当局施压以实现埃及什叶派的政治与社会权利,结果德里尼以组建非法政党罪被判处一年零三个月的有期徒刑。*US Department of State, “Egypt: International Religious Freedom Report 2005,” https://www.state.gov/j/drl/rls/irf/2005/51598.htm,登录时间:2017年12月5日。

其次,什叶派问题安全化。穆巴拉克政府将国内什叶派视为伊朗颠覆埃及政权的代理人和对国家安全的重要威胁,试图将什叶派问题安全化。埃及安全部门常以危害国家安全罪逮捕或拘禁什叶派穆斯林。据埃及个人权利倡议组织(Egyptian Initiative for Personal Rights)统计,1988~2004年,埃及政府以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公开逮捕了至少124名什叶派穆斯林。*“Egyptian Shiites Feel Heat at Home with Sect’s Regional Resurgence,” The Daily Star, November 12, 2006, http://www.dailystar.com.lb/News/Middle-East/2006/Nov-13/71332-egyptian-shiites-feel-heat-at-home-with-sects-regional-resurgence.ashx, 登录时间:2016年12月5日。2004年伊拉克什叶派主政后,“什叶派新月带”论喧嚣尘上,加之2005年7月埃及驻伊拉克首席外交官谢里夫被绑架遭杀害一案涉及伊朗暗中操纵,埃及政府对国内什叶派的不信任感更加突出。2006年4月,穆巴拉克公开批评阿拉伯国家的什叶派对伊朗的认同度超过对本国政府的忠诚度。*万艳:《穆巴拉克惹恼伊领导人 什叶派求解政治危机》,载《中国日报》2006年4月11日,第9版。同年8月,黎巴嫩真主党在与以色列的交战中打伤20名以军士兵、摧毁20辆以军坦克的“骄人战绩”,导致包括埃及在内的阿拉伯国家对国内什叶派的恐慌加剧,阿拉伯国家认为“什叶派可能会吸引逊尼派穆斯林”*Shafika Matter, “Jordan Fears Growing Shiite Influence,” The Washington Post, November 17, 2006.。黎巴嫩真主党领导人嘲讽穆巴拉克对以色列表现懦弱,却激起埃及媒体和爱资哈尔清真寺不断质疑国内什叶派对国家的忠诚度。*Sultan Ahmed, “Egypt’s Shiites Facing Problems at Home,” Jafariya News, November 13, 2006, http://www.jafariyanews.com/2k6_news/nov/13egypt_Shiites_problems.htm, 登录时间:2017年12月5日。在此背景下,自2008年起,埃及政府发动了旨在削弱所谓什叶派影响力的“信息战”,同时启动对公众和安全人员进行教育培训的计划。埃及政府要求民众拒绝传播什叶派思想并认识到什叶派教义的社会危害性。2009年4月,埃及安全部门查获了黎巴嫩真主党在埃传播什叶派教义的据点,逮捕了26人。*Matthew Levitt, “Hezbollah’s Man in Egypt,” Perspectives on Terrorism, Vol. 8, No. 2, 2014, p. 26.埃及媒体借机炒作“埃及什叶派化”的话题,使埃及社会对什叶派的憎恨言论一时甚嚣尘上,埃及政府借此加大了对国内什叶派的打压。2009年上半年,埃及政府依据《紧急状态法》,逮捕了306名改宗什叶派教义的逊尼派穆斯林,其中包括颇具声望的什叶派人士沙哈塔(Sheikh Hassan Shehata)*沙哈塔曾是爱资哈尔大学的一名教师,兼任埃及军方的伊斯兰事务顾问和开罗库布里清真寺伊玛目,其改宗什叶派后遭爱资哈尔大学开除,同时失去军方顾问和清真寺伊玛目的职位。。埃及政府指控沙哈塔三宗罪:两次到访伊朗、危害国家安全和亵渎伊斯兰教。同年9月,埃及政府再次逮捕多名什叶派穆斯林,指控他们勾结黎巴嫩真主党,策划袭击西奈半岛旅游胜地和安全基础设施。

最后,什叶派宗教活动受到严格压制。伊拉克战争前,埃及政府虽然解散了多个什叶派民间组织,但在一定程度上允许什叶派穆斯林开展民间宗教纪念活动。伊战后,埃及政府对国内什叶派的集体宗教活动进行了明确限制,进一步严格监控什叶派知识分子的集会活动。2004年9月,埃及安全机构发布禁令,禁止埃及什叶派组织以“保护圣裔最高委员会”(Al-Majlisal-A‘laleAhlal-Bayt)的名义参加原定于9月15日在西奈山举行的年度纪念仪式,并向西奈半岛部落酋长授权可以击毙期间上山的任何陌生人。*Sultan Ahmed, “Egypt Authorities Impede Imam Ali Celebration at Mount Sinai,” Jafariya News, September 19, 2006, http://www.jafariyanews.com/2k6_news/sep/19Mountsinai_ImamAliceleb.htm, 登录时间:2016年12月5日。

