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书(组章)
2017-12-30广东
亚 明(广东)
中年书(组章)
亚 明(广东)
中年书
命运的安排已不可递转。生存的暗洞又一个比一个触目。奔忙中,暗箭一次次洞穿了我们的肌肤,属于我们的时光钻头却仍未停下它们割裂般的舞蹈。
人海中,多少的脚印陷入了泥淖?多少的灵魂于高处流亡?曾经心怀苍生,无数次伸出过拯救之手,但擎举多年的汉字已无力成为别人的旗帜。我那些于黑夜间流淌出的诗句,只能够填缝自己身上的虫虱们留下的粗浅咬痕。
光阴的旋转刀片依然迅疾。脸庞在切割中日渐一日地暴露着,我躯体里储蓄半生的暗伤。一次又一次的挣扎中,我们的血液已失却了青春的家国,代而替之的是一个在城市里的小小的家,和一座在遥远乡下的黑瓦房。
生存的风帆仍未停下其颠簸的征程,而双亲已老。
亲情的距离愈来愈遥远。我的钟摆还在城市中耀眼的灯光中晃动,目光已落足于那片遥远而熟悉的土地。远方亲人的一个趔趄,就能扯痛我们的每一根神经。床边幼儿的每一声咳嗽,足以惊动我们半醒的睡眠。
半生转眼已了。深度的隐藏也无法掩饰一个人,中年时光里的那份不可避免的倦怠。而我们的身躯,早已被过往的岁月锻打成流水随着前方无法预测的命运,涌向我们未知的时光。
油菜花宽宥了母亲的病症
这个春天,当我回到家乡,看见母亲的菜园里那些开了的油菜花时,刹那间,我泪水流溢而出了。看啊,菜园这些母亲栽种的油菜花全开了,一小朵一小朵,它们高高低低,就像盛开的金花。
没有人知道,我一直悲哀于这样的一个事实:在我老家的村子里没有人愿意宽宥我患病的母亲。的确,要人宽宥患病的母亲太难了。
我八十多岁的母亲,患上的是迫害症。她整天都幻想着别人害她,多年来,她给左邻右舍们都按了个“无须有”的罪名:“在她的菜园里喷撒了农药。”因而每天清早一起床,她就开始操持着巫婆般的嗓音骂人。今天骂这人,明天骂那个,所有的邻居,都给她骂了个遍。
像无坚不摧的挖掘机,母亲的嘴巴骂起人来谁也无法抵挡。邻居们逝去的祖宗十八代都被她挖出来,给骂得个落荒而逃。
谁会谅解一个不分青红皂白骂人的疯子?母亲就这么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恶魔。作为她的儿女的我们,也没有谅解她反倒为此感到蒙羞、无奈,甚至还时不时地呵斥她几句。
而如今,当看到母亲种下的,每天听着母亲咒骂声长高的油菜花竟开得如此灿烂。这能不让我流泪,并惭愧?是的,这么多年来唯有这些油菜花宽宥了母亲的病症。它们,作为母亲的另一群儿女每时每刻都承受着母亲的日复一日的咒骂,报予她的却是它们最美最灿烂的笑容。
回乡记
居住过一座又一座城市,没有一条街道,可以容纳我来自乡村的脚印。
没有一块砖头,承截得了我日渐沉重的呼吸。
如今,我已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每天,我都踩踏着这些松软的泥土如踩踏着大地的被衿。路过的河流依然拍打着它们的节奏见到的山脉厚重如初。阳光和雨雾仍交替莅临,扶摸我的伤痕也扶摸我的欢欣。
每当穿过那些草木簇拥的小路,我仍然能看见,花朵在盛开蜂蝶正飞舞,众多的生灵呈现着它们无比美好的一面。
而在我挥汗如雨劳作的角落里,繁茂的万物早已原谅了我灵魂中的摇摆和卑劣。它们,坦然地接受了我在一小块土地上一次又一次赐予它们死亡和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