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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中的重庆

2017-12-29孟非

老年博览·上半月 2017年9期

我在重庆生活了12年,这座城市在我看来有着非常独特的性格,其色彩之鲜明、浓烈超过其他很多城市,而重庆人的性格也像这座城市一样,格外鲜明、浓烈。

浓烈的感情

重庆人的感情特别浓烈,容易狂热。流行文化总是一阵一阵的,比如当年的呼啦圈、蝙蝠衫什么的,全国其他地方都是流行了一阵子就过去了,唯独在重庆流行得更狂热、更持久。重庆人干什么事儿,都是一窝蜂一窝蜂地。这跟受教育程度没什么关系,他们好像天生就是这样。

重庆人挣钱不多,但特别容易满足,尤其是通过吃的方式满足。他们全部的热情、精力和想象力似乎都体现在了饭桌上。每次我到舅舅家或者黄阿姨家,要不了多久,他們就会弄出一大桌好菜。每顿饭吃完,我基本上都是吃到嗓子眼儿了。两口茶刚喝下去,他们又问了:“晚上你想吃点儿什么?”真没办法。

重庆人特别热情,但似乎又不太善于表达热情,往往需要相当长时间的交往后,你才能感受到他们那种发自肺腑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热情。我的重庆朋友没有几个会说话的,他们尤其不善于用语言表达他们的感情,只有跟他们处得时间长了你才能用心感受到。我离开多年之后回重庆见亲戚朋友—一般来说,那么多年没见面了,总会热情拥抱或者寒暄什么的,但是他们没有,看到我时,表情就跟昨天还见过我一样。我能理解,他们的感情都刻在心里。

重庆人的自恋

重庆人的性格中,我觉得最突出的一点就是自恋。他们有一种不知道来自哪里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最典型的体现在美食和方言上。

全国各地的很多人都喜欢川菜和四川小吃(重庆菜也算在广义的川菜里了),重庆人因此对他们的美食特别自恋。自恋到什么程度?只要有重庆人调到外地工作或者移居外地,重庆老乡碰到他们都会问:“那地方的菜怎么吃啊?怎么吃得下去啊?吃那些东西你们怎么活得下去啊?”并且你会发现他们在说这番话时发自内心的同情溢于言表。重庆人其实很容易接受新鲜事物,但他们偏偏很难接受外界的食物。在他们看来,只有吃重庆菜才能生活。

这种对于饮食的优越感和他们的狂热天性一样,和受教育程度没什么关系,从知识分子、机关干部到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都一个样。重庆日报社、重庆电台都是知识分子相对集中的地方,那里的人也都这么认为。因此我觉得特别奇怪—难道他们没有去过重庆以外的地方吗?没有吃过川菜以外好吃的东西吗?

袍哥式义气

重庆人很江湖,特别讲义气,可能多少是受袍哥文化的影响。在很多重庆人的逻辑里,“是不是朋友”是一条特别重要的标准,相比之下,是非标准反而淡一些。比如,打女人对不对?我们都会认为:怎么能打女人呢?肯定不对啊!可是到了很多重庆人那里,如果是朋友打了女人,他们会说:那也得看那女人该不该打。但如果打女人的不是朋友,他们就会义愤填膺地说:“这他妈是啥子男人哦,简直是畜生!男人啷个可以打女人呢?!”

说到江湖义气,又让我想起酒。重庆人喝酒不像其他地方的人,你敬我一杯,我回敬一杯,我再敬你,你再敬我,如此你来我往。重庆人喝酒必划拳,输的喝。开始我很不适应这种风俗。大夏天的,十个八个朋友一桌吃火锅,又烫又辣,想喝点儿啤酒,不行,得划拳,输的才能喝。那一套划拳的酒令跟说相声一样,重庆的男女老少基本上都会。因为我刚学,划拳总是输,只能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几圈下来,旁边有人喊了:“哎呀,这个酒你也不能一个人喝嘛,天这么热,也让我们喝几杯嘛。”

重庆的酒令也很有意思,一套一套的,从一到九都有说辞,说辞还很幽默,有历史,有现实,当下流行什么,重庆人都能与时俱进地把它融入酒令。可惜我就是学不会,也没记住。我只记得这么一段:“酒酒酒(九九九),好朋友,万事莫过杯在手,我愿长江化作酒,有朝一日跳到江里头,一个浪子一口酒。”这段话要是用重庆话说出来会很有意思。

吃不够的小面、凉面

全国人民都爱吃川菜,不仅因为它好吃,而且因为它大众化。

川菜让人迷恋的原因都在调料里,所以重庆有句话叫“吃的是作料”。重庆最让我魂牵梦萦的不是川菜,也不是火锅,而是路边摊上的小面和凉面。小面其实就是最普通的素面,作料是关键。我小时候小面是六分钱一两,我一般吃二两就够了。那种味道,我至今想起来还会感到满满的幸福。

前几年回重庆,我出去逛街或者上亲戚家串门儿,回外婆家时总是一路走一路吃路边的凉面。重庆路边摊上的凉面都是用小碗装的,面很少,基本上就两筷子,但调料放了十几样。一碗面两口就吃完了,辣得心脏都疼。我接着往前走,买一瓶冰饮料,咕嘟咕嘟喝下去。大约十分钟以后心脏不疼了,嘴唇和舌头也恢复知觉了,又看到一家卖面的,再来一碗。又是两口吃下去,又辣得不行,接着来一瓶饮料。就这样,一路走到家也吃饱了。

关于小面,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就算所有的作料都一样,到了南京就是弄不出那个味道。我妈曾经多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所以现在每次有机会回重庆参加活动,主办方问我有没有其他什么要求,我的回答都是:“有,小面。”