埃及什叶派由于没有专属清真寺,也没有任何庞大家族或部族支持什叶派教义,更缺少代代相传什叶派教义的家庭传统,因此其传教活动往往在个人之间进行,影响极小。*[伊朗]霍塞尼·塞耶德·莫塔哈勒:《埃及的什叶派:过去与现在》,第34页。但2009年4月“十月六日城事件”发生后,埃及安全部门开始集中打击什叶派的传教活动。对此,伊本·赫勒敦发展研究中心(Ibn Khaldoun Center for Development Studies)发布的《2009年度埃及宗教报告》认为,作为宗教少数派的埃及什叶派,其宗教自由已被剥夺殆尽。*Raghda El-Halawany, “Egypt’s Present-day Shias Live on Fatimid Legacy,” Daily News Egypt, August 13, 2010, https://dailynewsegypt.com/2010/08/23/egypts-present-day-shias-live-on-fatimid-legacy/, 登录时间:2018年6月10日。2010年10月,埃及警察至少逮捕4名宣教的什叶派穆斯林,指控他们违反埃及刑法第98条规定并以亵渎伊斯兰教的罪名予以判刑。*“Egypt Charges Shiites with Insulting Religion,” The National, October 13, 2010, http://www.thenational.ae/news/world/middle-east/egypt-charges-shiites-with-insulting-religion, 登录时间:2016年12月5日。实际上,这与埃及1971年永久宪法第40条和第46条关于宗教信仰自由和保护宗教活动的规定相悖。*“Constitution of the Arab Republic of Egypt 1971,” Palataurus Centro Studi, http://www.palatauruscentrostudi.eu/doc/EGY_Constitution_1971_EN.pdf, 登录时间:2017年3月2日。这种状况直到穆巴拉克政权垮台才出现了短暂的改变。

三、 中东剧变以来埃及什叶派问题的发展

2011年“一·二五革命”爆发后,穆巴拉克政权瓦解。这场乱局使埃及什叶派认为,随着民主时代的到来,什叶派的政治地位最终会得到政府和社会的认可。事实上,“阿拉伯之春”给埃及什叶派带来的仅是一场短暂的“精神狂欢”。什叶派在付出惨痛代价后,才深刻认识到埃及政府、社会和爱资哈尔对什叶派的态度并未发生根本性转变。

2011年1月,埃及伊斯兰思想家阿瓦(Mohammad Salim al-Awa)号召什叶派穆斯林进行政治抗争,这一明确的政治支持信号*“Egyptian Shia’s Should Join the Political Stream in the Post Mubarak Set Up,” Jafria News, June 30, 2011, https://jafrianews.com/2011/06/30/egyptian-shias-should-join-the-political-stream-in-the-post-mubarak-set-up-2/, 登录时间:2017年10月5日使得什叶派穆斯林政治参与的勇气陡增,迈出了进军政治的关键一步,公开喊出了压抑已久的宗教权利诉求。埃及什叶派穆斯林在解放广场示威时,要求恢复纪念伊玛目侯赛因的宗教仪式,使用喇叭反复高呼“侯赛因啊,响应你!”(LabeikYaHussain)的口号。同年9月,埃及什叶派领导人纳菲斯(Ahmed al-Nafees)宣布参加议会选举,并组建了首个什叶派政党“统一与自由党”(Unity and Freedom Party)*Jacques Neriah, “Egypt’s Shiite Minority: Between the Egyptian Hammer and the Iranian Anvil,” Jerusalem Viewpoints, No. 591, September 23, 2012。该党后来由于党内分歧严重而解散,之后原“自由与统一党”创始人之一的纳菲斯(Ahmed Rasim al-Nafees)试图建立一个名为“解放党”的新政党,但埃及政府以递交材料不符合法律要求而拒绝给予注册。纳菲斯坚持认为是埃及安全部门对政党事务委员会施加压力导致政党注册失败,随后一直申诉到埃及最高行政法院,但至今未有结果。,声称该党围绕自由、正义和统一三大目标践行民主社会主义思想。2012年2月,什叶派穆斯林德里尼组建“清流党”(Al-Ghadeer Party),旨在实现革命目标和清除腐败。*[埃及]哈吉尔·伊斯玛仪:《细节披露:什叶派政党为收回埃拉特港支持穆兄会、寻求建立什叶派军队的真相》(阿拉伯文),青年网,2012年4月2日,http://shabab.ahram.org.eg/News/2860.aspx, 登录时间:2017年10月5日。

2012年6月穆尔西执政后,什叶派要求政府和爱资哈尔正式认可其宗教少数派地位、允许建立什叶派聚礼会堂(Hussainiya)以及在议会中分配固定席位等。埃及什叶派潮流组织(Egyptian Shiite Current Organization)领导人穆罕默德·古奈姆(Mohammad Ghoneim)认为,什叶派是仅次于逊尼派和科普特基督徒的第三大宗教团体,应当在众议院和协商议会等立法机构同科普特人一样,有自己的代表。*Jacques Neriah, “Egypt’s Shiite Minority: Between the Egyptian Hammer and the Iranian Anvil”.

但是,毫无政治经验的埃及什叶派显然对政治权利诉求后的政治风险缺乏清醒认识,未能认识到其政治权利诉求挑动了国内外所有反什叶派力量的敏感神经,什叶派所建政党在之后的政治参与中也是毫无建树。尽管什叶派人士声称埃及有上百万什叶派穆斯林,但没有一个什叶派政党能在大选及之后的议会选举中获得信众的全力支持,也未能在此后的政党存留问题上获得埃及政府的支持。简言之,什叶派借助埃及接二连三的政治危机,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政治诉求,但却事与愿违,其结果是:宗教少数派地位并未得到法律认可;宪法起草委员会将什叶派穆斯林集体排除在外;穆尔西政权对什叶派的所有诉求未给予任何直接回应。一言以蔽之,“一·二五革命”的果实与什叶派的期待毫无关联。

事实上,随着穆巴拉克政权的倒台和穆尔西上台执政,什叶派的困境非但没有得到期待的改善,反而在沙特为首的逊尼派阿拉伯国家和以伊朗为首的什叶派力量对抗升级的背景下,因埃及什叶派领导人对政治形势误判和政治诉求触碰了埃及当局的底线,极大地刺激了埃及国内反什叶派力量的迅速集结。埃及什叶派因此遭到了来自埃及宗教机构、新政权和社会的全面倾轧,面临身份政治化和安全化的严重后果。*Alam Saleh and Hendrik J Kraetzchmar, “Politicized Identities, Securitized Politics: The Sunnis-Shi’a Politics in Egypt,” The Middle East Journal, Vol. 69, No. 4, 2015, pp. 545-562.

(一) 爱资哈尔的立场与措施

1959年爱资哈尔清真寺大教长沙勒图特(Mahmoud Shaltout)曾发布宗教法令(法特瓦),肯定了埃及什叶派的宗教地位,“在伊斯兰教范围中,逊尼派和什叶派是平等的”,“欢迎什叶派思想成为第五大伊斯兰教法思想”*Gawdat Bahgat, “Egypt and Iran: The 30-year Estrangement,” Middle East Policy, Volume XVI, No. 4, 2009, p. 47.。爱资哈尔还开设了教授什叶派教义的相关课程。但中东剧变后,爱资哈尔不再认可什叶派的宗教合法性,埃及宗教基金部也对什叶派的权利诉求持否定态度。

爱资哈尔清真寺大教长塔伊布(Ahmed El-Tayeb)曾公开批评什叶派的宗教和政治诉求以及社会动员。2012年5月,塔伊布在主持一次会议时要求民众抵制什叶派思想在埃及的传播及一切相关企图。*Zeinab El-Gundy, “The Shias: Egypt’s Forgotten Muslim Minority,” Ahram Online, March 18, 2013, http://english.ahram.org.eg/News/67170.aspx, 登录时间:2017年10月5日。同时,塔伊布还以“不利于国家安定,破坏统一,弱化民族结构”为由,*Ibrahim Zabad, Middle Eastern Minorities: The Impact of the Arab Spring, New York: Routledge, 2017, p. 172.公开反对在埃及建设任何什叶派聚礼会堂来纪念伊玛目侯赛因。2014年9月,塔伊布再次公开表示,“爱资哈尔之墙将坚定反对什叶派教义”*The Tahrir Institute for Middle East Policy, “Minority Profile: Shi’a,” March 2016, p. 1, http://eshhad.timep.org/wp-content/uploads/2015/08/Shia-mr-web.pdf, 登录时间:2018年8月1日。。2015年初,爱资哈尔再版了以反什叶派著称的已故思想家哈提布*哈提布是叙利亚萨拉菲派思想家,被认为是20世纪反什叶派思想最有影响力的宗教人士之一。(Moheb Eddin al-Khatib)的《什叶派宗教大纲》(TheOutlineoftheShiiteReligion)一书,该书强调什叶派和逊尼派没有调和余地,什叶派是独立的宗教而非伊斯兰教的教派。埃及伊斯兰思想家阿马拉(Mohammad Amara)在该书新版序言中认为,什叶派穆斯林的整个历史如同“十字军”及美国人—犹太人—基督徒殖民主义联合对抗穆斯林的历史,强调“要将什叶派等同于伊斯兰教的敌人来对待”。*Tom Rollins, “Politicizing Religion: Egypt’s Shi’a,” Mada Masr, October 27, 2015. https://www.madamasr.com/en/2015/10/27/feature/politics/politicizing-religion-egypts-shia/,登录时间:2016年12月5日。爱资哈尔大学教授福阿德(Abdel-Moneim Fouad)也公开表示什叶派思想“不是源自伊斯兰教”,全盘否定什叶派早已存在的宗教仪式。*Marwa al-A’sar, “Persecution of Egypt’s Shiites Continues,” Al-Monitor, May 29, 2015, http://www.barcelonaradical.net/info/7762/persecution-of-egypts-shiites-continues, 登录时间:2018年1月5日。同年5月,爱资哈尔宗教学者组建“伊玛目研究中心”(Research Center Al-Aema),旨在对抗和监测什叶派在埃及和其他阿拉伯国家的势力扩张和教义传播。7月,为了进一步限制什叶派的宗教活动,爱资哈尔提请在宪法修正时加入“亵渎真主、先知及其妻子和信徒为非法”的条款。11月,塔伊布警告电视观众不要试图传播什叶派教义。12月,爱资哈尔发布年度论文竞赛公告,公开鼓励外国留学生提交“在逊尼派国家传播什叶派教义的原因、危害以及打击方式”相关主题的论文。*The Tahrir Institute for Middle East Policy, “Minority Profile: Shi’a,” p. 1.

(二) 埃及政府的态度与措施

埃及政府拒绝承认什叶派的宗教地位,并禁止什叶派修建专用清真寺以及在清真寺庆祝阿舒拉节等。

埃及政府最高宗教行政管理机构宗教基金部部长祖玛(Mohammad Mukhtar Goma’a)多次明确指出,宗教基金部禁止什叶派在埃及“兴风作浪”。*Ibrahim Zabad, Middle Eastern Minorities: The Impact of the Arab Spring, p. 172.2015年4月,埃及宗教基金部组织了几场颇具争议性的研讨,将什叶派教义与无神论、巴哈伊教、滥杀无辜以及吸毒行为等并列为威胁埃及国家安全的因素。10月27日,埃及宗教基金部副部长拉齐克(Mohamed Abdel Razek)宣布,宗教基金部禁止什叶派穆斯林在开罗的侯赛因清真寺、宰纳布清真寺(Al-Sayeda Zainab Mosque)和纳菲萨清真寺(Al-Sayeda Nafeesah Mosque)等举行什叶派宗教节日阿舒拉节纪念活动。拉齐克认为,“什叶派正在利用阿舒拉节,用特殊的仪式宣示其信仰……(这)背离了《古兰经》”。随后,宗教基金部发表声明,明确在阿舒拉节期间关闭这些清真寺的合理性,因为“什叶派仪式没有伊斯兰教的依据,可能会带来麻烦”*Tom Rollins, “Politicizing Religion: Egypt’s Shia”.。2017年10月,埃及宗教基金部在阿舒拉节期间再次关闭开罗侯赛因清真寺等同什叶派存在重要宗教关联的清真寺,防止什叶派进入其中举行纪念活动。*“Egypt Blocks Shias from Celebrating Ashura in Hussein Mosque,” Egypt Today, October 1, 2017, https://www.egypttoday.com/Article/2/25518/Egypt-blocks-Shias-from-celebrating-Ashura-in-Hussein-mosque, 登录时间:2017年12月5日。

另外,埃及安全部门还不断加强防控,严厉压制什叶派的宣教活动和社会动员。塞西执政后,埃及政府解散了什叶派的清流党,对自由与统一党分裂后所组建的“解放党”拒绝给予合法注册。此外,埃及还切断了本国什叶派穆斯林同外部什叶派穆斯林的交流渠道。2014年6月,埃及政府拒绝61名加拿大籍什叶派穆斯林入境拜谒开罗地区的什叶派圣地,使其滞留开罗机场。*“Egypt Bars Canadian Shiites from Entering,” Egypt Independent, June 1, 2014, http://www.egyptindependent.com/news/egypt-bars-canadian-shiites-entering, 登录时间:2016年12月5日。2015年4~5月,埃及政府关闭一家什叶派的学前教育机构,指控多家非政府组织宣传什叶派教义,并下令关闭22个什叶派电视频道。*The Tahrir Institute for Middle East Policy, “Minority Profile: Shi’a,” p. 1.据埃及个人权利倡议组织统计,从2011年1月至2016年5月,埃及共发生了70起安全机构逮捕或拘禁什叶派穆斯林的事件。*Ahmed Hidji, “How Do Egypt’s Official Religious Authorities View Shiites?,” Translated by Mohamed Mohamed, World News Blog, August 12, 2016, https://efstaworldnews.wordpress.com/2016/08/16/how-do-egypts-official-religious-authorities-view-shiites/ , 登录时间:2017年12月5日。从2011年10月至2017年10月,埃及政府已经连续七年在阿舒拉节期间关闭开罗的侯赛因清真寺,拒绝什叶派穆斯林进入清真寺内举行宗教仪式和纪念活动。

(三) 埃及萨拉菲派激进人士多次攻击什叶派

埃及萨拉菲派极端分子对什叶派穆斯林的攻击主要表现在言语污蔑和暴力袭击两个方面。埃及社会出现了有组织反什叶派行为,以“捍卫先知及其家人联盟(Coalition for Defending the Prophet and His Family)”为代表的反什叶派组织,经常开展反什叶派宣传活动,埃及社会一度出现了什叶派穆斯林被人人喊打的残酷场面。“什叶派”一词甚至成为埃及社会贬低他人的口头语,导致什叶派穆斯林在日常生活中被迫隐藏自己的教派身份。

爱资哈尔女子学院曾有名学生因被同学怀疑是什叶派穆斯林而遭到举报。院长什哈塔(Mahmoud Shehata)表态称:“如果证实她是什叶派穆斯林,那么(我们)就要起诉她。”*Joel Gulhane, “An al-Azhar Student Faces Investigation for Being Shi’a,” Daily News Egypt, April 8, 2013.学校随之展开调查,要求该生当场进行礼拜仪式,以证明其真实信仰。据不完全统计,从2011年1月至2017年9月,埃及萨拉菲派激进人士对什叶派穆斯林大大小小的暴力攻击至少有80余起,*“Africa 1997-Present,” ACLED, https://www.acleddata.com/data/, 登录时间:2018年1月5日。其中最惨烈的当属2013年6月发生的震惊国际社会的“沙哈塔事件”。*Shashank Bengali, “Egypt’s Shiite Muslims Saw the Sunni Hatred Grow Under Morsi,” Los Angeles Times, August 10, 2013.有评论认为,该事件是埃及长期反对宗教少数派、宗教仇恨言论失控的不幸结果。*Human Rights Watch, “Egypt: Lynching of Shia Follows Months of Hate Speech,” June 27, 2013, https://www.hrw.org/news/2013/06/27/egypt-lynching-shia-follows-months-hate-speech, 登录时间:2018年1月5日。此外,埃及“一·二五革命”后,每逢阿舒拉节期间,许多萨拉菲派激进人士或组织便公开发表声明,称什叶派举行宗教仪式即意味着宣传什叶派教义,动员萨拉菲派人士驻扎在相关清真寺外,阻止什叶派穆斯林前往举行宗教仪式。*“Egypt Blocks Shias from Celebrating Ashura in Hussein Mosque”.

四、 埃及什叶派问题政治化的实质

从什叶派问题的历史演进来看,毋庸置疑,埃及政府将什叶派问题政治化、安全化的做法使该问题被提升到国家安全的战略高度。但从人口规模及社会动员能力来看,埃及什叶派穆斯林远非埃及国家安全的首要威胁,甚至早已失去了对国家安全构成威胁的现实动员能力。埃及什叶派领袖古奈姆曾对什叶派的情况做过评价:“总体上,埃及什叶派对埃及国家安全没有任何影响,他们(安全人员)在一天之内就能够把我们所有人用卡车拉走,并让我们闭嘴。”*Sarah Carr, “Egypt’s Shia Pay the Price of Regional Struggle,” Egypt Independent, August 15, 2015.那么,埃及什叶派问题为何出现如此困局呢?埃及什叶派误判国家政治形势发展并提出政治和宗教权利诉求固然是导致其当前困境的一个原因,但它只是导火索,绝非根本原因。事实上,近年来埃及什叶派问题不断升级的主要原因在于,埃及内外政治力量将埃及什叶派作为博弈筹码和实现自身利益的政治工具。

(一) 埃及国内因素

近年来,埃及国内的主要政治力量不断把什叶派问题用作实现政治目的之工具。埃及主要政治力量包括由军方、政府、司法机构、爱资哈尔构成的代表政权的核心政治力量,该力量占据了埃及政治、宗教和社会的绝对主导地位,始终支配着埃及什叶派问题政治化的进程。埃及政府对国内什叶派实际上有着清晰的判断,即埃及什叶派不可能推翻埃及现政权,也不可能将埃及社会带回到信仰什叶派教义的时代,但在话语上制造“什叶派威胁论”有利于政府和爱资哈尔巩固其对宗教事务的主导地位。埃及政府危言清除或打压什叶派的行为背后,存在非常复杂的工具理性动机,旨在实现三大政治目的。

第一,埃及政府需要维护其伊斯兰教逊尼派信仰的主导地位。埃及政府将逊尼派教义作为伊斯兰教的主流,是对国内什叶派宗教地位的直接否定。循此逻辑和现实,尽管爱资哈尔大教长曾多次承认什叶派的合法地位,但埃及政府始终拒绝给予政治认可。不仅如此,埃及政府不断借助外部因素,将国内什叶派塑造成挑战政权的“他者”力量,逐渐制造出什叶派这一“敌人”。*Lucia Ardovini, “The Politicisation of Sectarianism in Egypt: ‘Creating an Enemy’ the State Vs. the Ikhwan,” Global Discourse, Vol. 6, No. 4, 2016, pp. 579-600.政府塑造的这个“敌人”经舆论放大后,被埃及社会多元力量逐渐认同和接受,使埃及政府借助“假想敌”实现了团结国内各种力量的政治目的,而什叶派恰恰在错误的时间提出了被视为错误的权利诉求,自然就成为埃及政府动员整个社会打压的重点对象。简言之,通过打压什叶派,埃及政府既实现了其团结多数的目标,又借机达到限制什叶派教义的传播甚至清除什叶派的目的。

第二,埃及政府借打压什叶派震慑国内其他少数群体。埃及国内的少数群体主要包括少数族群(犹太人、亚美尼亚人、柏柏尔人)、外来移民(欧美白人)、原住民团体(努比亚人、贝都因人)和宗教少数派(科普特基督徒、什叶派穆斯林和巴哈伊教徒)等。目前,努比亚人、贝都因人、科普特基督徒和什叶派穆斯林等属于对基本权利诉求较为强烈的群体。但前两者的权利诉求主要是经济层面的,通常被认为是国内利益分配不公导致的人民内部矛盾问题。而什叶派穆斯林的权利诉求则被认为具有政治性和宗教性的特征,是威胁埃及现政权的敌我矛盾问题。特别是2012年埃及科普特基督徒和什叶派穆斯林联合召开发布会宣称要保卫宗教少数群体权利的行为,引起了埃及政府的警惕。此后,塞西政权采取分化政策,安抚科普特人和努比亚人,却没有丝毫放松对什叶派的压制政策。在相当程度上,埃及政府对待什叶派的立场和措施既有敲山震虎之政治目的,也表明埃及政府对少数派问题的处理方式采取的是区别对待政策。

第三,埃及政府借助什叶派问题在地区教派政治中实现“国家利益”。埃及作为一个地区大国,其对国家安全和核心利益的界定并非局限在国内层面。在地区层面,埃及政府动员国家机构和社会力量打压国内什叶派的主要目的是迎合沙特和拒斥伊朗。中东剧变以来,在教派主义导致沙特与伊朗对抗加剧的大背景下,埃及在地区教派冲突中坚定加入了以沙特为首的逊尼派阵营,共同对抗伊朗主导的什叶派阵营。埃及在思想上和行动上配合沙特等海湾国家。埃及诸多举措固然有着宗教层面的考虑,但更多是为了获得海合会国家的巨额援助。塞西执政后,埃及政府在地区政治中一味迎合沙特,而沙特以巨额资金助埃度过经济难关。当然,埃及对伊朗的拒斥有其足够的理由:一是自伊朗伊斯兰革命双方交恶后,基本上不再有往来(除穆尔西执政时期),伊朗也不可能为埃及提供任何有益的经济支持;二是伊朗对埃及什叶派政党及什叶派穆斯林的支持也有据可查。因此,埃及政府牺牲国内什叶派而换来巨额援助,对埃及和沙特两国来说是双赢的结果,两国政府乐见其成。简言之,打压国内什叶派符合埃及对外关系中实现“国家利益”的目标,这也是埃及政府能容得下科普特人和犹太人等宗教少数群体,却容不下什叶派穆斯林的主要原因。

(二) 沙特因素

埃及“一·二五革命”期间,沙特情报部门对埃及什叶派提出的政治要求极为敏感,认为“革命”后埃及什叶派的主张清楚明了,埃及正在成为什叶派扩张的下一个地盘。*Ibrahim Zabad, Middle Eastern Minorities: The Impact of the Arab Spring, New York: Routledge, 2016, p. 174.而穆尔西执政期间埃及与伊朗实现的总统互访、黎巴嫩伊玛目库拉尼(Ali al-Korani)*库拉尼以伊朗什叶派圣城库姆为根据地,以救世主自居。访问埃及则被沙特视为什叶派成功渗透至埃及的有力证据。这也是沙特积极支持埃及军方废除穆尔西总统以及公然支持埃及萨拉菲派激进人士攻击什叶派的原因,而在埃及当代史上什叶派穆斯林首次在沙特驻埃及大使馆门前集会抗议以及“倒穆尔西总统”不信任的签名活动,让沙特政府看到了埃及什叶派的动员能力。沙特将埃及什叶派问题纳入对外战略轨道,旨在实现两个战略目标。

第一,沙特整合逊尼派阵营对抗伊朗的地缘政治需要。以沙特为首的逊尼派力量与以伊朗为首的什叶派力量构成了中东伊斯兰国家教派博弈的基本格局。伊朗输出伊斯兰革命使教派矛盾政治化格局初步定型,而“什叶派新月带”论进一步强化了这种格局。沙特在同伊朗的争斗中,始终需要埃及的支持,它需要将埃及牢固铆钉在自己一方。在埃及什叶派问题上,沙特不断释放相关信息,强化埃及对国内外什叶派的恐惧心理,从而使埃及在地区教派争斗中力挺沙特。

第二,沙特表面阻止什叶派在埃及扩张,实则在埃及实施瓦哈比化渗透政策。沙特借助埃及什叶派问题发力,表面上是帮助埃及狙击伊朗渗透,实则借助该问题向埃及社会渗透瓦哈比派的意识形态。近年来埃及萨拉菲派的兴起实际上就是沙特瓦哈比主义长期渗透埃及社会的结果。在过去的40多年里,有2,000余万在海湾国家务工的埃及籍劳工将沙特生活模式带回到埃及,并导致埃及社会出现一种集体心理:沙特的财富似乎是真主对其虔诚的回报,而埃及的衰败则是真主对其国家世俗化错误行为的惩罚。*Patrycja Sasnal, “Saudi Arabia: On the Inside Track in Egypt,” The Globalist, July 31, 2015, https://www.theglobalist.com/saudi-arabia-middle-east-extremism-egypt/, 登录时间:2017年10月3日。埃及光明党等萨拉菲派政治力量的迅速扩张,与沙特的全力支持不无关系。*Stéphane Lacroix, “Sheikhs and Politicians: Inside the New Egyptian Salafism,”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June 11, 2012, http://www.brookings.edu/research/papers/2012/06/07-egyptian-salafism-lacroix, 登录时间:2016年10月3日。沙特对埃及萨拉菲派领导人和思想家的支持不遗余力,对相关萨拉菲派组织的资金支持十分可观。这种关系在2011年“一·二五革命”后更为明显,仅2011年沙特对埃及萨拉菲组织的资助额就高达6,300万美元。*Patrycja Sasnal, “Saudi Arabia: On the Inside Track in Egypt”.

(三) 伊朗因素

在某种意义上,伊朗至今仍未放弃对外输出革命,只是在方式上从原来的激进式公开鼓吹革命转向当前的隐性渗透。多年来,伊朗借助阿拉伯国家什叶派与伊朗的宗教联系和阿拉伯国家政局不稳,通过培植黎巴嫩真主党、捍卫同叙利亚巴沙尔政权的准联盟关系、争取伊拉克什叶派、支持巴林什叶派和也门胡塞武装等方式,巩固了“新什叶派新月带”在西亚地区的社会根基。同时,伊朗不断强调阿拉伯国家国内什叶派与其存在的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将阿拉伯国家国内什叶派视为伊朗的一部分,2009年2月的“纳提格-努里言论”*阿里·阿克巴尔·纳提格-努里(Ali Akbar Nateq-Nouri)曾任伊朗议长和最高领导人顾问,其在2009年公开主张巴林是伊朗的一部分。参见E. Glass, “Conflict Over Spread of Shi’a in Egypt Resurges,” MEMRI Inquiry &Analysis Series, No. 535, July 21, 2009, https://www.memri.org/reports/conflict-over-spread-shia-egypt-resurges, 登录时间:2017年11月4日。就是这种思想的典型代表。无形之中,伊朗试图借助埃及政府对国内什叶派的不信任、埃及什叶派至今同伊朗保持关系以及埃及什叶派发生的事件等对埃及进行渗透和干涉活动。*Mo’taz Salamah, Mohammad Saied Alsayyad, “Egyptian Policy toward Iran and the Challenges of Transition from Break Up to Normalization,” Journal for Iranian Studies, Issue 4, 2017, pp. 41-63.

埃及国内什叶派缺乏类似于伊朗什叶派精神领袖的宗教权威,他们往往通过书籍、互联网等个人交流或请教相关宗教领袖人物的方式来进行宗教规训。在宗教教育方面,埃及什叶派的学习材料主要是伊朗和叙利亚主流什叶派教士的著作和理论,虽然偶尔采用埃及国内什叶派教士的著作,但后者往往被认为缺乏教义的正统性。在经济方面,伊朗什叶派个人组织和实体为埃及什叶派提供资金支持,尤其在埃及什叶派组织成立之始,大部分资金都来自伊朗。不仅如此,伊朗政府还通过对该地区什叶派的政策宣示或发表声明,来提升阿拉伯国家什叶派对伊朗的向心力,其中最典型的是伊朗政府批评2015年3月以沙特为首的阿拉伯国家联军对也门胡塞武装发动的代号为“果断风暴”的军事行动。无独有偶,埃及萨拉菲派激进分子虐杀什叶派教士事件发生后,时任伊朗外交部长萨勒希(Ali Akbar Salehi)致电埃及外交部长阿穆尔(Mohammed Kamel Amr)说,“我们反对这样旨在制造穆斯林分歧的行动,这些行动是外部同谋的一部分”*“Iran Condemns Attack on Shiites in Egypt,” Jakarta Globe, http://jakartaglobe.beritasatu.com/international/iran-condemns-attack-on-shiites-in-egypt/, 登录时间:2016年12月5日。。

综上所述,埃及什叶派问题的形成和政治化演进,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埃及政府以“国家利益”为名将内部矛盾外部化,而沙特与伊朗也以埃及什叶派问题为由展开对埃及的争夺,这种干涉他国内政的行为无疑侵蚀了埃及的主权利益。

五、 结 语

埃及什叶派的历史演进表明,它在埃及长期存在,但并非一直存在严重问题。它在埃及共和国建立后之所以面临政治参与不被允许、宗教活动被严令禁止以及在社会上倍受歧视和攻击等诸多困境和问题,主要在于它在国内被视为威胁埃及政权的政治力量、亵渎伊斯兰教的宗教异端以及侵蚀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同时,埃及国内对什叶派的认知和定性很大程度上受伊朗与沙特的对外战略及其地区角力的深刻影响,使埃及什叶派被纳入了地区教派问题政治化的轨道。埃及将人民内部矛盾与地区教派政治相捆绑,对什叶派实行压制政策,本质上就是主导性政治力量利用教派符号排斥另一个教派群体,并试图强制运用公权力使之消失。从现实来看,这种努力不仅难以根除什叶派的教派印记,反而激化了社会矛盾。

埃及什叶派的未来命运充满不确定性,但以下几点判断也许可以肯定:一是什叶派问题将是埃及政权长期难以消除的痼疾,如果埃及政府继续将什叶派问题进行政治化和安全化处理,并将其纳入地区教派政治化的轨道之中,那么埃及什叶派问题的性质就不会发生根本变化,且会继续成为教派政治化的“祭品”。二是在埃及现行制度之下,什叶派穆斯林的生存和选择空间有限,他们不可能像埃及犹太人那样在短时间内陆续逃离,也无法像科普特基督徒那样争取到相对有限的政治和宗教权利,更难以像世界其他极少数族群那样实现自治。三是埃及什叶派因其力量弱小且分散,难以成为埃及重大政治、安全和社会危机的影响因素,但埃及什叶派不会轻易放弃信仰和身份,同时也很难获取基本的政治和宗教权利,他们仍将继续处于社会边缘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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